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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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颜- 第1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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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句话也没说,只让她在他怀里歇一会儿。直到最后,她连同何文渊捉弄他,叫他差点陷在沼泽里,可他居然只担心她伤了做绣的指头。山中遇险,他赶来,抱着她吻她,温软的唇遒劲的胡子,成了记忆中鲜明的故事。她被人算计,贞洁之名尽失,他抱着她同榻而眠,温柔缱绻几乎难以自制,却始终珍惜她这个人。

她从未想过他与她洞房花烛夜的那一刻会是怎样的旖旎,可是却从不会怀疑一定会有那样的一天。那一天,她穿着他送来的锦缎红袍,他也一样。他会含着笑,缓缓的朝她走来,如同他这一路来缓缓走进她的心一般。
只是,为何故事到了这儿没有了想象的余地?眼前这样温暖红晕的身影,难道不是他么?
万钱……我丢了你了,你在哪儿?
往事那种轻而韧的牢固束缚被一丝一缕的解开,牵绊似乎消失了,那滋味仿佛不上不下的无从寻觅。感觉就像是突然释然了,却从此绝望了,茫然间难以开释。

少筠突然觉得有点儿冷,而且冷的刺骨,就像是他为她宽衣解带、至旖旎翻涌时却突然消失不见。她觉得难耐,又觉得悲凉,伸手想扯来被子,裹住她她的身子,如同裹住她暴露在外、日夜受着风吹雨打的心。
须臾后,被子覆在身上,温软的感觉贴了过来,少筠觉得熨帖,忍不住嘤咛了一声,朦胧间却又感觉有人推她、轻轻唤着她:“筠儿、筠儿!你醒醒!”
少筠转了转头,只觉得头昏脑胀,勉强伸出手来扶着头,这才清醒了一些。渐渐的,眼前清晰了起来,原来是少箬捧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给她:“筠儿!喝口热汤,漱漱口,解了衣裳睡着吧,你累了。”

少筠扶着头坐起来,少箬便送了那碗热汤到她嘴边,哄着她喝了两口,才让莺儿上来给她宽衣洗漱。等着一番折腾下来,少筠的酒醒了大半,躺在炕上睁着眼睛发呆。
莺儿见状推了推少箬,笑道:“大小姐也不必在外边应酬他们,横竖侍菊侍兰那两个小蹄子,一个能说会道,一个喝酒不马虎,自然是能周全的。你怕冷,不如也脱了衣裳,和二小姐说会儿话,我就在一旁候着,可好?”
少箬看了看有些怔忪的少筠,笑道:“也罢了,你在屋里摆着吃的喝的,别闷着。”

莺儿答应了就转身出去张罗。少箬自己脱了衣裳,掀开被子,半坐在少筠身边,缓缓笑道:“记得我定了亲那年过年,家里守岁的时候,我和你和二婶就一张床上躺着,那时候你十岁上,小麻雀似的嘀咕,全然不像在姑姑跟前那般稳重寡言。”
少筠微微露了抹笑容,眼睛里头缓缓升起了一缕神往,那张脸,如同山中精灵般晶莹诚挚。少箬看的喟叹,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轻声说道:“筠儿,想家了么?”
想家?家在哪儿?

少箬看见少筠不曾说话,便轻轻托起她的头,让她枕在自己的怀中:“筠儿,我要恭喜你!你把晒盐法练成了,爹爹和二叔知道了,该有多安慰。荣叔想必也含笑九泉。究竟你比我们谁都能干。筠儿,我恭喜你。”
少筠笑笑,笑容里,有些迷惑,有些悲凉,有些沉郁,有些怅惘,有些释然,由心而发却始终笑不达意。

少箬看见,心中一刺,眼中一热。她举目看去,触目之处,皆是白日时孩子们贴的大红福字,连被铺都换成了红色。红色,是大家伙经历重重险阻之后,表达喜庆的唯一方法。可是在这儿,少筠迷糊了,叨念着万钱,可万钱在哪儿?
“筠儿……晒盐法成了,就算回到扬州,你也有立足之地。你……这个家,我,连累你连累的太多了……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你离了我,去找万钱,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初他在两淮如何答应我的,他为人厚重,不会丢下你不管。”

少筠眸子迷蒙了去,如同一支饱蘸浓墨的笔,闪着湿意,再一落笔,宣纸之上迷蒙一片。她呢喃道:“姐姐……箬姐姐……是我丢了他……在富安,我知道他在……是我丢了他……”
少箬心里难受,抱紧了少筠:“那时候……是你迫不得已的,他素来宽宏大量,连知道你的过往也愿意包容你,可见是真心待你。你回去,他一定会等着你。筠儿,过了今年你就十八了,我不能看着你耽搁。”

眸边渐渐凝了一粒珍珠,闪着烛光,晶莹剔透。听闻那最好的珍珠,是海里的精贝,忍着疼在身体里嵌进了沙粒,然后勉强打开贝壳,年复一年的吸取月亮的幽光,一层一层将自己的精血裹上去,才形成的。珍珠越明亮越大,那精血越多,那疼痛越深,不然如何知道沧海明月珠有泪?
她也是一枚沧海之中还不起眼的精贝,望着幽幽月光,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酿着心里的那颗明珠,却不知道回家的路在哪儿,因为她知道她已经回不去了。
她回不去了,因为人人都知道她叫康娘子,有个两岁的儿子。她回不去了,程文运已经将她和晒盐法看成是自己攫取巨额财富的摇钱树。她再也回不去了,因为他们这十一个人都指望着她穿衣吃饭。而万钱……

月光如沐,究竟在天上……





、201


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色幽冥,狂风在屋外呼啸,屋里却异样的祥和。触手可及之处,都是软绵绵的温暖。少筠缓缓转着头,看清了眼前景物,瞬间咬紧了樱唇,这儿究竟不是梦里……
屋外嘤嘤的说话声儿,细细听了去,腔调悠长缓慢,是熟悉的家乡软语:
“难为这孩子!这么大的风雪,怎么来的……”
“娘……你会留着他么……”
……

少筠扶着头,拥着被子坐了起来,扬声叫道:“兰子!”
正说着,小里间的帘子掀开了,莺儿捧着一盘热水笑吟吟的走进来,莺声巧语的说道:“竹子醒了!莺儿给你洗漱。”
“天色这样暗,是什么时候了?”
莺儿在炕边放好沐盘,一面伺候着少筠穿好衣裳,一面说道:“快吃晚饭了。叶子说了,你好些日子没睡安稳觉了,今日管你睡饱,不叫叫你。不仅竹子,兰子阿菊也都在东厢睡得昏天暗地呢。”

少筠甩甩头,有些无奈的:“吴大哥带来的酒也太厉害,上头,如今还是昏的。”
莺儿十分好笑:“可不是么!兰子那么能喝,也叫喝醉了!不过竹子快起来看看,海西的小公子来了!哎哟哟,真是个百里挑一的少年。”
少筠扶着额,皱着眉:“海西的小公子?”
穆萨沙?穆萨沙来了?这么大的风雪?
少筠穿好衣裳,整理好头发,连忙掀帘子出来。

穆萨沙是屋子里璀璨的太阳,屋外的狂风和灰暗都被他驱赶开去,一屋子的眼光都围着他转。可他浑然未觉,只是拉着枝儿,咪咪笑着,叽里咕噜的同枝儿说话,旁若无人。
枝儿抿着小嘴笑着,仿佛安静娴雅的听着,不时还给穆萨沙的仆从和少箬充当翻译。
少筠忖度少箬脸色,只觉得她有两分惊讶,三分赞赏。少筠缓步上前,对穆萨沙说:“你怎么来这儿了?这样大的风雪,路上穆大人怎么放心你?”
穆萨沙看见少筠,注意力终于转移,他咧嘴一笑,一口白牙犹如编贝:“安布!不过节、安布来看……”

磕磕碰碰的一句话,叫少筠忍不住笑出来:“枝儿,穆萨沙说什么?”
枝儿小脑袋一偏,放开穆萨沙,拉着少筠到桌前,叽里咕噜的说道:“穆萨沙说关外可大的雪,他那儿都去不了了,横竖他们不过咱们的大年,穆大人又拗不过他,索性就让他出来呗。安布,你看,穆萨沙又带了好多东西给咱们!”
少筠点点头,扫了桌上一眼,知道是些山货。

这时候穆萨沙的仆人,叫葛洛的上来,笑道:“康、娘子……关外雪好大好大的,只怕有牛羊要冻坏了……阿哥年纪小,干脆进关见识……”
少筠淡淡笑着,眉头却悄然起了涟漪,她并不动声色,只是温言软语:“难为你们了,这样的天气赶路!我让小七给你们收拾收拾,你们先在一旁的厢房住下。只是地方小,委屈你们了。”
葛洛呵呵的笑着,不知道如何答话的模样,但却显然听明白了少筠的意思。
这时候小七老柴都得了消息,都一块儿涌进屋子来。少筠便顺势吩咐小七和莺儿给葛洛穆萨沙收拾床铺被褥,自己则留下老柴。

“柴叔,你回来的时候海西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么?”
老柴想是因为远离故土,又劳作辛苦,竟然也留了一把大胡子出来,他听了少筠的问话也没有着急着回答,只是抄起桌上的半只风羊,看了好一会,叹气道:“竹子,只怕穆大人这个冬天不好过!”
少筠伸手示意老柴在下手坐下:“只怕是天太冷了?”
老柴有些意外的抬头看少筠:“竹子知道?”

“我不知道。”,少筠摇头:“不过穆大人素来疼爱穆萨沙,怎么舍得这么大冷的冬天叫他冒这样的风雪?”
老柴点点头,叹气道:“不容易啊!今年关外的风雪来的特别早,没进腊月,满天满地的雪。我和小七出来的时候穆大人营地里的雪都已经有一尺厚了。天冷得早,畜生的草料没存够,你瞧这风羊,都没什么膘,只怕是没熬过冬就死了,来年不知道穆大人怎么办呢。我同小七出来的时候,穆大人那不到一岁的丫头就病恹恹的,我还答应了开春了从关内带些草药出去给他。照眼下咱们这儿的样子,关外只怕更加厉害。穆萨沙这一来,穆大人大约也是没有了法子了。”

少箬听闻,首先叹了一口气:“看天吃饭,来一场天灾,人就得遭殃。筠儿,你想怎么办?”
少筠瞧着少箬,苦笑摇头:“姐姐,穆大人部下,人数以千人计,整个族人只怕不下万人,我一个人,能做什么?何况今年我们是一文钱都没有进账,只有图大哥托王军爷转交给咱们的五十两银子,连昨夜的年夜饭,都是三位吴大哥凑钱备下的。”
老柴听着少筠有些忧愁,怕她担心来年生计,不免安慰道:“竹子不用太过操心,往年没有咱们在这儿,穆大人也是一样的过日子,再难也总有个头的时候。老图那五十两,省着点,够咱们这一伙人吃上大半年了。”

少筠颔首,浅笑,话语十分温暖柔和:“柴叔辛苦,倒反安慰我。只是等开了春。并雪还没化,你和小七又得接着奔波……”,说到这儿,少筠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容娘子,你来!”
容娘子本在东厢,听了招呼,忙放下手中的宏泰,掀帘出来:“二小姐有吩咐?”
少筠接着说道:“关外天十分的冷,柴叔小七身子虽然康健,但还得保养着。我从辽阳回来,讨了方子、买了药材,你每天都煮一锅汤药,给他们泡泡脚。另外那些当归玉竹党参红枣的,都配好成小包,用来炖汤,是大夫斟酌过的药膳,你也是每天做好了给大家。”

容娘子垂手听着,听到后面一句,又抬头一笑,回道:“这些,阿菊回来的时候就仔细交代过,前些日子因忙着过年打扫屋子准备压岁小裸子,才没能天天煮着。既如此,我往后便天天叮嘱他们泡脚。只求柴叔不嫌弃我啰嗦。”,说着看向老柴,朝他一笑。
容娘子原本容貌秀丽,梳的整齐的乌发衬着光洁的额头,再加上那贤淑的一笑,叫人看的心情熨帖。老柴“哎”了一声,脸色通红的答应了,又对少筠说道:“竹子你有心了。”
少筠点点头,容娘子行礼退去,她才对老柴说:“柴叔也不必这么客气,这一路,我是真把你当成我的长辈看待。关外太过寒冷,我又不放心将这件大事悉数交给穆阿朗,只有多为你尽心。”

老柴叹了一口气:“也不是多大的事情,你就放心吧。等开了春,我仍旧带着小七出关。只是海西的余盐也渐渐丰厚起来,穆大人未必知道怎么办,倒是竹子你想怎么处置呢?”
少筠一笑:“盐是不怕多的,就怕关外不太平而已。柴叔你且安心煎盐,旁的事,待我想得清楚明白了,自有下文。”
老柴又是叹气又是摇头的:“看着你,我究竟惭愧!我一个大老爷们,不能替你们遮风挡雨,反叫你们三个姑娘家费心费力。哎!”
少箬一直安静听到这儿,不禁笑道:“柴叔快去吧,不必劳心费力还不好么?再说了,这一路,你才是小竹子的擎天柱,没了你,她能平安到辽东?你也不必太瞧得起她!”
老柴听了这话,呵呵的笑开,说了一句到底是大小姐,就拱手走了。

他才出门,就听见容娘子招呼他:“柴叔,热滚滚的汤药煮好了,赶紧的泡上,别落了老寒腿!小七呢……”
老柴唯唯诺诺了几声,屋外就没了声音。
少箬少筠细心听去,少箬便笑道:“柴叔早前跟着二叔的时候,老婆就难产死了,这些年也没个女人照顾,也没听见他对谁上心。方才那一张大红脸,反倒有些意思了。”
少筠挑了眉,想起容娘子方才那一笑,不由得会心笑开:“若说模样儿,容娘子也算出挑。人品也贤淑,就是稳重不够,有些小家子气。要是往日,也罢了,眼下一个鳏夫一个寡妇,倒也是段好姻缘。”

少箬按住少筠,笑道:“我说有些意思,没说要做媒人。他们一人女人早死,一人的男人……这一言难尽的事情,不是外人推波助澜能成的事。你素来办事能洞察先机,但要说到这男女情事,还得我,才能办的妥帖。此事,你不要插手。”
少筠有些悻悻然,不由得嗔怪少箬:“自小就姐姐老说我不行。”
少箬淡淡笑着,也没接话,只是转了话题:“穆萨沙这孩子,灿若骄阳。难怪枝儿跟着他性子都野了!一个半大的孩子,竟然冒着风雪千里奔波,了不得!他父母也愿意,更是少有了!”

“姐姐在担心枝儿?”,少筠有些了然:“依我看枝儿这脾气是极有计较的,若是圈在屋子里,就如同兰子说的,没准养出她姐姐那样的脾气来。不如早早任着性子长,咱们用心教导好了,该是个多长志气的好孩子。”
少箬沉吟半响:“这事儿,让我琢磨一下再说。只是方才我看见你似乎有些忧心,是为关外大雪?”
少筠轻轻叹气,沉默了许久方才说道:“关外大雪,要是女真人如此,只怕鞑靼也如此,我是担心遇上灾年……”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两张




、202


弘治十六年,元宵节,辽阳。

天冰地坼,可是一年一度的元宵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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