《唐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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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骑- 第8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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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满城军民就越是忧形于色。

范延光向门客们问计,但张奇迹等人擅长的只是阴谋诡计,并不懂得人心大势,一时失语,张奇迹道:“不如就问问那个李昉。”

范延光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召见了李昉问策,李昉道:“晚生才疏学浅,不敢妄言,然而家父为避兵灾,如今正在邺都,他老人家与河北士林诸君子素有往来,颇知上下民情,将军不如召家父一询如何?”

范延光大喜道:“于沚先生就在城中么?那我自当前往拜见!”

范延光是个典型的武人,不见得有多礼贤下士,拜见只是说说,不过李沼曾在朝为官,不掌实权却颇清贵,范延光也不敢太过怠慢,而且现在又用得着人家,将人请来后,安排歌舞宴会,客客气气地执礼询问。

李沼一阵还礼后说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会这样,范延光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有些闷闷不乐,张奇迹见他有些不耐烦了,咳嗽一声使个眼色,范延光就推说去茅房,张奇迹跟了过来,范延光道:“这个李沼,也没什么本事!”

张奇迹道:“恩主,人家这不是没本事,是嫌恩主还不够礼遇于他。他们这些文人都有些臭毛病的,把自己肚子中的策略吊高来卖呢。”

范延光反应了过来,道:“原来如此。”

回到大厅,屏退歌舞侍从,只剩下四人,忽然下座向李沼深深行了一礼,他是镇守邺都的大帅,如今石敬瑭给他的权柄已不在杜重威之下,李沼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右资善大夫,何况如今又已经辞官,忽然见范延光如此礼下,赶紧也下座还礼道:“将军行此大礼。叫沼如何敢当!”

范延光道:“于沚先生,我老范是个粗人,不识礼数,但一片赤胆忠心,还是有的。我是相州人,相州就在这邺都西面。咱们都是河北人,说起来与先生算小同乡。我的老家临漳就在漳水南岸,如今天策的前锋越逼越近,渡过漳水,临漳县便首当其冲!我范延光别的什么都能不管,但说什么也不能坐视家乡遭兵灾!因此这次是真心求教,请先生定要指点于我!”

“将军言重了,将军言重了!”李沼道:“沼不是不说,只是不敢说!”

范延光道:“为什么不敢说?”

李沼笑道:“我怕说了实话。将军会把我的头砍了!”

“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害先生!”范延光见李沼还是微笑不语,便指天立誓道:“我范延光当天立誓,不管先生说了什么,我都一定不会加害,若有违誓,天打雷劈!”

李沼忙道:“无需如此,无需如此。既然将军如此诚心。那沼便为将军剖心置腹吧!”

范延光心道:“这些读书人,真够作的。”却还是脸露喜色。两人再次坐定。

李沼说道:“将军到邺不足三日,便能整顿好兵马,这份能耐,果然不负朝廷重托。”

“那是,”范延光道:“若非老范我还有几分能耐,陛下也不会临危将这份重任交给我了。”

李沼道:“可是……邺都士民。怕的也正是这个啊。”

范延光一怔,一时想不通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沼道:“将军刚才说,老家临漳就在漳河南岸,可有老家的人赶来,请将军派兵去救人卫护没?”

范延光道:“这倒没有。”

李沼笑道:“那这就对了!”

“对了?对什么?”范延光更是不解。

李沼笑道:“将军的老家临漳尚未落入天策之手。老朽的老家——深州饶阳,却早就给天策占了。但从老家传来的消息,却并未听说天策的兵马曾祸害百姓,相反,目前天策占领的州县,秩序都相当好,虽然未像晋北那样施行仁政,但他们的兵马,确实做到了秋毫无犯——这些消息,河北州县怕是传遍了,将军想必不会不知。”

范延光听得一怔,但他却也知道李沼没说假话,当今世上,论起军律天策唐军若数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高行周和折德扆沿途攻州克县,对百姓却是秋毫无犯,甚至行军之时也刻意避开即将成熟的麦田,宁可迂回也不敢践踏田亩,其自我克制如此!

相比较起来,倒是那些逃散的石晋官军,反而就成了沿途百姓的祸害!而这等事情若被天策得知,必会派出骑兵,搜缴败兵,将之当作盗贼进行严厉处置,因此运河以东、邢州以北,在范延光到达邺都之前又有好几个县城不战而降了。

李沼继续道:“既然天策唐军秋毫无犯,那又何来兵灾之说,既然没有兵灾,将军的老家自然就不需要派人来求救了。不过,将军若继续厉兵秣马,那到时候不止邺都,只怕临近的州县都要惶恐不安了。”

“为什么?”范延光其实有些明白了,却还是继续询问。

“很简单啊,因为他们不怕城池陷落,就怕将军出兵与天策厮杀啊。”李沼道:“到现在为止,那些主动投降的州县,全部安然无恙,倒是那几个抵抗的州镇破坏甚剧,百姓也因此受苦受难。殷鉴在前,就由不得邺都的士民不担心了。”

范延光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忍不住拍案道:“先生这话,难道是要叫我束手就缚吗?还是要我领军南撤,将邺都送给天策?”

李沼深深看了范延光一眼,一时揣不透他的心意,过了好一会,才道:“将军不用激动,老朽的意思只是说,将军不妨镇之以静,也不需要特别地加紧巡防,内部谨严,外示宽松,让百姓觉得这仗未必会打起来,人心便安。”

范延光哼了一声,不说话。

一直没插口的张奇迹道:“于沚先生这话说的轻松!若不加紧备战,如何向陛下交代!这边若不加紧些让陛下心安,回头就不知道监军会怎么写了!”

李沼哈哈笑道:“监军怎么写,那随他去!现在四方有警,大兵压境。邺都已经成为黄河以北最后一道屏障,将军既然手握兵权,还怕什么?此时此刻,应该不是将军怕天子,而是天子怕将军啊!”

范延光这段日子在洛阳被羁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在石敬瑭积威之下便有延续性的恐惧心理。被李沼这么一点拨,跋扈之姿态重新点燃,猛然间哈哈大笑,道:“对!对!于沚先生果然高才!是我范延光糊涂了!”

他心念既转,行动便有所改变,当晚回去后就清理宿卫,然后第二日开始果然将原本军令改弦更张,用了李沼的建议,内部谨严。外示宽松,果然不出几日,邺都市井便安定下来,只是人人暗中议论,不知将来何去何从。

范延光眼看邺都稳定下来,先是开心了一阵,跟着眉头紧皱,张奇迹道:“恩主。现在形势转好,怎么恩主又不欢喜?莫非是怕洛阳那边见责么?我看恩主就不必太担心了。于沚先生的话是有道理的,陛下如今正要倚重恩主的,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杜重威犯了那么大的过错都被原谅,何况恩主这点小小的策略变动?”

范延光眉头未因此话而舒展,反而摇头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那是……”

范延光叹了一口气。道:“我担心的,是民心啊!天策还没打过来,这边的士民居然都不想打了,我组织兵马御敌,他们倒不高兴了!背后是这样的民心。怎么打!”

张奇迹也听得有些发愣,过了一会凑近了低声道:“恩主,要不我们是不是也考虑……高行周的模板,也不见得不好!”

范延光冷冷道:“老夫合家老小,都被扣在洛阳呢!”

张奇迹道:“恩主无父母高堂在上,不过一寡婶在洛阳而已。妻妾如衣服,至于儿子,恩主不还藏了两个庶子在关中、临漳两地么?这事小人早办得妥当,若真到需要决断时……”

看到心腹门客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范延光也稍有心动,但造反之事,总是不那么容易下定决心的。他只是略一心动而已,马上拉下脸来,喝道:“住口!此事不许再提!”

张奇迹慌忙道:“是,是!”

范延光又道:“现在还没到那时候呢!民心背离又怎么样,天策压境又怎么样!如今我手绾重兵,邺都又是河北名城,没有二十万大军,想要拿下邺都?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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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延光在门客面前的豪言壮语,并没有持续多久,天策七年的秋天,来得不迟不早。七月将尽时,长城之外忽然出现三支骑兵!轰轰南下!

第一支人马,进入长城旧址,从燕山缺口翻过,扫荡了石晋留在儒州的势力,虽只不到三千人马,却是气势如虹,直扣居庸关!

守关兵将一番试探,发现来攻的人马竟是当初北援临潢府、带着张迈赤缎血矛的汗血骑兵团!知道对手是这样一支名震天下的劲旅后,晋军连打都不敢打,直接紧闭关门,火速向幽州回报!

消息传出,幽州上下无不惶恐震惊!杜重威更是如遭重锤!整个人懵在帐内!

“来了,还是来了,终于还是来了!”

但对晋军来说,形势的恶化,这时却才刚刚开始!

几乎就在同时,第二支约三千人的人马从野狐岭进入,经归化州南下,直逼易县,这一支人马,横刀如雪,铠甲鲜明——赫然是张迈的近卫部队、跟随杨易出征的龙骧铁铠军!

关中一战中出现的龙骧铁铠军是假的,真的龙骧铁铠军早去了漠北,随杨易扫荡契丹——这个消息,随着漠北一战的结束而传得天下皆闻!

而如今,龙骧铁铠军竟然出现在了燕地东南,这意味着什么,就连村妇村夫也都明白!

然后,还有第三支人马!

这支人马,其实进入长城更早,但一直在晋北行军,然后忽然之间出现在了定州附近,跟着朝着定州东北的雄州方向开去!

高行周向东,折德扆向南,而在定州东北方向,还有几座军州挡在幽州的南面!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雄州!

而逼近雄州的这支骑兵,赫然竟是鹰扬铁骑!

猎猎作响的鹰扬旗,看得雄州守军目瞪口呆!

汗血骑兵团来了!

龙骧铁铠军来了!

鹰扬铁骑也来了!

三支人马,虽非大军,却尽是精锐!

炫兵于幽州的三个方向,耀武于燕冀之间!暂时虽未与晋军爆发激烈的冲突,但它们的出现,已足以证明那个势必轰动天下的“传言”——

契丹临潢战败!

天策上京大捷!

只是一旬之间,漠北远征军南下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河北!

没有人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契丹败了!

契丹真的败了!

契丹彻底败了!

完败契丹之后的天策已经移师南下!

当初企图拖天策后腿,结果没有成功的石晋,这时铁定了要面临张迈的反噬之怒了!

而就在北征兵马南下之际,一道檄文同时传布开来,这道檄文的出现,让之前那道粗莽的檄文变成探路石般的前锋,而这道被视作正章的檄文,则迅速打进了士林圈子,引发了中原士人的争相抄诵!

其武功也煊赫,其文章也斐然!

文武双途,并肩南下,直攻人心!

其檄曰:

伪晋主石敬瑭者,族本沙陀,而冒汉姓,其为人臣,趁李氏多难,不顾臣节,引胡入寇,遂窃据中原,而后裂金瓯,割幽云,面北而称儿皇帝,使神州万姓,为契丹禽兽之奴子奴孙矣,此举国大辱,华夏亘古未尝有也!

及其登极,心如虺蜴,性如豺狼,穷海内之民力,罄天下之资财,内以奢欲,外奉辽虏,苛政杂税,不知其极。四海动荡,百姓万号而不作一应,边境有事,契丹一言而奉若金旨,乃兴兵幽云,助胡攻汉!契丹之掠幽蓟也,石贼知之而不救,反设钳制于诸边,使我幽州之民,死者肝脑涂地,生者骨肉不保,坐视万家流离,尸骸蔽野,血流成河,而石氏略不怜恤,幽蓟诸州,万户成空,千尸之坑,何止十数!其内残外忍之性,穷之古今未曾见也。

石虏之罪,恶贯满盈,人神所忌,天地难容!

今我大唐天策上将,视中原之民,久无所主,因天下之望,顺宇内之心,爰举义旗,以清暴虐。代罪吊民,法古用兵。将出生民于水火,以复汉家之威仪。

特移檄中原贤士曰:公等身居中原,承圣人之教,寄万姓之命,文武官将,皆系汉家赤子,谁非炎黄之后?时势所屈,委质虏廷,察其本心,非所愿也。若能弃暗投明,共立除残去秽之勋,无废家国天下之义,爵赏之誓,同于山河。或临阵改图,以州路来归者,不吝裂土;以邑镇来归者,度地纪勋;率兵来归者,论其多寡授职;洁身来归者,计材选用。若其眷恋穷途,歧路不返,王师定鼎之日,即助纣者见诛之时。

机不再举,时不再来,布告遐迩,咸使闻知。

如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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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是真正的两河哗然!

这一回,是真正的天下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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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八章河北儒林

天策大捷的消息传出,张迈的檄文传下,从幽蓟到河东,从河东到河北,从河北到洛阳,从洛阳到长安,无不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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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都,长安城内。

这座大唐的首都,在李唐王朝灭亡后屡次改变名称,但对安西旧部来说,这座城市的名字永远只有一个——长安!

自大唐中期以后,长安屡遭劫火,安史之乱就不说了,到了唐末,朱温胁迫唐昭宗迁都洛阳,大肆拆毁长安的宫殿、民居,套取建筑用材运往东方,对长安来说这是一次毁灭性的变化,自此隋唐三百年所经营的首都变成一片断壁颓垣,百姓流离失所,昔日光耀半个世界的超级都市变得空荡荡如同鬼城,五代的继任者干脆进行改造,废弃了外郭和宫城,南闭朱雀门,东闭延禧门,西废安福门,在原来长安皇城的基础上改造成一座“新城”。

改造后的长安面积不及原长安城的十五分之一,隋唐时代的恢弘气势荡然无存。

如今刘知远就驻扎在长安城内,他为了防止天策对秦东的渗透,有意识地顺势而为,将将军政分离开来,丝绸商道放在渭北收取税赋,渭南重视军事,因此长安的坊市更见萧条,不再有国际行商的经过,只剩下能够为驻军提供生活所需的坐贾,城市的周边县乡,无数百姓或因战乱逃亡,或为谋生计而迁走,留下了大片空旷的土地,刘知远也不设法招徕百姓,反而将所有荒地开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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