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坠- 第4部分

　　
　　月光透过窗扇轻散在房内，洒在床帐上，落在卷曲着的身影上，蒙着一层淡淡地银白。
　　空荡的房内，隐隐回荡着无法平稳下来的呼吸声，空气中都似散着一股寂落。
　　
　　不知过了多久，世延微颤着的身子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头，清澈的双眸里，少了些犹豫与迷茫，透着的是份坚定与执着，与隐约间，那一闪即逝地忧伤。
　　
　　翌日，玉嫂来唤小王爷起身，却发现小王爷早已穿戴整齐，静坐在窗边。更让她意外的是，今日小王爷眉宇间已不在显忧郁与哀伤，透着的是股坚定。
　　玉嫂舒心地笑了笑，打趣道：“阴了半月久，这天啊，总算放晴了。”佯装着向外望了望天。
　　
　　世延回头看着玉嫂笑了笑，又抬头望向天空，未让玉嫂发现自己眼底闪过的一丝涟漪。
　　天，真的放晴了吗……
　　嘴角扯起一抹冗杂的笑，世延在心里叹了口气。
　　
　　“小王爷今日起的可早，可是想要出门了？”玉嫂问道。
　　
　　“嗯。”世延沉默了会，应声点了点头，“一会我想去……寺里转转。”
　　昨夜他下了决心今日要去万天寺，所以一早便起了床，可真到临近动身时，却又有了丝犹豫，心底挣扎了许久，忽然，他发现自己开始胆怯了，更可怕的是，自己越是想要去见念，这股惧意就越是在心底肆狂。
　　他想见到念，想到食不知味，想到睡不安寝，想到早已无他不行。
　　可他又怕见到念，怕从念的嘴里听到他无法承受的事实，怕自己将会失去一切，坠入无力爬出的黑暗深渊。
　　不知何时起，念已成为了他的一切。
　　也许，从第一眼见到念时，便已然如此了吧。
　　
　　“小王爷今日要去万天寺了吗，那奶娘我去命人准备准备。”玉嫂轻笑着，欲往房外走。
　　
　　望着玉嫂快要踏出房门的背影，世延忽然幽幽道：“奶娘可曾从心底爱过一个人？”
　　
　　稍稍一愣，玉嫂跨出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回身疑惑地看向世延。
　　对上的，是小王爷那双清澈认真的眼眸。
　　玉嫂有些惊讶，好端端地为何小王爷会忽然问自己这样的问题？莫不是小王爷对哪家的姑娘动了情？
　　
　　世延静静地看着她。
　　现在的他表面看去很平静，可心底有愁伤，有矛盾，亦有挣扎。
　　在心里早已拧乱如麻的情况下，他还是未能忍住问了这个伴在自己身边，从小到大有什么烦恼都会从旁帮自己解忧的奶娘。
　　当然，念的事，他依旧未曾想过透露半分。
　　
　　从世延懂事起，就知道玉嫂死了丈夫，生了个儿子，可孩子还未足月就夭折了，之后她便入了王府当了自己的奶娘。所以在某些方面，世延会认为玉嫂也许会有些懂得念的痛。
　　可他亦知道，念已独自一人等了自己所爱的人千年、万年，甚至现在依然等着，那是一个凡人如何也体会不到的寂寞与哀伤，也是一个凡人如何也做不到的坚持。
　　因此，他知道自己敌不过念心底的那抹影子，更代替不了那抹影子在念心里的位置。
　　无法敌过，也无法代替。
　　虽知道，心却依然不自禁地想要去代替，这让他矛盾，甚至让他觉得自己很丑陋。
　　他本想将这矛盾永远埋在心底不去在意，更甚是麻痹自己，至少念现在眼里看到的是自己，可他未曾想到只是念睡梦里那句淡淡地轻唤，就如此轻易地将自己击溃了。
　　心底深埋的那丝隐忍瞬间涌了出来，他不曾想到压抑了这么些年的想法不仅没有减退，甚至更张狂，更丑陋了。
　　他开始不平衡，开始觉得受伤，开始觉得委屈，更开始想要完全霸占念的心，也开始觉得自己愈发丑陋。
　　这矛盾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搅得他的心更如一潭泥浆，和不顺也糊不开。
　　于是，他开始逃避，开始害怕。
　　他怕去见念，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丑陋而伤害了念，更怕自己的丑陋让念嫌恶，从而远离自己，更甚是连在念眼底荡过的机会都失去。
　　他怕，真的好怕……
　　
　　丝丝檀香味绕在房内，清烟缭缭。
　　房内的两个人就那么静静地对视着。
　　
　　半晌，奶娘浅浅地笑了笑，道：“有过。”
　　
　　“有过……！？”世延有些不解。
　　有即有，何为有过？难道曾经心里爱着的人，现在却不爱了？
　　
　　看着面带疑惑的世延，玉嫂轻笑了下，望向窗外几朵悠然飘过的浮云，眼里似有似无，淡然地道：“奶娘曾经很爱自己的丈夫，在丈夫去时，真的很伤心，认为没了他，就好似没了所有，当时便也想着随他一起去了，可在得知自己已怀上了他的孩子时，我不再觉得一无所有，但老天与我开了个很大的玩笑，孩子生下不足月便夭折了，那时我真的要崩溃了，若不是当时恰巧遇到王爷与夫人，他们慈悲，救下了我，恐怕我这会就已不在人世了。”玉嫂回头看向世延，“可在我看到襁褓中的小王爷时，王爷与夫人让我当小王爷的奶娘时，我开始动摇了，我想要将爱都给这个襁褓中的孩子，想要将这孩子当亲生般看待，我知道我的身份担不起，这些话也都是大不敬，不过……”说着，玉嫂嘴角勾起满足的弧，“我曾经两次认为自己不行了，两度失去所有，可老天最终还是悲悯我，让我渡过来了，更让时间冲淡了一切，我不再悲伤了，不再活在过去，我把那伤渐渐淡忘了，甚至在心底里那曾经的爱似乎都快被遗忘了。”玉嫂忽然笑着，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时间似乎不仅能冲淡忧伤，还能冲淡当年的执着，冲淡心里的爱吧。”
　　
　　“是吗……”世延皱了皱眉，轻垂下眼帘，陷入沉思。
　　
　　玉嫂从感伤中回过神，看着若有所思，沉默着的世延，脸上难掩惊诧之色。
　　从未和自己谈到儿女情长的小王爷，忽然问了自己这样的问题，也着实让她难免诧异。
　　难道小王爷有喜欢的姑娘了？所以这半月来一直烦恼着？
　　想着，玉嫂轻笑着道：“小王爷喜欢上哪家的姑娘了？”
　　
　　“啊？”世延一怔，猛地看向玉嫂，少顷，才反应过来，忙道：“奶娘在说什么呐，延儿并未……喜欢上哪家的姑娘啊。”面上透着一丝窘态。
　　姑娘却是未喜欢上，爱上的却是位如仙般的男子，这些他又如何能说呢。
　　
　　“小王爷在奶娘面前还害羞呐。”玉嫂逗趣道。
　　
　　世延无奈，窘迫地笑了笑。
　　罢了，由奶娘去想吧。
　　轻叹了口气，世延又想到了玉嫂之前的话，不禁喃喃道：“时间真的能冲淡一切，让人忘了心中所爱吗？”
　　
　　“当然啊，奶娘曾经也不信，可现在……”玉嫂笑了笑，淡淡地道：“时间，真的是个很不可思议，又很可怕的事物吧。”
　　
　　世延本是自言自语，未想玉嫂却给了回应，看了玉嫂一眼，又别过脸望向天空，眼里划过一抹伤。
　　时间真的这么不可思议，这么可怕吗？那为何念隔了千万年都还未曾望了那个他呢？为何我伴了念这么些年，却始终无法在他心中留下痕呢？
　　“奶娘，如果自己喜欢的人，心里却始终装着别人，那要怎么办呢？”世延幽幽地看向玉嫂。
　　
　　玉嫂一愣，看着世延带着一抹伤的眼眸，心下一紧，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难道小王爷喜欢上的姑娘已经有了意中人？
　　想了想，玉嫂有些牵强的笑了笑，“以我们小王爷的人品面貌，还会有哪家姑娘看不上的，定是有意中人的姑娘，只要小王爷您用心，一定也能让人家姑娘心动的。”
　　
　　“真的吗……”世延苦笑，“如果比不过呢？”
　　
　　听着这话，玉嫂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看着世延紧蹙着的眉，眼里闪着的伤，她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小王爷从小到大，不管有什么烦心的事，从未有过这般的眼神。
　　这般没有自信，彻底被击跨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她从未在小王爷的眼里见过。
　　在她眼里，小王爷向来都是自信满满，不曾服输过的，何来今日这般未有一点底气的样子。
　　“小王爷向那姑娘表迹过了？”这样的世延，让玉嫂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不知道哪家的姑娘能将小王爷伤成这般，她要让小王爷振作，让小王爷恢复往日的自信。
　　
　　世延怔了怔，别过脸，轻声道：“他还不知我的心意。”
　　
　　“小王爷还未让她知道？”玉嫂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
　　这傻孩子，还未踏出步子，怎就认输了呢？难道是因为初涉这些儿女之事，所以才没有自信吗，真是。
　　“小王爷，您还未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人家姑娘家，又怎知她心里未有您呢？奶娘我认识的小王爷可不是这般还未踏出步子就认输的人，就算输啊，也得让自己输得明白，这般不清不楚可不行。”玉嫂笑了笑，道。
　　
　　“输得明白？告诉他？”世延眼里闪过一丝涟漪。
　　
　　“对，告诉她您的心　
　5、第四章　挣扎　。。。　
　
　
　　意，那时候就算被人家姑娘回绝了，您也会发现自己会轻松很多，至少不会让日后心里留下悔事。”
　　
　　世延听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见世延似乎有些明了了，玉嫂笑道：“好了，奶娘先出去帮小王爷准备准备出门的事了。”说罢，转身出了房。
　　合上门，玉嫂在门外轻笑着叹了口气。
　　看来小王爷真是长大了，都有了喜欢的姑娘了，呵呵，不过，自古情事多烦愁啊，唉，小王爷啊，经历了这些，您也便会发现自己更成熟了，有些事啊，光是逃是逃不掉的。
　　想着，玉嫂心喜着去准备世延出俯的事宜了。
　　
　　屋内，檀香的香气散在空气中，使人心底舒畅，被玉嫂那么一说，世延似也觉得心里开朗了许多。
　　“告诉念吗……”
　　是啊，这些年延儿一直伴着念，哪怕念心里没有延儿，可延儿还是爱着念，一次，一次也好，延儿想要让念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09/06/25




6

6、第五章　痴缠　。。。　
　
　
　　世延带了几个家丁，在玉嫂的叮嘱下出了俯。
　　到了万天寺，世延并未如往日般在禅室逗留，只是匆匆与老方丈寒暄了几句后，便径直往后山去了。
　　
　　缓风轻轻拂过，带着花木的芬香，丝丝檀香味掺杂其中。
　　耳畔，萦绕不去的是林间翠鸟的清鸣与山顶飘下的那缕天籁之音。
　　
　　世延望向山顶，一步步向上迈进。
　　往日片刻便能走尽的石阶，今日却好似长上了许多。
　　慢慢地，世延心底一股不安躁动了起来，并在心中蔓延侵蚀着。
　　传入耳底的天籁之音愈发清晰，心底的那抹不安亦愈发肆狂。
　　随着那股不安的扩大，世延的步伐也愈之缓慢了。恍惚间，一个“如果永远也到不了这山顶就好了”的念头忽然在世延脑中闪过。
　　
　　世延一个激灵，猛地甩了甩头，虽然只有一瞬，可他却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懊悔。
　　我在想什么，我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不对，我想要见念，我不就是来见念的吗，怎么可以想着永远也到不了山顶呢？不行，不行，我要见念。
　　蓦地，他攥紧胸口的衣衫，感受着衣衫下那颗躁动的心。按在胸口的手力道越来越重，深吸了几口气后，他努力地想让心中那股不安消散去。
　　不行，曹世延，你到底在怕什么？不是已经决定了今日要明明白白告诉念自己的想法了吗，都已经到这了，不可以再逃避了！对，我想见念，我要见念，想要看到念对着延儿笑，对着延儿笑……延儿想念，好想，好想。
　　想着，世延猛地抬头向山顶望去。
　　纵使这石阶再长，延儿也要蹬上山顶见念，对，念也一定在等延儿，一定的，一定的。
　　望着山顶，世延的眼里多了一份坚定。嘴角弯起一抹弧，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起来。
　　
　　风中，檀香味逐渐香浓起来，世延嗅着那股清香，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萦绕在耳畔的，依然是那缕沁入心底的天籁之音。
　　
　　空中，悠云飘过，投下片片暗影随之缓缓移动着。
　　
　　念一定也在等着延儿，我要快些去见念。
　　世延在心里不停地念着，步子越迈越大。
　　念也在等着延儿，念在等延儿，念在等……
　　猛然间，世延脑子里一道电光闪过，整个人好似触电般一震，蓦然停了下来，嘴角弯起的那抹弧也随之退了去。
　　
　　云影缓缓滑过，没了僵立在石阶上的那抹身影。
　　暗影下，那抹身影黯沉了许多，全无之前那般轻快之感。
　　
　　念在等着的，真的是延儿吗……？
　　
　　刹时，那已被平散下去的不安与惧怕翻涌而上，如洪流般吞噬着世延的心。
　　
　　“念等着的……真的是延儿吗……”世延不禁脱口喃喃着，望向山顶的双瞳中，闪过一丝恐惧。垂眸，他缓缓看向自己的右手，那手竟一直颤抖着。
　　我在怕吗？我在怕什么？为什么要怕呢？不要抖了，不要抖了！
　　他猛抬起左手，将右手按在胸前，想要止住那无尽的颤抖。
　　不过是去见念，为什么我会怕呢？我想要见念啊，明明很想要见到念的啊，明明是想来让念明白我的心的，明明决定了的，念就在眼前了，为什么我却怕了？为什么？只要告诉念就好了，不是已经决定了吗，哪怕这是最后一次也好啊，可是……
　　抬起头，世延又再次颤颤地望向山顶，眼里划过一缕忧伤。
　　如果这真是最后一次，我能接受吗？亲耳从念的口中听到事实，我就能放弃了吗？不，不行，延儿不想失去念，不想离开念，延儿不想，不想从念口中听到那事实。
　　想着，世延猛地摇着头，转身欲往山下跑，可还未跑出几步，却又倏地收住了脚。
　　
　　清悠的笛声在空气中回荡着，萦绕在耳畔，一刻也不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