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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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颜- 第1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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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连珠的话十分清楚,道理虽然有些拗口,但言之成理!堂外民众原本对这一桩所谓的“大义灭亲”就十分的不耻,以为没有人伦,再一听桑枝儿的字字珠玑,不由得轰然叫好。
孙方兴头疼。人家这就是来砸场子的,这案子还怎么断啊!当年何文渊这一招也实在是太毒辣太不近人情了些!
桑枝儿看着孙方兴无话可说,则伸手一挥,压住堂外众人的声浪,自己直逼何文渊:“听闻何大人乃是河北大儒~的高足?怎么连这个礼数都没算清楚?还是欺我平民百姓、本应不识字、不会争辩?!”
堂外再次哗然,舆论的倾向已经是一目了然!

几位旁听官员在一旁听着,十分惊讶!眼前这个小丫头,方才十岁的年纪,想法做事居然能够如此清晰!而且已经能够如此自如的借助堂外民众的声音来向几人施压!假以时日,又是两淮名著的厉害人物啊!

何文渊面沉如水,直等到堂外议论歇下了,方才慢条斯理的:“依姑娘的说法,天下梁姓之人皆是你姐夫族人?天下梁姓者皆是‘窃姓为梁’?”
枝儿不慌不忙,手指往堂外一指,朗声说道:“天下姓梁的我管不着,何大人恐怕也管不着。不过何大人随意去问扬州府上的人,谁不知道梁苑苑的这个‘梁’,就是昔日梁同知的梁?日后她梁苑苑姓什么,我管不着,但是若扬州府或者天下人都以为梁苑苑的梁乃是梁同知的梁,我就要告!除非她明告天下,她已经与梁同知恩断义绝,梁同知也生不出这样无情无义的东西,她姓梁与罪官梁同知无关,方才叫我桑枝儿心服口服!”

话到这儿众人明白了,桑枝儿今日这一出,无非就是要告诉扬州府的人,她要把梁苑苑揪出来当箭靶,死活不让她痛快!

孙方兴想到这几年间眼前这梁苑苑和康家人就扯不清的官司、双方都纠缠着他判断是非,只觉得头疼不已。如今再加上一个来势汹汹的桑氏,这事儿,就算他这个父母官也实在难以断个清楚明白!叹气,孙方兴唯有劝枝儿:“姑娘,我知道你大姐姐故去了,心里也很同情你,万望你节哀顺变!其实扬州府上明眼人都能看得明白这里头的曲折,你便再告,劳民伤财,何苦呢?再说了,你看看你身边的梁苑苑?她不过二十岁的妇人,虽然衣着华丽,但额头之上皱纹深刻,如同四十岁的老妇。人情世故之中,她已丧失全部,你再为难她,她又能如何偿还你?”

“这句话!”,桑枝儿紧接着接口:“大人应该对何文渊大人说!朝堂之上只谈论家国大事的大人尚且不问一句人情世故,我一个十岁的姑娘家来问,能问出什么好结果来?”
何文渊突然觉得有点无地自容!孙方兴是好意,但说出来的话,令他在这堂上、在众人面前毫无立足之地!

而桑枝儿只讽刺了他一句,紧接着又说:“既然大人提及这恶妇衣着华丽!我桑枝儿可就要辩白辩白了!”
孙方兴看着堂外议论纷纷的民众,不由得苦笑一声:“我还敢不让你说么?”
枝儿冷笑一声,又捧出一份文书:“这份文书之上,是昔日我大姐因梁苑苑出嫁而给她筹备的嫁妆!大人您请看,文书之上字画古玩、家具金玉、绫罗绸缎、良田农庄,林林种种,总值不下八万两!”

“哗”,堂外一阵惊呼。
“若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后来这些嫁妆陪嫁到原知府康家,归属,自然是属于康氏的。但弘治十四年,梁苑苑自请下堂、脱离康家,这件事,扬州府的人都知道!那么自请下堂的梁苑苑在再次改嫁之前,这笔价值万金的嫁妆就理应属于父亲梁同知!后来民女姐夫受贿事发,全部家财判定为受贿所得而没收!既然如此,当时断案的何文渊大人,为何独独遗漏梁苑苑带走的这价值八万两的嫁妆?须知道,我姐夫若非贪污受贿,怎么有足足八万两的白银来给梁苑苑做嫁妆?”

堂外再度哗然!
“说的是呀!身体发肤接受之父母,更别说嫁妆了!”
“就是!哪来的富贵!八万两的嫁妆呢!”
“八万两啊!吃两辈子都不愁了!这女人凭什么呀!害得人家一家人全都死了!”
“可不是么!”

……

何文渊平静的脸终于产生了第一道裂纹!
孙方兴也呆楞当场,肖全安、钱艺林全体失语!

“民女的意思!”,枝儿一笑,恍惚有些残酷:“就连今日穿在这恶妇身上的这一身名贵的玫瑰紫织金过肩女衣罗,都是当日梁同知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我的姐夫姐姐因为受贿被罚,这个女人还金枝玉叶的穿街过巷,何文渊大人,难道这不就是证据确凿的公器私用么?”
“朝廷明令嘉奖这位节妇,赏银二百两!既然朝廷已然张榜明文赏过了,何大人却不没收不义之财,不是纵容这个毒妇侵占不义之财么?如此说来,孙大人还以为民女是胡搅蛮缠么?我不过是拨乱反正,警醒你们当官的,别贪字得个贫!民女的姐夫姐姐不就是前车之鉴么!”

……

一堂寂静,只有堂外越发激烈的议论——梁师道虽然罪大恶极,但是以死赎罪。桑少箬虽然助纣为虐,但也追随了梁师道。反而不近人情的梁苑苑……原先占据的道理都岌岌可危,只怕也只有过街老鼠的下场了!
孙方兴无力、无奈,摇了摇手中那份详细的清单,对何文渊大人说:“大人,此案如何断,请大人示下。”

何文渊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少筠的脸,此时,他缓步靠近少筠,语气柔和:“少筠,你原本机筹精密,在你的面前,昔日我所做的一切,一览无余、都成了过错。但是,时过境迁,梁苑苑今日境况,我已颇为愧疚,你……还是算了吧,好么?”
少筠一行听着枝儿的话,一行都没有出声。但堂官们都知道,没有她压阵,桑枝儿不可能这般底气十足。何文渊当堂这番话,其实已经是认输兼且讨饶了!

可惜,桑枝儿摆明了不依不饶的姿态,又怎肯轻易说一个“算”字?枝儿当即冷笑:“算?何大人当初抄家灭门的架势可没想过要算!我姐姐说过,她犯错她受罪她认了!她和我姐夫不欠朝廷一分一毫、更不欠这个女人一分一毫。何大人你既然廉明执法,就不该有所偏倚!这个算字,不该出自何大人口中!我桑枝儿在这里一句话!散尽家财,也绝无宽恕!”
听到这儿少筠笑了。散尽家财?没错,她桑少筠、桑枝儿手中的家财真正就是大明王朝的家财!
何文渊听完枝儿的话,又看到少筠淡淡的似乎是赞赏的一笑,心中黯然,无以复加!她曾与他笑语晏晏,最后这般横眉冷对,事情怎么到了这个地步!

何文渊失落,回头挥手:“你是扬州府的父母官,这个案子,我不该插手。”
听到这儿,枝儿得意了,眼神有些挑衅,直盯着上手的孙方兴。孙方兴叹气,放下手中文书,尽可能的柔和语气:“梁苑苑……你……”
话音未落,一直站得如同雕塑般的梁苑苑轻薄缥缈的声音:“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桑枝儿!连姓都改了,这般胡搅蛮缠就是出息!”

少筠听闻了转头去看。
那日是非颠倒,未曾看清,今日朗朗乾坤,终于看清了。梁苑苑衣着华丽,头饰璀璨,然而眼角、额头无不皱纹满布,昔日饱满美丽的嘴唇也干瘪下垮。岁月过早的摧残了她,但却是她咎由自取!但一想到昔日箬姐姐这般为她周全,最后落得个惨死异乡的下场,少筠丝毫没有怜悯之心。
而梁苑苑的话彻底激怒了枝儿!她突然站起,横眉叫道:“你连姓都没有了,说什么改!你与谁同根生?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人,没有爹娘父母,只有自己而已!你是朝廷节妇,我姐姐不配与你相提并论!”

“不过妾身以为,桑枝儿这个姓,也大有蹊跷!”,一声极为柔美又极为突兀的从一侧纱帘中传出!
少筠心中一动,嘴角一勾。看来有人看了这半日的戏,终于发现破绽、忍不住要出手了!
紧接着,纱帘内的声音又说道:“回禀诸位大人,妾身记得当日梁师道与桑少箬膝下有一子一女,女为长,名字就叫枝儿。只不知道,今日堂上振振有辞的桑枝儿是否一脉相承?若是……教坊司奴婢,竟然私自离开流放地,又不知道是什么罪名了!”

枝儿大怒,跳起来叫道:“我正经的灶户,你有本事查我!”
少筠一把拉住枝儿,令她跪下,自己理也不理纱帘后的人,只对孙方兴淡淡一笑:“桑枝儿是我桑氏正支大房收的义女,从今日开始,就是我桑氏的当家人。大人您敢查,我桑少筠就敢备查!”
孙方兴方才听得出些味道,立即就被少筠的话震了三震!十岁的小丫头就当家?桑少筠仿佛有备而来啊!这一下麻烦恐怕惹大了!疲惫、万分疲惫!孙方兴一拍惊堂木,打住纱帘内的声音:“康桑氏、桑枝儿,原本小事,如此兴师动众,实在劳民伤财!你们状告之事,容本官查明事实后宣判,你等当立即退下散去,知道?”
枝儿哼了一声:“那就得看大人你判得公道不公道了!”
孙方兴差一点都忍不住翻白眼了!话说,梁苑苑一个没权没势的小妇人,他用得着偏袒么!

有理不理,惊堂木一拍,孙方兴大喝一声:“退堂!”,然后起身、拂袖、走人!
与此同时,一早候在大堂外的桑贵开始领人大喝道:“诸位,官老爷知道了大家的心声,自然是回公道断案的!如今桑氏大小姐丧事办过了,西街仁和里桑宅今天设了解秽酒,大家乡里乡亲的给面子就去喝一杯!去去秽气!”

……
热闹看过了,气撒了、野也撒了,官老爷没追究,还有酒喝,那就无妨了!众人一面议论着,其中便有些人领头散去,渐渐的,围观者也渐渐散去。
直至此事,麻衣素服的桑贵和侍菊才走进堂中接少筠和枝儿。

……

作者有话要说:桑枝儿这一招有点刁钻吧?她告何文渊和梁苑苑,依着朝廷律法来的,就是还不够周全。
给樊清漪一笔。




、258


少筠扶着侍菊一面走一面问桑贵:“灶户们还聚在盐衙门么?”
桑贵接过灵儿分来的白布条,扎在腰上,说道:“竹子,灶户要不到余盐银子不是这一年的事了,这三两年都这样得光景,找官府要回来,那是迟早的事。我就是再找几个德高望重的掌柜过去,那也是抱薪救火。”
少筠淡淡一笑:“那就怨不得谁了。”
“眼下这个时刻,”桑贵笑笑:“没人敢动桑家的人。一是顾不上,二是不敢乱来了。”

少筠随着桑贵缓步走出灵堂:“接姐姐回家,设灵堂。”
桑贵大舒一口气——大小姐不在了……

才走到衙门口,少筠立即看见康李氏拉着宏泰站在一旁。宏泰一脸委屈,撇着小嘴,满眼通红,又拼命想甩开康李氏。康李氏则一面俯身哄着,一面又牢牢捏着宏泰。宏泰一看见她走出来,就拼命要跑过来,可又被康李氏拉着,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桑贵扶额,低声道:“方才姨太太就来了,人多,差点没挤坏。”
少筠快步走上去,张手抱住宏泰。宏泰埋头在少筠的裙子中,许久之后露出还带着眼泪的小脸蛋。

少筠点点宏泰的鼻子:“来这儿做什么?那么多人,挤坏了怎么办?不是吩咐你,要好好在家里念书、孝敬祖父祖母么?”
宏泰嘟了嘴:“祖父不让泰儿玩,祖母也不与泰儿捉迷藏。娘……我要跟着娘。”
康李氏脸色不豫的跟着走过来,又有些言辞闪烁:“筠儿,宏泰竟是一时片刻都离不得你!家里奶妈也哄不住他。他年纪小,不如你还是回家里去。你养着他,日后他只孝敬你,你这辈子便有了依靠,我也……”

桑贵在后面很大声的哼了一声,接着又混不吝的样子上来向康李氏作揖:“不如宏泰小少爷回桑宅小住两天?咱们家大小姐殁了,他也该给姨妈磕个头!”

康李氏脸色青白交加,正要说话时,那边宁悦扶着梁苑苑、跟着樊清漪走了出来。
康李氏脸色一黑,立即直起身子,恶狠狠的瞪着梁苑苑。
梁苑苑一看到宏泰,满脸的冰雪当即消融!可是那日灵堂上她给宏泰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宏泰一见到她,当即身子一缩,躲到少筠身后,嘴里嘟哝着:“疯妇、吓死泰儿了!”

童言无忌,像是利刃!梁苑苑瞬间泪如雨注!
宁悦看见十分黯然,细声宽慰之余,转向少筠:“桑、康少奶奶,人伦惨剧,岂能一再上演?万望你放下执念。康小少爷的生母,日后他便会得知,你若疼他,岂会愿意他日后痛苦焦灼?”
“何夫人这话大可不必对我等说!”,康李氏留着愤懑的眼泪,张口就毫不客气的反驳:“你丈夫要肃清两淮吏治,却何必牵扯内帏女子?当日梁师道原本就已经是证据确凿,他却非要叫这个贱妇指证我们康梁两家!结果呢,两淮干净了?要是干净了,还有今日的事?我告诉你,你们何家的报应,你睁大眼睛等着吧!”

宁悦噎住,心中黯然。当日梁苑苑指证康梁两家的事,从事后看来,确实百害而无一利!梁师道原本就是证据确凿,梁苑苑的反骨,不过是令这一家人心如死灰而已;至于康府……今日的康府富贵依旧,只是不再当官而已!何文渊这一招,其实徒增一桩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公案而已。
静默之间,樊清漪从后面上来,徐徐扶住梁苑苑,又递出一方帕子,浅浅安慰道:“你本无错,何来担忧?依我看,今日的案子未必没有转圜。桑枝儿本该是什么人,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反而是你一个没有过错的人怕了那些作奸犯科的人?”

樊清漪一张口,全世界都笑了!而梁苑苑抽泣着,恶狠狠的瞪着少筠:“我就不信什么你都能抢过去!我的儿子,我怀胎十月的儿子,我一定要要回来!”
枝儿听闻了哼了一声,走过去拉着弘泰:“宏泰,跟小姨走,别叫那疯妇捉住你!”,说着也不理谁,拉了宏泰就走。
少筠一言不发,浅淡的如同世外遗姝。

等桑府、康府的人都走空了,宁悦罕有的不悦:“清漪,这时候你不该添油加醋!何况桑府本是你的旧主,昔日他们并未苛刻于你,你如此挑唆的举动,反叫人不屑。”
樊清漪脸色一白,微微偏头之余,又楚楚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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