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访十年(第二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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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访十年(第二季)-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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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气温突降,我常常被冻醒,此后就再也睡不着了。我想着以后的生活,我用憧憬来安慰自己。我那时候还经常会想起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我想我比小女孩幸福多了,我居住在房间里,而小女孩只能蜷缩在大街上。
来到报社的第一个月是我最艰苦的一个月,工资没有发下来,我的生活青黄不接。我记得有一次身上只剩下几张纸币,一角两角的,加起来一共只有一元钱。那天我从早晨一直饿到了午后,后来实在饿不下去了,就来到报社附近的一家兰州拉面馆,买了一个饼子。拿着饼子走出拉面馆,经过了一家饭店,我隔着玻璃看到饭店里靠窗户的座位上坐着很多人,每个人的面前都有很多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我隔着玻璃也能闻到。我想,等到有一天有了钱,我要进这个饭店,把这个饭店所有的菜肴全吃一遍。
走过饭店,就是街角,这里行人稀少,我拿出饼子,三口两口就吞了下去,还没有尝出饼子的味道,我想起了吃人参果的二师兄。
那时候还有一个公文包,每天出去采访的时候就夹着它,器宇轩昂地,把自己想象成了腰缠万贯的大老板。公文包里夹着采访本和一本书,我总是随身带着一本书,在公交车上,在地铁上,在等人的时候,我就可以拿出来阅读。
每个记者都有一个随身携带的包,包里面装着采访需要的物品,这样的一个包也是判断记者身份的一个标志。我曾走进超市里,想买一个能够和我的记者身份相匹配的包,然而,站在货架前,我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有下定决心。那些几十元一个的包,我感觉都很贵。
然而,作为记者,没有随身携带的包又不行。
有一天晚上,我在垃圾桶里捡到了一个公文包,这个公文包很轻很薄,里面只能装几份文件,就会被撑满了。公文包是用帆布做的,上面有些污渍。可是就是因为有些污渍,包的主人就将它扔进了垃圾桶里。这样的一个公文包,在超市卖十多元一个。
我从垃圾桶里拿出公文包,欣喜若狂,连夜洗刷干净,晾晒在窗台上,第二天中午,公文包晾干了,我把采访本和笔,还有一本杂志放进包中,夹在腋下,兴冲冲地出去采访。这个公文包让我感到自己的身价提高了很多。那时候的电影电视上,企业家和那些所谓的成功人士,经常腋下会夹着这样一个公文包。。  。。  最好的txt下载网
困境总会过去(2)
用了大概一个月后,包的拉锁与帆布连接的地方,线缝松开,需要重新缝补,可是,偌大的城市,我找不到一家缝纫部。缝补衣服在过去叫做“缝穷”,在街边的小店随处可见,然而,这些年在城市的高楼大厦间再也难觅踪影。那些手艺精湛的老裁缝,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样的一个帆布包我一直用了好几个月,每次出去采访的时候,都要紧紧地把包夹在腋下,否则,就会有东西掉出来。每逢坐在那些高官和大款们的对面,拉来包取出笔采访的时候,他们都会对我的这个包端详一下,然后看着我,脸上若无其事,装着没有看到这个包的秘密。
距离报社几百米远的一条小巷里,有一家废品收购站。报社办公室里每天都有大量的报纸,每个记者发一份,他们翻翻后,就丢在一边。我想,如果把这些报纸收集起来,拿到废品收购站去卖,一定能够我的饭钱。然而,我又想到,我是报社的员工,我要珍惜这张报纸,我不能把这张报纸当废品来卖,那样就是对报社的作践,对自己的作践。说句实在话,从进这家报社的第一天起,一直到现在,我爱惜这家报社,就像爱惜自己的名誉一样。
后来,我从一位女同事处借到了200元,终于度过了一贫如洗穷困潦倒的日子。
实际上那时最痛苦的不是生活难以为继,而是找不到好的题材,不能很快被报社认可。如果三个月后,你还是籍籍无名,还是默默无闻,那就要卷铺盖走人。到了那种时候,我真的要变成“卖火柴的大男人”了。
加“黑”字的名词都是好题材
有一天,我接到了思想家的传呼,思想家告诉我说,火车站附近有一家职业介绍所,专门介绍黑工厂,有一个男子刚刚从黑工厂逃出来,现在就在他的房间里,他们是老乡。
我的眼前突然一亮,我感觉到这是一个好题材。我准备去暗访。
我以前就做过黑工的采访,我知道这个新闻题材的价值在哪里。
此前,在我刚刚暗访了乞丐群落不久,在北方那座城市里,有一天,在那条揽工汉(南方叫打工仔)们经常找工作的路上,我见到了一个从黑砖窑里逃出来的人。那时候,还没有黑砖窑这个词汇,这个词汇是在山西洪洞县的砖窑里,一大批现代奴隶被解救后,才有了这个称呼。
我一共见过两个黑砖窑里的“奴隶”,见到两个人的时间相差五年。
现在,黑砖窑已经绝迹了。
采访第一个黑砖窑奴隶时,是北方秋季一个难得的好天气,用我们小时候作文里的话来说,就是〃阳光灿烂,万里无云〃,这样的天气通常会令人心旷神怡,会让人感到温暖如春,可是,那天我却感到了刺骨一样的寒冷和疼痛。
那条街道很脏很破,从天亮开始,这里就聚集了无数衣衫陈旧皮肤黝黑的人,到了午后,他们就渐渐散去,地上只留下了一堆堆垃圾。他们就是传说中的揽工汉,操持着西部各地的各种口音,拿着打眼钻孔粉刷墙壁筛灰和泥的各种工具,等待着需要短工的人来找他们。
那天我是去采访他们中是否有打工被骗工钱的人。我去的时候拿着我们的报纸,我一到那里,报纸就被一抢而光,然后我就派发名片,他们接过我的名片,嘻嘻哈哈地看着,对他们中出现的记者很好奇,他们大概从不会想到自己的生活与记者会有什么联系。
我一个一个地询问他们是否有过打工被骗工钱的经历,他们或者木然地摇摇头,或者神情惊慌地闪躲开来。一个小时过去了,就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个40多岁的身材矮小的男子突然来到了我面前。他问:〃你真的是记者?〃 。  。。  想看书来
困境总会过去(3)
我说:〃是的。〃
他咬着牙根,腮帮子突然高高鼓起,像秋季田地里偷食稻谷的田鼠一样。他睁大眼睛,眼睛里布满血丝,脸上的皱纹条条抖颤,神情显得异常恐怖。他脱掉右脚的鞋子,右脚的大拇指没有了。
〃我。。。。。。我打黑工,脚趾头都。。。。。。都让人割了。〃他说话突然口吃起来。一滴泪水滑过他饱经风霜的粗糙的脸,挂在下巴,摇摇欲坠。
我小心地问:〃在哪里?〃
〃在山西。〃
他说,就在我们见面前半年的一天,他背着行李从老家来到了火车站广场,为了省钱,他夜晚就睡在广场边一家餐馆的门口,天亮的时候,一个男子找到了他,问他是否找工作,他说是的。男子说,老家在盖房子,需要帮手,一天50元,问他是否愿意去。那时候一天50元是很可观的收入,他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他跟着那个男子来到了火车站旁的一家旅社里,那里已经聚集了七八个人,都是和他一样的揽工汉,还有几个面目狰狞身体粗壮的青年,他们和带他进来的那个男子是一伙的。他当时也没有多想,还为一出门就能找到工作而暗自庆幸。
然后,坐火车,转汽车,他们来到了山西洪洞县的小山村里,那里四面都是光秃秃的山,只有一条小路通往外面。村庄的外面有几家砖窑,一群面无人色衣衫褴褛的人在那里干活,砖窑周围游荡者手持棍棒的打手,还有吐着血红舌头的狼狗。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自己上当了。然而,已经不能走脱了。
砖窑的打手将他所有的东西都收缴了,然后分给他一辆小推车,他要将砖胚装进小推车里,一车一车地推进空荡荡的像仓库一样巨大的砖窑里。等到砖烧好了,温度还没有降下来,他又要将这些滚烫的砖装进小推车里,拉出来,码在外面的空地上。这一推车砖块,足有五六百斤重。
他每天天没亮就要干活,星星满天的时候才能停歇,他的双手被烧红的砖块烫伤了,一碰就会火烧火燎地疼痛,可是他不能停下来,他脚步稍微慢点,就会遭到打手棍棒和皮鞭的追打。他说每个人在那里,每天都会遭到好几次毒打。被打伤了,被打流血了,还要继续干活。
他们睡的是通铺,十几个人拥挤在一间废弃的旧房子里,夜晚冷风从墙缝门缝灌进来,房间里就像冰窖一样,他们只能依靠挤在一起取暖。他们的伙食非常差,那些难以下咽的东西,连猪狗都不会吃。
来到这里后,他天天想着逃跑出去,他天天都在寻找着机会……
他来到这里一个月后,听说有人成功地跑出去了,这更坚定了他离开的信心。有一天夜半,他装着上厕所,番强跑出了砖厂,跑出了几十米后,被一头恶犬发现了,那头守候在砖窑门口的恶犬狂吠着追上来,他没命地奔跑,还没有跑出多远,就被几头恶犬扑倒。
打手们闻声赶到了,将吓瘫了的他拖回了砖窑,然后,所有的〃奴隶〃被喊醒,打手们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他拳打脚踢放狗咬,最后,一名打手拿来一把大剪刀,将他右脚的大拇指生生剪断。为了避免他流血过多而死亡,打手抓起一把尘土,涂抹在他的断趾上……
他在对我诉说自己这些经历的时候,由于激动和气愤,一直口吃,每一句话都要结结巴巴地重复好几次,他的面孔扭曲着,嘴唇哆嗦着,目眦欲裂,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很高,显得异常恐怖。此后,我采访过无数人,却再也没有见过一张像他这样极度悲愤的脸。
脚趾被剪断的第二天早晨,他一个人躺在破房里,打手走进来了,一句话不说,抡起木棍就打。木棍打在他因为消瘦而凸出的骨头上,痛彻骨髓。他只得爬起来,脚步蹒跚地推起小推车。
多年后,当黑砖窑被披露后,有的媒体把这些人叫做〃现代包身工〃,然而,他们的悲惨遭遇,他们遭受的毒打虐待,远远超过夏衍先生所写的《包身工》。
又过了两个月,砖窑老板要嫁女儿,那天很多打手跑去喝喜酒,喝醉了一大批。当天晚上,所有的人都觉得这是一个逃跑的绝佳机会,就集体逃跑。没有喝醉的打手和狗在后面追,他们在前面跑,跑得慢的被抓回去了,而他跑到悬崖,抱着头滚了下去,幸好没有被摔死,终于逃了出来,捡回了一条命。
此后,他一路乞讨,回到家中,妻子看到他,几乎不敢相认,他发誓再也不会出去打工了。可是,那些年种地收入低,还要支出孩子上学赡养老人的费用,就又跑了出来。
此后,他只要一提起砖窑,只要一听到别人说砖窑,他就浑身发抖,恐惧万分。
我采写的这篇关于黑砖窑的稿件登载在10年前的当地报纸上,并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善良的人们都认为这只是一个个案,谁也没有想到,黑砖窑在山西某个地方,居然成为了产业。直到几年后,黑砖窑事件被曝光,震惊全国。
黑砖窑事件曝光后,我又采访了一名被公安机关从黑砖窑中解救出来的人。
这是一名20多岁的男子,可是看起来他好像40多岁了,苍老衰弱,极度消瘦,表情木讷,反应迟钝,他的头上有多处伤疤,伤疤处不长头发,他的两颗门牙都掉了,脸上也带着伤痕。
他的哥哥说,他的弟弟六年前是在上学的路上失踪的。儿子丢失后,母亲哭瞎了双眼。全家人都认为弟弟死亡了,谁也没有想到,六年后,一辆警车开进了村子里,丢失多年的弟弟被公安送回来了。
我采访的那天,还遇到了邻村的一对母女,他们拿着一张照片,让这个刚刚回家的人辨认,是否见过照片中的这个人。女孩子说,两年前,他的弟弟也是在上学的路上失踪了,他们怀疑也是被坏蛋骗到了黑砖窑里。
黑砖窑的黑暗生活无疑给他们带来一生中最恐惧最痛苦的记忆,这种恐惧和痛苦将会伴随他们终生。这些年过去了,我不知道他们生活可好,也不知道那个上学路上丢失的男孩子,是否回到了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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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公司有点懵(1)
黑砖窑,千夫所指,阴森恐怖。而黑工厂,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那天,我找到了报社领导,报告了思想家说给我的这个选题,每天下午都要召开的编前会议上,大家认为,写黑工厂不如写黑中介,因为南方黑工厂的工人都是黑中介介绍过去的,这里和北方不同,全国各地的人都涌来这里打工,这里的工厂从来不缺工人,而黑工厂不需要从车站等地方去拉人抢人。
很多刚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很多刚刚来到南方的打工仔,他们都是通过职业中介寻找工作的,如果揭露出黑中介的骗术伎俩,稿件的服务性和社会反响更大。
我欣然接受。
那天我来到了火车站旁边的一条街道上,汽车引擎声,人们说话声,店铺音乐声,将这里爆炒成了凌晨时分的森林公园。在这里,即使面对面说话,也要用很大的声音才能够听清楚。
街边的店铺中间有一条过道,过道处放着一个黑色的音箱,音箱里反复播放着一家职介所的广告,说他们是经过市工商局和劳动局批准的正规中介机构,有着十多年经验的放心职业中介。音箱旁站着一个女孩子,手持一大把传单,我刚刚走近,她就把一张传单塞进我手中,我一看,上面全是各种职位和薪水,还有很多跨国公司,诸如什么微软、诺基亚等等公司的名称。女孩拉着我的胳膊说,她能够帮助我找到跨国公司的工作。
我跟着女孩走进小巷,然后又走上狭窄逼仄的台阶,左拐右拐,终于上到了楼顶。这间没有任何招牌没有任何标志的房间就是女孩子所说的能够介绍我到跨国公司去上班的职介所。
职介所里找工作的人很多,都是一张张年轻而胆怯的面孔。职介所的墙上贴满了各种用人信息:司机包吃住,2000元;业务员,20003000元,包底薪;打字员,包吃住,1500元。。。。。。这些信息看起来都很诱人。但是,我在墙上没有看到这家职介所的营业执照和收费标准,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没有出示任何证件。
接待我的是一个瘦瘦的长着一张南方脸孔的女孩子,身材矮小,皮肤黝黑,鼻子扁平,嘴唇微凸,却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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