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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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为知己-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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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咳得可好些?”

邢医长进去后,也不管军中礼节,把炖梨放在案上,径自问道。

霍去病正拿了根小竹枝在沙盘前划拉,心不在焉道:“嗯,好……”刚说完,便又低咳了几声。

见状,邢医长叹口气,不满道:“拖了一冬天,连你嗽疾都治不好,我算是没脸见人,干脆回家种田去得了。”

霍去病此时方自沙盘中抬起头来,朝邢医长暖暖一笑,道:“这老头又怎么了?谁招你惹你,我把他拖出去二十军棍。”

“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过来吃梨。”邢医长催促他道,“待会冷了吃下去,还不如不吃呢。”

知道惹谁也别惹这老头,否则叨咕起来要人命,霍去病笑着丢了竹枝,起身到案几前坐下来,揭开盖子,随着热气冒出,一股梨子特有清香直窜入鼻端……

他拿银匙挖起来,一口一口慢慢吃着,半晌抬眼,发觉邢医长还在跟前,就盯着自己吃梨子。

“有事?”他饮了口里面梨汤,问道。

邢医长皱眉点了点头。

“说吧。”

“那个卷毛小子想跟着你出征,托我来给他说。”

霍去病低头接着又挖了一匙梨,送入口中,才道:“他没跟着大军操练过,没法去。”

“这理由我说过了,他压根不理,这孩子可不傻,知道这就是你一句话事情。”

“将军就一句话,他不能去。”霍去病随口道。

邢医长直吹胡子:“他可没这么好打发,最好给个理由,要不然又把我老头子折腾一番。”

霍去病思量片刻,暗忖阿曼用心,微叹口气,道:“你让他过来,我来告诉他。”

等得就是这句话,邢医长又探身过去,皱眉问道:“他究竟是什么来历,你倒是和我说清楚。我瞧他实在有些古怪,并不像一般西域人。”

“老头,又说大话,你才认得几个西域人,”霍去病抬头笑道,“他就是路上捡来,身手不错,就留下了。”

邢医长哼了声,背着手自往外走,口中嘀咕道:“身手不错倒留着不用……当我老头糊涂……”临到帐门,又回头重重叮嘱道,“夜里若再咳了记得吃药!”

霍去病笑了笑,道:“知道,你现下就让阿曼过来吧。”

邢医长回去之后,不多时,帐外士卒通传之后,阿曼大步进帐来,见霍去病仍吃着炖梨,也不等他开口,自在榻上坐了,撑案支肘等着他吃完。

霍去病饮完最后一口梨汤,将碗匙一推,朝阿曼道:“你倒说说,你为何想去?因为恨匈奴人?想多杀几个?”

阿曼耸耸肩:“不行么?”

“你光图爽快,会给我惹麻烦。”霍去病直摇头:“匈奴人中认得你人怕是不少,混战之中你若是被人认出来,你想过后果么?”

“她一个人,我不放心。”阿曼直截了当道。

“原来你真是为了那个傻小子!”霍去病直摇头道,“他对你而言有那么重要么?连后果都不顾了。”

阿曼微皱起眉头,道:“将来事将来再说,眼下我不愿考虑那么多。”

“如果你在被匈奴人发觉,这事会给我惹很大麻烦,所以我是绝对不会应允。”霍去病制止住开口欲言阿曼,“而且,一旦匈奴人发觉楼兰两位王子都在汉朝,而且一位还随同汉军与匈奴作战,他们显然会认为楼兰已投靠汉朝,很有可能会对楼兰用兵泄愤。”

阿曼不语。

霍去病淡淡问道:“你难道就不为楼兰着想么?”

“……我早就被楼兰所丢弃人。”烛光阴影下,阿曼目光郁沉,“在楼兰,没有一个人曾经为我着想过,我为何要替他们着想。”

霍去病半靠下去,撇嘴道:“楼兰虽说和我关系不大,可这事也不是我所希望看见,匈奴人一旦取下楼兰,据城为守,对于汉军是个麻烦。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楼兰挺美地方,那地方打起仗来,有些可惜了。”

铜制青玉二九枝灯,烛火交相辉映,连成一片模糊光影,阿曼眼前似乎飞掠过那成群结队如红云般火烈鸟,他一径沉默着……楼兰,是他美丽故乡,是他回不去故乡。

看着阿曼默然行出帐外,霍去病低首怅然地叹了口气,片刻之后,一跃而起仍回到沙盘旁边,收敛心神,凝眉细思。

 第二章牵挂(二)

如子青所说,两日之后,蒙唐果然宣布了即将出征消息,他们仅有一日来磨砺戟刃,整修弓箭,包括留下信牍。

屋外,子青半蹲着,在磨石上一下一下打磨着铩刃。

屋内,易烨端坐在案前,替赵钟汶、徐大铁写信牍。

公孙翼晃晃悠悠地闲荡过来,在子青旁边蹲下来,看着她打磨铩刃,半晌也没说一句话。子青自是不去理会他,埋头专心打磨。

“你这样不行!”

瞧了一会儿,他伸手夺过她手里铩刃,将她挤到一旁,自己似模似样地打磨起来,口中道:“得像我这样,手腕往下沉,刃才能磨得快!”

子青望了他一眼,问道:“你也是来托我哥写信牍吧。”

公孙翼往刀石上浇了一瓢水,水花四溅,衣摆湿了一小片,他也不在意接着打磨:“写什么信,老子家里头都死绝了,哪还有人。无牵无挂,也挺好,比你们强,哈哈哈……”他笑声怎么听都有些干涩。

子青低首,有一瞬茫然,表示赞同:“无牵无挂,是挺好。”

狐疑地转头盯了她一眼,确定她并无讥讽之意,公孙翼才不自然地复转回去,将铩刃又狠狠打磨了几下,递给她,大声粗嘎道:“行了,就得像这样才行,要不然怎么杀人。杀人,明白么?你以为还跟操练一样比划比划就算了啊……”

“杀过人么?”他骤然将面孔逼过来,死盯着她。

子青沉默不语,静静与他对视。

虽然知道子青功夫不错,但公孙翼显然不认为眼前这个瘦瘦小小少年有杀人勇气,讥讽般地呲了龇牙,压低声音问道:“刀劈开骨头声音,听过么?血自咽喉喷射出来声音,听过么?你连做梦都忘不了那声音……”

看着眼前干净安静双眸,公孙翼再掩饰不住自己眼底恐惧之色,不想再说下去,喉头上下滚动,猛地转开来。

“别想太多……”子青在他身后,轻声道,“咱们便是死了,也是和兄弟们埋在一块儿,挺好。”

公孙翼高大背影挺了挺,应道:“是啊,挺好。”

说罢,他再未回头,大步地走了。

屋内,易烨把写好信牍交给赵钟汶、徐大铁。

赵钟汶接过来,在手上握了半晌,面上满是不自觉温情笑容,与他以前笑容不太一样。自上月赵钟汶从家中回来后便常常浮现出这样笑容,旁人好奇问他,他只笑着摇头,怎么问都也不肯说,连易烨子青同伍之人也听不见他透半点口风。

“俺想再回家一趟。”徐大铁拿着信牍,鼓着嘴生气,“俺妹子又不认得字,俺直接回家去和她说话不是更好么,还写什么信。”

易烨安慰他:“等咱们回来,咱们再去找你妹子,到时候打仗封赏也下来了,你妹子不是想要件秋香色袄子么?到时候咱们就去裁三丈秋香缎给她,她肯定欢喜。”

“再买条羊腿?”

上回涮羊肉吃得徐大铁念念不忘,做梦都会流口水。

易烨豪气道:“买!当然买!”

待赵钟汶与徐大铁都走后,子青才拿着铩尖自外头进来,取了铩杆重新装回去,用皮绳一圈圈地绕紧,确保不会掉落。

易烨自榻上草席下摸出两个带绳小木牌子,上面分别写了易烨与子青名字,还有他们所在营号。若他们战死,这块小木牌子将会被战友带回来,作为他们牺牲凭据。

“青儿。”易烨唤了她一声,将小木牌子抛给她。“先戴上吧,天未亮便要起行,免得到时候又给忘了。”

“嗯。”

子青依言戴上,塞入绛红袍内,小木牌子与骨埙并排在一起。易烨自己也已戴好,他不惯胸前有异物,带上之后足足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青儿。”

“嗯?”

“若我死了,你就把我牌子摘了,莫让人拿了去,这样我爹娘就不会知道。”易烨絮絮道,如在交代寻常事物,“你每月替我寄些钱两回去,可好?”

“好。”子青答得平静。

易烨自己信牍之上一片空白——写什么他们看了都会伤心,倒不如不写,易烨如是说。

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子青信牍亦是一片空白,她不需要交代任何后事。

要还给霍去病三支雕翎箭连同那支做好紫霜毫静静躺在盒中,她一直都没有机会见到将军,自然也就没法子将东西给他。思量片刻,子青蘸墨在盒外用小字写明此物转呈霍将军,吹吹干,方才罢了。

虎威营中一隅,阿曼靠在石上,慢慢地雕刻着手中一小块木头,一刀一刀,刻得极是认真。其间邢医长在帐内唤了他几次,他皆不应不理,全身贯注只在手中木刻。

终于惹恼了邢医长,再坐不住,自帐内踱出来,倒要瞧瞧他究竟在做什么。

“什么东西?”邢医长能辨出木刻是只鸟儿模样,踢了他两脚,皱眉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折腾这娃娃家玩意儿。”

由着他踢,阿曼自岿然不动,心神全在木刻上。那木鸟儿其实已经完工,他细心地修去一些毛刺。

邢医长恼怒起来,大力推搡他肩膀,阿曼手一歪,刀划在手指上,殷红血一下子涌出来,沾染上木刻。

“……”邢医长愣了楞,急骂道:“你这娃娃,怎么不不知道留神,快进来,我给我上药裹裹。”

阿曼笑了笑,将手指在鸟儿翅膀上涂去,将那鸟儿一对翅膀染得血红,端详着道:“没事,这样更好看!”

“我是说你手。”

邢医长气不打一处来,仍是小心地拽了他伤手往帐里头拖。阿曼丢了刻刀,拿好木鸟,由着他将自己拖入帐内。

手脚快捷边替他清洗伤口,边上药,瞧他双目只望着木鸟,邢医长问道:“这是什么鸟,脖子怪长。”

“火烈鸟。”

邢医长显然听说过,但未见过,端详了会儿道:“原来这鸟生得这模样,你刻它做什么?”

阿曼抬眼一笑:“不可说。”见手已经上好药,他把木鸟放入怀中,起身去搬火盆

眼下已是初春,天气和暖许多,阿曼在屋内升起火盆,邢医长在旁被烤得背直痒痒,挠个不停。

“你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呀?!”邢医长瞧他穿得比自己还单薄,不像冷得模样,不满问道。

“嘘……不可说!”

阿曼直朝他打了个噤声手势,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拿他没奈何,邢医长直吹胡子,往榻上一倒,侧歪着身子,倒要看看这个西域娃娃究竟想捣鼓什么。

阿曼端端正正地跪坐在火盆前,自怀中取出木鸟,合在掌中,口中喃喃念着邢医长压根就听不懂话,似吟似颂,似唱似咏……

然后他慢慢将木鸟放入火盆之中,火舌撩上指间也毫不避让。

火烈鸟在火盆中被点燃。

被血染红翅膀冒出缕缕白烟,变成另一种炙热红,亮得灼人。

阿曼目光专注而深情地注视着这只正在燃烧火烈鸟,双手缓缓在身侧摊开,低低说了句什么——骤然间,火盆中发出爆裂之声,火苗猛地窜起一人多高……

绚烂火焰里,火烈鸟腾空飞去影子在其中稍纵即逝!

邢医长瞪大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这一切,他见过巫术,但却从未见过如此美丽巫术。

火盆之中,原本那只木刻鸟儿已经尽化为灰烬,火焰归回平静,阿曼垂下双手,满足地微笑着。

“你在……不不不,你快告诉我,这是什么巫术?”邢医长回过神来,惊诧地问道,“中原我都懂,也见过匈奴人巫术,可没见过这种。”

“这不是巫术,”阿曼轻轻摇头。

“那只鸟,是什么?”

“是我守护神。”

邢医长不解道:“它,飞走了?!”

“对,我让它替我去守护另一个人。”阿曼微微笑着。

“谁?”

阿曼笑而不语。

邢医长开始瞎猜:“难道是霍娃娃?”

阿曼白了他一眼,自收拾了火盆,到外间看新月初升。

 第三章突袭(一)

元狩初年,早春,汉朝骠骑将军霍去病率一万人马渡过黄河,出征漠南。

相较长安而言,漠南春天要稍迟一些,雪还未融尽。马蹄踏处,雪化为水,噼里啪啦地溅开。

出征每名士卒皆带着两匹、或者三匹骏马,为了让马儿保持有丰沛体力,在全速奔驰半日之后,便全军下马稍作休整,然后换乘另外一匹马。

子青饮了口水,目光环视四周,两旁尚覆着皑皑白雪山峦草木皆甚是眼熟,这正是上回归途时曾走过路,再往前行一日路程,便可到了休屠王所在匈奴大部落。她微颦起眉,不对,照此奔袭速度,根本用不着一日,今夜便可突袭休屠王部。

夜间突袭,对于汉军来说,是可以将伤亡减到最低,她想着,却不知怎得想起那个尚在襁褓中婴孩……

身遭战马嘶鸣,兵刃寒光闪烁,她猛地翻身上马,手牢牢地拽住缰绳,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这得啥时候才能吃饭啊?”

徐大铁连吞带咽地吃下去两个粗面饼,正喝水,他满脑子想得都是热羹饭,却失望地发现军中根本没有举火之令,更别提埋灶做饭。

赵钟汶自马背探过身子夺下水囊,叮嘱他道:“少喝点水,要不然面饼在肚子里头胀起来,可是会死人。”

徐大铁苦着脸抚抚肚子,哦了一声,然后低低道:“可我饿……”

“忍着。”

易烨边把马鞍搬到另一匹马上,系好皮绑带,翻身上马,长呼口气,朝徐大铁笑道:“匈奴人最喜烤牛羊肉,说不定咱们和他们一打完,就有现成吃。”

“真啊?!”徐大铁又惊又喜。

易烨嘿嘿直笑:“当然是真,你没听见将军说,咱们这趟不带粮草辎重,就是为了节省一点,反正匈奴人也有吃,咱们就吃他们,又好吃又热乎。”

闻言,子青忍不住低首苦笑,也只有易烨才能这般解释将军话。不带粮草辎重,每人随身只备下两日干粮,是为了以最快速度对匈奴人进行奔袭,此法着实冒险之极,万一……孤军深入匈奴腹地已是十分冒险,这一万人马若是再断水断粮,后果着实让人不愿想象。

总令旗挥下!

赵钟汶飞快取出自己旗,向众人挥出相应旗号——上马出发!全速前进!

大军向西而行,在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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