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访十年(第二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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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访十年(第二季)-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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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露了(4)
后来,副区长在电话中声色俱厉:“跑了人,我撤你们的职。”对方说了一句什么,副区长说:“告诉你,明天我们在区长办公室见。”副区长从耳朵边放下对讲机后恶狠狠地自言自语:“街道办都是狗娘养的。”
街道办是区政府的直属下级,为什么对副区长如此不敬,我想不明白。
那天晚上,我是以“神秘嘉宾”的身份参加那场清剿假烟行动的。我在把副区长带到了指定地点后,就趁着夜色偷偷溜走了。我离开了那支行动的队伍,我跟在队伍的后面,混迹在一大群围观的人群中,这里的每个人都怀着不同的心思观察着行动的每一个细节,有人惴惴不安,有人心怀侥幸,有人期盼惊喜,有人忧心忡忡,没有人会察觉到他们身边这个戴着口罩冒充病人的男子,是行动小组的眼线。
那路行动小组来到了一幢楼房门前,这幢楼房的五层就是我卧底打工的假烟窝点。然而,此刻整幢大楼一片黑暗,铁栅栏门上悬挂着一把巨大的铁锁。楼门边的店铺也关门了,那个功夫茶的鉴定专家,我的老板,此刻不知道藏在了哪里。我无法断定这幢楼房里是否有人,整幢楼房一片静寂,一片黑暗,像一个巨大的坟墓。远处的路灯光透过树丛照射过来,让楼门前显得鬼影重重,阴森恐怖。
突然,远处响起了一声尖利的呼哨,城中村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了,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行动小组事先已经考虑到了这个突变,他们一起摁亮了手电筒,突然,黑暗中口哨声大作,无数的砖块和石子从四面八方砸向手电亮光,有人呻吟着倒下了,有人大声疾呼,接着,手电光线一致对外,照见很多男人仓皇逃窜的矮小背影。
我听见副区长在黑暗中大声吆喝:“公安的,枪上膛,谁敢扔砖头就鸣枪。”行动小组迅速摆出了阵型,最外面的是手持盾牌的城管,接着是公安,最里面的是烟草和工商、交通等部门。
砖头没有了,可是却有石子,有人躲在黑暗中,可能是树后,可能是对面的楼层里,可能是草丛中,偷偷地用弹弓发射石子,不断有人中弹,不断有人发出呻吟声,有警察对空放了两枪,石子终于吓跑了。
铁栅栏门终于被启开了,行动小组立即登上五楼,又有十几个城管和警察站在门口,防止有人暗中混上楼去。我在楼下看到五楼的的窗口有手电光在晃动,接着,有人扛着假烟下楼来,我数了数,一共有20箱。
我长出了一口气。此前,我一直在想着,这么多人力参加这次打假,如果扑了空,我会感到良心谴责。
后来听说,那天晚上的三路行动小组一共清剿了上百箱假烟。其中有一路查缴了几十箱假烟后,在小巷遇到假烟贩子的疯狂抢夺,双方激战片刻,公安赶到,假烟商贩们才丢下假烟落荒而逃。“这算一场不小的胜利。”事后,区烟草局的负责人说。
也是在后来,我才听说,负责当晚行动的副区长,其实不是副区长,他的行政级别尽管和副区长同级,但职务只是一名副处级调研员。怪不得当晚街道办把他的话不当一回事,在官场,一个副处级调研员的讲话力度,常常不如一名正科级,甚至不如一名手握实权的副科级。
官场似海,深不可测。
那天晚上没有在现场抓住一个假烟商人,我怀疑是街道办的人通风报信了,或者是城中村的保安事先知道了消息,让假烟商人藏匿起来。那天晚上停驶在城中村的车辆也很少,在有限的车辆里也没有检查到一箱假烟,这很不正常。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暴露了(5)
第二天,全城的报纸都报道了前一天晚上的假烟清剿活动,但所有的稿件都只有四五百字,都内容相同,都来自于烟草系统的通稿。多少个部门多少人联合行动,查获了多少件假烟,对假烟商贩起到了怎样震慑的效果,人民群众又怎么拍手称快。这是一篇干巴巴的毫无生气的新闻稿件。一个小学二年级的,能识字上前的学生都能根据通稿写出这样干瘪的稿件。
假烟是怎么制造的?制造假烟的都是些什么人?假烟的利润空间有多大?假烟销往哪里?假烟对人体有什么危害?这些才是读者最为关心的,然而这些稿件只字未提。这些拿着红包的部门“御用记者”压根就不想深究下去。
他们的懒惰给我提供了可乘之机。
我觉得我比他们的水平要高好几个档次,只是命运让他们坐在写字楼里做了记者,让我骑着自行车奔走在太阳下做了发行员。我觉得我应该主动出击,世间有很多千里马,却只有一个伯乐,当伯乐没有看到千里马的时候,千里马应该叫几声引起伯乐的注意。
拦车自荐
多年以后,当我有机会和这家报业集团的总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时候,他总会说起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他戏谑地说那时候的我是一个愣头青,身上透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
在见到总编前的一个晚上,我趴在出租屋的床上,用钢笔字书写了一份简历。和刚出道时不一样,这个时候的我已经知道了一份简历对一个人的求职成功会有多重要。我在简历中书写了自己这两年的暗访经历,并在简历的最后很煽情地引用了阿基米德的一句话:“如果给我一根杠杆,我就能撬动地球。”现在想起来,我那时候真是穷酸迂腐得让人牙疼。
然后,我在城中村外的一家打字复印店把这份简历变成了一份铅字。打字店老板收了我五元钱,让我一直心疼到半夜。
第二天天刚亮,我就起身了,穿着自己仅有的一套像样的衣服,对着钉在墙上的镜片把衣领捏了又捏,让破旧的衣领出现原来的棱角来,然后又蘸着水把头发梳成一个三七分的发型,骑着自行车出门了。
那天,我的心中充满了必胜的信念,我一定要做这家报社的记者,我一定能够成为这家报社的记者。我像一个信心爆棚的拳击手一样,提着双拳走上拳台,像提着两把亮光闪闪的大刀,一出手就会将对方斩落马下。
我对自己说:如果这家报社不要我做记者,那就是他们的损失。也正是因为拥有这种狂妄,我才总结了以前求职的教训,不找总编室,不找人事部,不找那些部门主任,我就直接要见报业集团的总编——这个报社的很多中层领导都难以见到的人。我
报业大楼门口有保安,保安盯着每一个进进出出的人,拦住每一个企图进入大楼的外人,然而,只要你经过报业大楼的大门时,昂首阔步,不看保安,做出一副很拽的样子来,即使你是生面孔,保安也就不会阻拦你的。这种办法我在很多地方屡试不爽,省政府市政府都畅通无阻,
我来到了报社大楼的一楼,径直走向电梯。尽管一楼的大厅有平面图,上面写着每一个楼层的组织机构,但是我不能看,一看就会露馅。我装着很熟悉的样子,坐着电梯直达顶层。然后在几个看起来年龄很大的老者探寻的目光中,摸摸已经不再坚挺的衣领,器宇轩昂地走出电梯。
暴露了(6)
后来,当我再乘这部电梯的时候,我总是谦逊地礼让,让别人先走,我站在电梯门口伸出手臂,阻挡着随时会关上的电梯门,不管电梯里站立的是长者还是孩子,我总是最后一个走出电梯。然而,那天,为了让所有人相信我是这幢大楼里上班的人,我极力装出一副很拽的样子。
走出电梯,我看着门上的标贴,连连叫苦,顶层居然都是各位老总的办公室,刚才电梯里的那几位老者,可能都是这家报业集团的领导,他们会不会觉得这个牛比哄哄的男子,太没有教养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几个老头是这家报业集团的副总编副社长。
我躲藏在楼梯口,调整好呼吸,看到楼道间没有人了,便走到标贴上写着“总编”字样的办公室前,叩响门扉,没有人应答。再叩响,还是没有人应答。
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隔壁房间走出了一个娇小利索的女孩子,手中抱着一摞文件。她疑惑地看着我,问我干什么。我说:“老总让我今天早晨过来。你知道老总去哪里了?”
女孩子说:“老总可能还没有来上班,你到办公室等一下吧,他应该快来了。”她推开了她办公室的房门,伸出手臂,让我进去。
可是,我不敢进去,我担心进去后她或者她的同事会问我一些情况,我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就会露馅。我装着很有礼貌地说:“谢谢,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等。”
楼道的另一边有一个吸烟室,吸烟室的房门打开,就能看到楼道经过的每一个人。我走进吸烟室,一边吸着我元的黄红梅,一边仔细观察着那间“总编”标贴的房门,什么时候会打开?
十几分钟后,上来了三个人,年龄都在50岁左右,都穿着夹克长裤,都穿着皮鞋,他们走到了“总编”门前,我站起身来,然而,我还没有看清楚谁是老总,谁打开了房门,他们居然都走进去了。我在吸烟室里徘徊犹豫,想着该不该走进去面见老总?
几分钟后,我来到了总编门前,听见里面有模糊的说话声,和突然爆发出来的笑声。我想走进去,可是又担心影响他们谈话,我踟蹰犹疑,莫衷一是。后来,我又回到了吸烟室。
又过了十几分钟,好容易等到老总房间的门打开了,走出来两个人,我心中一阵高兴,现在剩下总编一个人在办公室了,我进去后想和他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也占占别人的时间,也让想见到他的人也在外面等候。
可是,当我摁灭香烟的时候,总编的办公室走进去了更多的人,三个年龄大的,四个年龄小的,有的穿夹克,有的穿西装,这下惨了,他们进去后不知道会说话说到什么时候,而且,哪一个是老总,我更分辨不清楚了。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总编很忙,可能等到下午,等到天黑,也不会等到与总编单独相处的时间。
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哪个是老总。我决定主动出击。
我叩响了房门,里面的说话声音停止了,有人打开房门,我看到一个50岁左右的男子坐在老板桌后,目光沉静地望着我,他穿着一件灰色夹克。其余的人分散地坐在沙发上和老板桌对面的椅子上。这个50岁左右的男子肯定就是总编了。
然而,突然看到这么多的人,我又觉得当着他们的面毛遂自荐不合适。我装着刚刚发现这么多人,笑着对老总点点头说:“哦,您很忙,那我不打扰了。”我带上了房门,退回到吸烟室继续等待。
过了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漫长得像走不完的夜路,老总的办公室门终于打开了,然而这次出来的是八个人,穿着灰色夹克的老总也出来了。他们走进了电梯。
我几步就跨到了电梯门口,可是电梯门还是顽强地关闭了,然后红色的数字不断缩小,电梯一层一层地向下降落。最后,数字变成了负一。有人去了负一楼的地下停车场,我想,那一定是总编。我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肯定,可能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我走进了另一部电梯,电梯飞流直下,畅通无阻,直达负一层,老天爷保佑我,让我能够追上总编。
电梯门打开,我看到灰色夹克的总编拉开一辆蓝色车子的车门,准备探身钻进,我飞奔过去,张开双臂拦住了总编,我气喘吁吁地说:“等一下子,等一下子。”
总编惊愕地看着我,下意识地退后两步。我从口袋里掏出已经被压得皱皱巴巴的简历,打开,双手递到了总编的手中,我说:“我要做记者,我一定能做最好的记者,请您给我机会。”
总编接过我的简历,匆匆扫过一眼,然后看着满头大汗的我说:“对不起,我现在有点急事,明天就和你联系。”
我看着总编的车子徐徐开走了,开出了停车场,我弯下腰去,深深地鞠一躬,我在心中祈祷:上帝保佑我。再起身时,已经满眼泪珠。

一楼与顶楼的对话(1)
第二天早晨,我接到了总编的传呼,他约我来他的办公室。
这时候,手机已经非常普及了,而传呼已经成为了古董,我可能是这座南方大都市里最后一批使用传呼的人。
我来到了报业集团的办公大楼,走进了总编的办公室。
总编坐在我的对面,我们都坐在沙发上,他拿出他的香烟让我抽,是那种20元一盒的红色包装的当地香烟。
他是我见过的最和蔼可亲最平易近人的总编。他没有一点架子,在他的面前,我感到很轻松,和他谈话,我很自如,就像在田间地头和抽着旱烟的老农谈话一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有丝毫心理障碍。
我谈了自己对新闻的理解,谈了目前新闻写作中存在的弊病,谈了新闻作品之所以干瘪没有吸引力的原因,我还谈了自己的主张,我主张将文学创作的手法引入新闻写作中,谈到了新闻应该以情节和细节见长。
在这个时代,新闻比小说更精彩。种种小说家打破脑袋也构思不出来的故事,出现在了我们的生活中,在我们的身边上演。如果再用那种大家一直沿用的新华体来写作新闻稿件,实在是削足适履。
总编问我现在做什么?我说我在做发行员。
这是一场总编与发行员的平等对话,一起探讨中国变革时代面临的新闻改革。可能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身份悬殊而又内容高深的谈话。
那天早晨,我还说起了我以前采写过的稿件,我的那些惊心动魄死里逃生的暗访经历,我一次次面临的窘迫处境。后来,每次回想起我失业后的饥寒交迫,生活无着,我就会流下眼泪,可是那天早晨我很平静,我好像在叙说着别人的故事。
临近正午,告别的时候,总编一直把我送到了电梯口,我想着他会答应我来报业集团下属的某一张报刊来做记者,然而,他没有,他说:〃下周集团下面有一张报纸要招聘记者,你来报名吧。〃
我走进电梯,心中忐忑不安。可能总编没有认可我,所以才让我报名参加招聘。我的情绪突然冷落到了极点。
后来我才了解到,总编是一个非常公正无私的人,曾有省级干部和军区领导找到总编,想进一个人来上班,总编一概拒绝,都让他们参加招聘考试,成绩合格的才录取。他说,我们这里是业务单位,我们需要的是人才,不是皇亲国戚。
很多个日子里,我都会回想起和总编见第一次面的情景,每次回想起来,心中就充满了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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