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嬷嬷说是嬷嬷，其实年纪也不过二十七，是皇太后打小就培养起来的大宫女，在皇太后的宫里已经算得上是半个主子了，吃穿用度比起那些小主儿只高不低。
洪萱仪打量着太后的神色，小心应对着棋局，“皇上现在也知道了雨露均沾，相信不久之后，便有喜讯传出了，真真是我商夏之幸。”
太后闻言，牵起了唇角，倒也是微笑了起来，“萱仪，你是怎么看这后宫女眷的？”
洪萱仪沉思了片刻，想了想才道，“这，奴婢可不好说，自然是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妙，自然也是各有引了皇上开心的本事了。”
太后又下了一子，淡淡扫了洪萱仪一眼，“不是说她们好歹，而是你觉得，谁更可能往上了爬？”
往上爬？洪萱仪被噎了一噎，想到太后的措辞，不由多看了太后两眼。后宫最忌争宠斗狠抢份位，虽然是个最忌，但是这也只是说说，真枪暗箭的事情，后宫里面还能少了？
洪萱仪想这太后如此不忌讳地说，想必也并没有和她见外，心里宽了宽，也不做作，思量了一会儿才道，“这新晋的秀女一共二十九个，除了端木重华和赫连雪芝破格录入，剩下来都是些家世背景好的。虽然刚入宫级别低，可是能越上份位的，依奴婢看，定然是不在少数。就像是吏部尚书独女乐正百合，礼部侍郎幺女陆梦依，骠骑将军的二女儿林芷莜之流皆是相貌不俗，出身不凡，以后分位，只怕是在意料之中了。”
洪萱仪说罢，轻轻下了一子，抬头打量太后的神色。太后不喜也不怒，直盯着棋盘，把玩着手里的棋子。
洪萱仪看不出她的心思，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道太后您……”
“哀家独看好端木重华。”太后弯唇笑了起来，面上极为柔和，声音却是掷地有声。
洪萱仪心里“咯噔”一下，想起那个总是低眉顺目的美貌丫头，微微颦了眉，“重华长的倒是不错，可是年纪太小，还没齐了心智，只怕在这宫里是要吃亏的。况且，看她模样，像是个怕事儿的主，想要越上，只怕是……”
太后一笑置之，并不多说，手下下了一子，又继续问道，“那萱仪觉得那赫连雪芝又如何？”
“气势非凡，相貌端庄，的的确确是个妙人，不过，只是怕以后会恃宠而骄了。”洪萱仪小心着措辞，手下不慢，追着下子。
“嗯。恃宠而骄还是后话，她家里可是护国侯，又跟上了瑞妃，以后只怕是瑞妃都要为她提鞋做下了。”太后想到瑞妃和赫连雪芝，脸上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深意，看了洪萱仪一眼，她又笑道，“赫连雪芝能破格而入，除了家世，除了样貌，自己才学智谋，也定是出了名的一等一。只怕以后会多有事端了。”
“是。”洪萱仪想着赫连雪芝的样貌，自然知道太后说的头头是道。宫闱之中，能够如此引人注目的人，虽然不少，却也是不多的。就算以后赫连雪芝犯了些小事，忌惮着她家里的势力，只怕也没人敢拿她如何。
洪萱仪看了太后两眼，想到端木重华，自然多有些不解。端木重华丧父丧母，家里虽是嫡系，出身高贵，可是到底人丁单薄，上面只有一兄一姐，能有多大气候？
再者说，这八年前，端木青云一事，沸沸扬扬……只怕这端木重华在这宫里，只会被更加看轻了去，而越发不得宠吧。
“别忘了，她可是以美人入位，开国来，可是独一人呐。”太后笑着，像是知道了洪萱仪的心思。她微垂了眼睑，也不让萱仪看出她在想些什么，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棋盘。
洪萱仪是太后抚养长大，虽然对她恭敬，但是也多了份亲切。现在谈到了这份上，也并没有什么大忌讳，“可是，皇上不也说了，美人之位配她独好。的确长了天人之姿，也对得起这个份位。可是以后，只怕是成也美人，败也美人。”
太后叹了口气，耸了耸肩，哼笑了一句，“那也得看皇上的心思了。这后宫啊，也要开始闹腾闹腾了。”
不褒不贬，模棱两可，轻轻松松就转了话题。洪萱仪哑然，闹不明白这太后为何独独看好端木重华。心下疑问不已，她也不喜欢藏着掖着，当即问出了口，“太后为何就如此看好重华美人？总该有个缘由才是。”
太后看着棋盘，吁了一口气，平心静气慢声道：“哀家初见她，她才五岁。哀家带着灏儿去她们家求她爹爹当太子太傅。当时春花灿烂，在她们家的花园里，哀家就看见了她像个小仙女似的又蹦又跳。说是在观花，却也不见有她真正喜欢的。我和灏儿那一次求学未果，却对这小女娃悄悄上了心，灏儿也看出了这小女娃赏花赏的心不在焉。”太后看了洪萱仪一眼，端了茶水轻抿了，再又放下，悠悠继续，“第二次去求学，灏儿就在御花园里偷偷采了一朵‘姚黄’带去。到了端木家，再偷偷送到了小女娃面前。当时，灏儿并不知道哀家在远处看着他。说来也好笑，灏儿见这小女娃对‘姚黄’也无多大反应，便是急了，瞪着眼睛道：‘还真是不识好歹！你连这花中之冠都看不上，你还喜欢什么？！’你猜猜这小女娃说了什么？”
太后想到后话，吃吃笑，卖了个关子给洪萱仪。洪萱仪听得有趣，却也不知道这重华的下文，当即摇了摇头，好奇地追着太后要下文。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又回复了平心静气的模样，把玩着手中棋子，才淡淡学着重华当时的语调，模仿道：“哼，这是什么花中之冠。（春）色满园，‘姚黄’就算是三千独好的那一支，我也只喜欢那菩提木百合！”
“啪”的一声，太后落了子，顿时，洪萱仪那里已经是兵败如山倒。
洪萱仪看着棋盘，听到最后已经是惊呼了一声，唯有露了一丝苦笑，“小小年纪，却独爱帝王花。看来，这后宫，的的确确是要变天了。”
翊襄宫，重华躺在床上打了个喷嚏，还尤自迷迷糊糊。听着外面说是点了七品御女沈寒玥侍寝，当即挥了挥手，像是赶着苍蝇蚊子一般，再翻了个身，径自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背景音乐：《然翁御剑》
、第四章 越级升
翊襄宫，重华躺在床上打了个喷嚏，还尤自迷迷糊糊。听着外面说是点了七品御女沈寒玥侍寝，当即挥了挥手，像是赶着苍蝇蚊子一般，再翻了个身，径自沉沉睡去……
日子在不知不觉里过了一个月，这二十多个秀女也几乎轮了个遍。在这一个月里，该赏的赏了，越级晋封的也封了，赫连雪芝更是一下子跳了四级，直接被封成了正四品的美人，而那几位家底不薄的，像是陆梦依、乐正百合也都上了正五品、正六品的位置，越发的明艳照人了起来。
重华像是被大家遗忘了，连那破格成了四品美人的事情都像是要消失在了大家的脑海里。她住的宫宇偏远，离开紫宸殿尚有三个宫阁一个花圃，还好巧不巧在后宫东南角，离开别的女眷西南边的住所差了可不止三两个殿那么简单。
翊襄宫离开最近的就是御花园，然后就是佛堂或者东宫，再不就是长宁宫。可惜纭泓帝并无皇嗣，这东宫是门可罗雀，平时除了打扫的，连个人影都没有。而那太后的长宁宫，除了初一十五例行的请安，几乎都不招待人，常年关了宫门，只等着皇上去请安，才偶尔肯开。至于佛堂，重华不过十五年纪，难不成就要开始清心念佛？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翊襄宫的院子里，重华懒洋洋地靠坐在小池旁边的一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下，算是在休息。她抬着头，看着银杏树上翠绿的扇形叶子发愣。对于现在的情形，她不是不担心的。后宫不过三十来人，到现在连瑞妃静妃都被排着侍了寝，而她却像是被忘记了一样，再没被提起过。
别说不被提起，她这一个月来连纭泓帝的面都没见过。而难得去给太后请安，碰到的也都是后宫女眷。看那些女眷各个容光焕发，眉眼含春的样子，重华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女眷之中，心地好的看见她还能点头含笑，而不待见她的，总是要找个机会讽她个两句心里才舒坦。
重华闭上了眼睛，闹不明白现在的情势。别的不说，单以她的样貌而言，她还是颇有自信的。虽然纭泓帝未必是个见色起意的主儿，可是那也没道理冷落了她才对。以她刚进宫就得了美人，纭泓帝未必对她没点心思。
心里哀叹了一口气，看看身上的绫罗绸缎，再照照池塘里映出来的花容月貌，重华有些失神。坦白说，她多少有些怕纭泓帝，看他一身气势，就知道并不好伺候。虽然常常带了三分微笑，可纭泓帝天威犹在，那眼神一个扫来，就能让人背后冷汗涔涔。不是不心惊的，可是毕竟入宫了，她除了讨好皇帝，还能有什么事去做呢？
她想要光耀端木嫡系，就必须在后宫站稳脚跟。后宫争斗，以荣宠为先。纭泓帝却连这个机会都不给她，连斗的本钱也不肯赏她几分。重华怎能不气馁？
“娘娘，外边凉，您好歹再穿件衣服。”林嬷嬷拿了件外衣，轻轻披在了重华身上。
“唔。”应了一声，重华拉了拉肩头的衣服，兀自思索。
宫门外有小太监匆匆跑去，边跑还边嚷嚷着什么。
这动静大了，连殿里的江嬷嬷都给引了出来。江嬷嬷侧耳听了几句外边的喧哗，不由啐了一口，使唤着粗使丫头红梅去把院门关上，还召了人吩咐着不要在重华面前多嚼舌根。
重华苦笑，外边声音这般大，她哪儿有没听到的道理。消息不多，无非就是沈寒玥从六品越级升成了四品的美人。一个月内连升了两次不说，六品到四品，经了从五品、正五品、从四品，连着跳了四级到了正四品，和赫连雪芝越级升了美人如出一辙，风头一时无二。现在那沈寒玥，已经和她重华和那赫连雪芝平起平坐，各宫的人都赶着去贺喜呢。
重华看到林嬷嬷担心的眼神，还有江嬷嬷那厢边对着下面一字一句的嘱咐，知道她们心疼她，不想惹了她伤心。
重华没来由心里烦躁，皱起了眉头，抽了一条手帕绞在手里，终是咽不下去那口气，忿忿道：“林姑姑，你说我到底是哪里差了去，为何皇上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林嬷嬷一听一愣，蹙起眉，四下看了看，才训斥道：“娘娘您入了宫，这话说起来怎么还能那么没分寸？”
“……”重华受了闷气，只觉得心里委屈。她何等心性，被人晾着不管一天两天也不会去在意，可是纭泓帝这么一撂下就像是没了头似的，倒让她情何以堪？
她做不出什么下作的事情，更不会去打听了纭泓帝的去向，来个宫中偶遇，再借机接近。她总想着纭泓帝会有一天想起她来，可是这么被动下去，她自己首先就忍不住。
原来是怕纭泓帝，现在反倒成了怨。怨极了，连她自己都调整不好那份心思，越发没了对策。
重华知道自己金贵娇气，也不否认在家都是别人围着她转的，一直众星捧月一般活着。所以她才再三告诫自己动心忍性，把自己放在最不起眼的位置。可是忍了又忍，直到现在，就一直没一个盼头，这还让她怎么忍得下去？
想着想着，想到了在家时候的哥哥姐姐，还有早亡了的爹娘，只觉得进了这宫里，谁都在欺负她，看她的好戏，就连皇帝都在欺负她这个没了爹娘的主儿！
心里委屈，重华眨巴着眼睛，眼泪都险些滚了下来。
“哭什么？”
一道低柔温和的男音传来，重华一惊，抬起眼，就看见林嬷嬷并了福德全恭恭敬敬站在边上，而她面前的，可不就是纭泓帝？
重华对着穿了一身锦蓝袍子的纭泓帝张了张嘴，一时连请安都给忘记了。林嬷嬷给她使了好几个眼色，她都没有瞧见。
“呵呵。”纭泓帝弯起了唇角，伸手抬起了重华的下巴，“怎么，连请安都忘了？”
重华听他语气不善，知道自己越矩，连忙站起身，匆匆福□子，怯怯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纭泓帝挥了挥手，就着重华刚才靠的地方坐下，随手捡了片银杏叶子在手上把玩，看着池子里游来游去的鲤鱼，悠悠舒了口气，“啧，你这地儿倒是幽静，朕居然还不知道……”
重华多瞧了纭泓帝一眼，暗自腹诽，还不是你给我了这么个幽静的地儿？重华这时算是回了神，看见旁边林嬷嬷，还有殿里恭敬站着的江嬷嬷，这才想到自己方才是入了神，所以才会连纭泓帝来了都不知道。
“你倒是说说，你方才是在想什么那么入神？”纭泓帝看她柔顺地站在一边不语，只好自己找了个话头开口。
重华听他问起，呐呐张了张嘴，“没、没想什么。”
纭泓帝眼睛一眯，眼神一个扫了过来，“说实话。”
重华身子一凛，差点被他看的后退了一步，险些招架不住，心里惴惴，这才支支吾吾道：“臣妾、臣妾只是想家了。”她面上一红，很是羞窘的模样。
纭泓帝闻言一愣，犹疑不定，“真的？”
“真、真的。”重华不敢对上纭泓帝的眼睛，方才她除了想家，可是还想了很多呢。这，隐瞒下来，总不可能是欺君之罪吧。
纭泓帝盯着她，眼神着实有些可怕，她不敢和他对视，被他吓得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汗都快要下来了。
纭泓帝一直一个姿势瞧她，不动，也不说话。终于是把重华吓得眼圈都红了，身子都忍不住抖了起来。
重华低着头，突然觉得身子一动，就被拉进了纭泓帝的怀里。她靠在他胸前，看不到纭泓帝的表情模样，嗅着他身上纯正的龙涎香，脸上“腾”地着了起来，滚烫滚烫。
纭泓帝低低笑了，重华只觉得耳膜边上有些嗡嗡，这才正正经经听到纭泓帝说，“看把你吓的！”
重华哑然，想不到纭泓帝还有吓人这种诡异癖好，真真是个奇怪的人。侧头想了想，她是越发觉得纭泓帝不好伺候了起来。
耳垂一酥，被温热包围，重华身子都忍不住一个激灵。
纭泓帝含着重华小巧嫩白的耳，声音低沉魅惑，悠悠叙来，“重华，这里才是你的家。”
“……”
送走了纭泓帝，重华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纭泓帝和她说话，神色正常的紧，语气平平，脸色温和。
重华盯着他，看他神色温柔，却也看出了纭泓帝的那份冷漠。
细细想来，重华才知道，他对谁都是一个样子，微微笑，笑却并不入眼，并非发自真心。后宫女子都觉得纭泓帝温柔，可是那温柔的背后，无尽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