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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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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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谦深吸一口气,有心想把这老东西一巴掌拍死,可是小宝……他的宝贝丫头好不容易才回来的。
他投鼠忌器。
魏谦明白,自己想留下小宝,大概就必须得向这个干瘪瘦小、身无长物的臭老娘们让步……纵然他心里的疙瘩有拳头那么大,恨不得冲破胸口呼号而出。
他自诩一生哪怕贱如烂泥,也绝不向人低头……直到他妹妹用眼泪汪汪的眼神,强逼着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妥协。
僵持了好一会,魏谦终于伸手轻轻地推了一下魏之远的肩膀,小孩别扭着不肯动,魏谦于是微微用了点力气,掰着他的下巴,抬起了魏之远的头。
少年叹了口气,从纸包里挑出了一颗最大的糖瓜,塞进了魏之远嘴里。
魏之远懵懵懂懂地舔了一下,发现是甜的,他爱吃甜的,但是不爱糖瓜那种甜法,所以用舌头把它推到了一边,腮帮子上鼓起一块,他用牙把糖瓜和舌头隔离开,等着它慢慢融化。
紧接着,魏谦把手里的塑料袋和纸包都塞到他怀里,然后双手伸到他腋下,像拎起一只小猫一样把他拎了起来,抱进了屋里。
“帮我洗菜去,晚上咱们吃饺子。”魏谦说着,刻意忽视了屋里还有其他两个人的事实,他态度几近柔和地问魏之远,“糖瓜好吃吗?”
魏之远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小男孩偷偷把隔离到了牙齿外面的糖瓜重新收回了嘴里,舔了舔,觉得也还行,没那么难吃。
魏谦没有理会宋老太,也没有阻止小宝把她放进来,更没有帮小宝捡东西。
……不过宋老太期期艾艾地走进厨房,观察了他的反应片刻,试探着动手剁馅擀面皮的时候,他也同样没说什么。
魏之远心意难平,宋小宝心怀惴惴,而剩下的一个成年人和一个几乎可以当成年人的少年达成了诡异的默契——他们俩不约而同地保持了表面上的和平,谁也没输,谁也没赢。
宋老太终于还是没能把她的宝贝孙女从臭流氓身边抢走,而魏谦也只好捏着鼻子容忍了自己本来就不大的家里住进了这么一个讨人嫌的老不死。
他们俩尽管抬头不见低头见,互相都完美地把对方当成了空气,谁也不搭理谁。
那天晚上,宋小宝讷讷地和魏之远道了歉,魏之远瞥了一眼魏谦的表情,勉为其难地表示不跟她计较。
这事算过去了,小宝依然是小妹,小远依然是二哥,之后的日子,他们偶尔也会凑在一起对寒假作业上的答案。
以前他们都是在宋小宝的小屋里一起做功课的,那里有书桌和简易的小书架,可是自从那天以后,魏之远再也没进过小屋。
他把自己的课本和习题册都搬了出来,用两块硬纸板把客厅里平时不大用的一张腿脚不一样长的小桌垫好,从此在那里落了户。
魏谦心里有数,就随他去了。
后来小宝年纪大了一点,不再那么没心没肺,开始有一些小算计的时候,曾经几次三番借着各种名目,想让小远进去,可惜魏之远完全不吃她那一套,直到他们搬家离开这个历史悠久的棚户区,魏之远也没有再踏足过小屋一步。



☆、第十九章

那段时间魏谦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跟着乐哥有不少“应酬”。
以前这些事魏谦能推就推,但麻子死后,他生出了和乐哥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心,当然要不动声色地潜伏在乐哥身边,赚取足够的信任。
而且家里的气氛也确实诡异,魏谦实在是懒得回去。
这种诡异的氛围一直绵延到了当年的三月份,魏之远和小宝已经都开学了。
阳历三月的某一天,正是旧历的二月二,龙抬头,这年的倒春寒冷得邪乎,眼看着快看春,居然又下了一场好大的雪,几乎把整个城市埋了下去。
魏谦照例在外面陪乐哥,却显得有点心神不宁,不停地低头去看乐哥新给他配的“小灵通”(注),酒喝到一半的时候,他的小灵通响了,魏谦一接,脸色一变。
乐哥偏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魏谦压低声音说:“我妹妹病了,乐哥,小孩高烧容易落下毛病,我……我想回去看看。”
乐哥似乎有些不乐意,然而毕竟还是给他面子的,就随口问:“我给你找几个人?”
魏谦忙说:“不用,我回家看看就回来。”
魏谦说完,站了起来,先和众人赔了不是,然后没等别人有所反应,他就用桌子角搓开酒瓶子,当场吹了一整瓶啤酒,算是给足了乐哥面子。
在一众大小混混的叫好中,魏谦恭恭敬敬地弯下腰,轻声说:“司机和车我都给您叫来备好了,那辆‘盾牌’,叫司机给您开好了暖气。”
乐哥喜笑颜开地挥挥手:“去吧。”
魏谦不办事则已,但凡他接手,似乎总能搔到自己的痒处。乐哥心想,自己一直照顾他不是没缘由的,这少年人有锐气,能豁得出命,能撑得起场面,却也不是一味只会往前冲的莽撞人,魏谦有自己的特有的油滑,知道怎么保存自己的面子,也知道怎么给别人面子。
魏谦应付完这些人,匆匆往家里跑,还没到家,就看见宋老太费力地背着小宝,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大雪里,旁边跟着魏之远给他们打着伞,男孩自己半个身子都被雪打湿了。
宋老太毕竟年纪大了,又不知道怎么打车,背都被小宝压弯了,嘴里呼出的白气一下一下粗重地飘在滴水成冰的大雪天里。
魏谦大步走过去,把宋小宝接过来,伸手一摸,额头滚烫,他立刻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裹在她身上,抱着她直奔医院。
小宝最近老换地方住,弄得自己日理万机,加上奶奶和大哥之间那种瞎子也能看出来的互相仇视,以及小远对她的芥蒂难消,一时间,她的心理压力前所未有地大。
小宝心里从来没藏过这么多事,正好学校里开始流行病毒性感冒,她就壮烈了。
外面漫天的大雪仿佛预示了这个冬天的无边无际,医院的铁架病床透着怎么也暖和不过来的寒凉,西北风“呼呼”地拍着窗户,小宝满脸通红地输上了液。
其他三个人都已经是一身狼狈。
宋老太没有任何经验,之前挂号,带小丫头检查、验血,办住院手续等等的事,都是魏谦在跑,她插不上嘴,也不懂。一直以来,她在魏谦面前都表现得像个一点就着的二踢脚,几乎可以代表广大农村中老年妇女的最高战斗力,这时却显得无助又脆弱。
她有些浑浊的眼珠总是不由自主地随着偶尔来往的医生护士不安地转,坐在楼道里等候的长椅上,顾不得一身的雪水化得她浑身湿漉漉的,屁/股只敢挨着一点边坐,每次有人不经意间靠近,她就会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猛地站起来,手掌无意识地在湿漉漉的裤腿上磨蹭,露出她因为疏于保养而粗粝冻裂的手背。
魏谦安顿好了宋小宝,已经很晚了,他看了看跟来的那一老一小,披上外衣转身离开了医院,从不远处一个快要打烊的小饭店里买了两碗热汤面,打好包拎上来,屈尊降贵地放在宋老太面前一碗,剩下的推给小远,低声说:“吃吧。”
魏之远:“哥,你先吃。”
魏谦摆摆手,摸出烟盒,又塞了回去,转身出去找医生说话。
魏谦等他们俩吃完了东西,又看了看,见外面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把雨伞递给魏之远,想了想,又从兜里摸出两百块钱,一起塞给他:“太晚了,你们俩回去吧,到楼底下叫个车,也尝尝‘打的’的滋味,剩下的这几天家用,医生说小宝得住几天院。”
魏之远:“你不回去?”
魏谦:“嗯,我在这陪陪她。”
魏之远偷偷地撇撇嘴,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别别扭扭地说:“那我也不回去。”
魏谦好声气地说:“你在这能干什么,别回头你也感冒了,听话,回去吧。”
魏之远固执地不吭声。
他实在是不想和那老太婆单独相处,不然也不会这么拧巴,魏之远其实知道,大哥的好声气最多两句半,超过了,他就要不耐烦了。
果然,魏谦把脸一沉,直接呵斥说:“少废话,滚回去,别在这给我添乱!”
呵斥完,魏谦抬手摸了他的头发一把,发现已经干了,于是催促说:“快走吧,家里有点板蓝根,回去自己泡水喝。”
宋老太在一边,破天荒地对他以一种示弱的姿态开了口:“那要么我在这吧,我岁数大了,觉少……”
魏谦挑起眼角看了她一眼,毫不客气地说:“你?你会干什么?”
宋老太:“……”
魏谦冷笑一声,转身拉开了病房的门,示意他们俩都“快滚”。
宋老太犹犹豫豫地走出去,忍不住又回头对他说:“那……明天早晨你别在外面买吃的,我给你们做好了送过来……”
这回魏谦眼皮也没抬,眉目冷淡,好像自动屏蔽了她的话音。
魏之远蔫蔫地跟着宋老太走了几步。
“等等。”魏谦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叫住了他。
魏之远立刻如蒙主召,颠颠地跑回来。
魏谦弯下腰,几乎是贴着魏之远的耳边,低声对他说:“回去别忘了跟老师给妹妹请个假,这几天……你早晚出门看着点,尽量和别的同学一起走,如果有人拦住你,也不用慌,问你什么,你就照实说,不要紧,告诉他们我一直陪着小宝住院,没人会为难你……如果家里有什么事,就直接到医院找我,不要打我电话,我不开机。”
魏之远惊疑地抬头看着他,魏谦的目光在采光不良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深沉,目光森冷而平静,里面似乎有幽暗的流光涌动。
“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知道,记住了吗?”
魏之远点点头。
魏谦单薄的嘴角轻轻地挑起来,在背光的地方露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微笑。
“小宝不要紧,还没来得及转成肺炎,就是病毒性感冒,一个礼拜就好了。”魏谦说,“她这场病,病得可巧……”
后来魏之远回忆,他哥就是从这天晚上开始和奶奶结束了斗争,缓和了关系,乃至于后来握手言和的……哦,后来他跟小宝一样,叫宋老太奶奶了。
这一宿发生了太多的事,看起来似乎是他们所有人命运的转弯,神奇得要命,可只魏谦那语焉不详的几句耳语,却始终让魏之远相信,有时候那些看似奇迹的命运,要是刨根问题,竟然也会是人为的。
小宝的病果然如医生所说,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清早,她就已经从高烧转成低烧了,宋老太如约一大早赶来,带着给小宝的鸡蛋羹和给魏谦的茶鸡蛋、瘦肉粥。
茶叶蛋大概是煮了一整宿,味道浸得足足的。
魏谦没客气,接过来大口吃了,发现这老不死的干别的不行,做饭倒是挺有一手。
小宝吃了东西,强打精神和奶奶说了几句话,又昏昏地睡着了,宋老太神色拘谨地坐在一边,几次三番试图和魏谦搭话,但魏谦不领情,也懒得给她面子,一直爱答不理,拿着一本缺页的旧杂志翻来覆去地看。
宋老太有些惴惴,两厢沉默了一会,她终于站起来,轻声说:“她哥,那你……那你中午想吃点什么,我回家做去。”
魏谦不识好歹地冷笑一声:“管好你孙女就得了,我用不着你,怕你下耗子药。”
宋老太眼眉一立,看起来又想破口大骂,可她嘴唇动了动,到底憋住了,一声没吭转身走了,中午依然忍辱负重地带了魏谦的饭。
一日三餐,她都给做好了送来,变着花样的,带着明显的讨好,基本是爱吃什么给做什么,到了第三天,魏谦终于有点吃人嘴软了,虽然他照例是不大买账,可好歹不阴阳怪气了——他闭了嘴,好话歹话都不说了。
宋老太刚走,三胖就来了。
三胖给宋小宝带了新鲜水果,心不在焉地逗了她两句,然后一扯魏谦的衣服,低声说:“谦儿,出来,三哥有话跟你说。”
三胖脸色凝重,眼睛下面带着厚重的黑眼圈,大饼脸似乎几乎都有些缩水了,险些奔着甩饼的形状去。
魏谦嘱咐了小宝几句,跟三胖到了外面,找了个没人的转角,三胖一把拎住魏谦的领子:“你为什么不开机?你知不知道外面出什么事了?你……”
魏谦攥住他的手,把自己的衣领解救出来,不慌不忙地说:“天塌不下来。”
三胖:“卧槽这时候了还跟老子装神,乐晓东出事了!”
魏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前天晚上,就是你送小宝上医院的那天,乐晓东他们喝完酒,半路上就被人给截下了,他那凯迪拉克据说当场就被人懒腰给撞翻了……当时跟着他的兄弟们全都红了眼,当街和对方干起来了,正是闹市区,他妈一帮没谱的王八蛋,眨眼就惊动了警/察,前一段时间市里刚说要重点□,这就撞枪口上了,你说他们是不是缺心眼……”
三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魏谦却突然打断他的话。
魏谦的声音压在喉咙里,低得就像悄悄话,他的少年音色已经褪尽,低沉如同某种沉郁的琴音,好像带着某种回响。
魏谦问:“乐晓东死了吗?”
三胖愣了两秒,而后难以置信地看着魏谦,好一会,才呆呆地问:“不是,你……你早知道?”
魏谦露出了一个讥诮而尖刻地笑容,英俊得逼人。
三胖心里把这事转了转,瞬间冷汗都下来了:“你在里面扮演的什么角色?你丫找死啊魏谦!乐晓东他们那些人,是我们这些虾米小鱼能动得了的吗?你……”
魏谦竖起一根食指在自己的嘴唇上。
他走近三胖,从他的口袋里掏走了一包烟,小声说:“三哥,你说得对,我只是只虾米小鱼,什么角色都不是。我当时饭都没吃完就走了,既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也不知道他会走哪条路,你说乐哥每天晚上都换地方住,也能被人伏击吗?简直太离奇了。”
三胖目瞪口呆的二缺表情如同刚被外星人绑架了。
“不过知道他死了,我就放心了。”魏谦一只手托住自己的下巴,手指揉了揉自己微微冒出些胡茬的脸,拿着烟盒走出去,医院不让抽烟,这几天快要憋死他了。
那起重大贩毒案中,被卷进去的不单是麻子这样的替罪羊,还有真正的大头和老炮,乐哥独善其身,连局外人都看得清怎么回事,更别说牵扯其中的人。
乐晓东这个人,简直就像当年的袁大头一样,叽嘹叽嘹地忙着落井下石,反咬段祺瑞一口,结果全国人民都统一意见地同意是他刺杀了宋教仁。
乐晓东也是一样,作为一个短视的阴谋家,遇到事不想着怎么坐镇大局,先第一时间把自己摘出去,还摘得不甚高明。
魏谦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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