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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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的尽头-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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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月便指着假山问章允超:“你还说那张照片是PS的吗?”

章允超正专心致志地握着奶瓶给怀里的么么喂心月出门前泵出来的奶,一副标准奶爸的架势,心不在焉道:“你看这些大角羊根本都一动不动,安静得也太过分了吧?你再听旁边的人都在说什么?”

心月便侧耳一听,果然听到身旁的许多游人都在发表议论,表示不相信这些大角羊真是自己走上去的,怀疑是不是每天动物园开园之前,工作人员用吊车把它们吊上去,闭园后才又把它们吊下来。

心月噗的一下笑喷了,总结道:“所以这里的大角羊其实也是上班的对吧?它们上班就是被吊到假山上站着,熬足八小时才能下班,真是作孽啊!”

章允超望着她咧嘴一笑,便又将万般宠溺的目光转回到么么身上。而么么此时大概吃得差不多了,吐出奶嘴,张着小手咿咿呀呀的要心月抱。
心月便伸手将她接过来,闻着她身上暖暖的奶香,忽然觉得幸福也是有形有体的,会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令胸腔里怦怦的跳动都弹射出一股蜜糖的味道。
可即便有形体,这种形体也还是这世上最虚无的那种,像烟,会一缕一缕茫茫地升起,然而其后,却也会再一缕一缕淡淡地散去。

终究是抓不住的吧,并且虽然在它出现的当时——譬如现在,自己很肯定自己是切切实实看见了的,拥有过的,可是不过转眼之间,它便再也不会有半点痕迹留下,一丝存在过的证据都没有,以至于就连自己,在转身之后都必会怀疑,那是真的吗?还是于我的痴心妄想之中稍纵即逝的一个美丽的梦境?




、44

春天一日日地深沉下来。心月清清楚楚地记得这年第一次响起春雷的时候,正是一个周六的半夜,忽然一声天崩地裂般的炸雷,将她从睡梦中狠狠地抛出来。
她尖叫着下意识地向一旁扑去,竟发现章允超早已张开温暖的怀抱在等待,了然得笃定。漫天惊雷都抵不过他轻轻的一句“别害怕”,她的身体还在瑟瑟发抖,心却彻底安定了下来。

短短一季春雨过后,晴好而温暖的日子越来越多了。章允超真的找了个清闲的周末,将那盆迷你玫瑰移植到院子里去。这件事他本来是叫产后已经可以进行轻微体力劳动的心月来做的,心月却一直耽着不动。
本来那要把玫瑰种成森林、让它永远存活的畅想就不是属于她的,她何苦去受那份累?

心月几乎天天都带么么出去散步,章允超只要有空也必定奉陪。他依然是那个细心而严格的父亲,因为听说了婴儿推车其实不好,那个高度正好会让婴儿吸入最多的汽车尾气,所以他会规定心月如果自己带么么出门的话,可以用推车,毕竟么么一天比一天重了,要心月一直抱着她肯定吃不消,但是只能在附近车辆少的地方活动;而只要有他在,无论车多车少,他们都必然不用推车,他抱着么么,全程走下来。

西方家庭都如美剧里所演的那样勤于装点门户,在这个季节,几乎每一家门前的草坪上都长满了修剪得极美的花朵。路上还总会遇到重新大批外出积极觅食的松鼠,被任何动静轻易吸引,跑过来对着人立起身体,小爪子捧在胸前讨食,乖巧得要命。心月每次推着么么从它们身边走过,都会遗憾忘了带吃的来喂它们,虽然给么么带了食物,可惜都是流食,不方便喂给小动物。她一边絮絮地对么么说着话一边继续往阳光深处走去,然后忍不住留恋地对一路的景致和小动物频频回顾,脚步虽不由自主地放慢,却也毕竟渐渐走远。
然后,她会在小湖边随意拣一张椅子坐下,拿出随身携带的小说翻看,旁边则是在春日慵懒的阳光里呼呼睡去的么么。
这样的情景该有多美,怪不得现在越来越流行夫妇俩带着孩子去拍亲子照,可惜她是没这样的机会了,所以注定是看不见这幅画面的。而虽然看不见,她却每每忍不住去想象,然后被自己的想象感动得几欲落泪。

么么六个月的时候,他们开始给她添加母乳以外的流食;到了八个月,就试着给她补充一些牛奶,量由少而多,让她稚嫩的消化系统慢慢适应,在她能充分接受之后,每天慢慢减少母乳的量。

断奶对于许多孩子而言是个极其痛苦的过程,往往伴随着涕泗交加声嘶力竭的抗议。因为章允超和心月做得很小心,么么倒是还好,几乎是从一开始接触牛奶就喜欢上了,只是依旧留恋趴在母亲温暖的怀里吮吸她身体汁液的那温情一刻。

相比之下,断奶对于心月来说反而更加难熬。在心理上,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是她和么么离别的开始。也许对于所有的母亲而言,给孩子断奶都是一种生命中最初的离别,然而在她和么么这里,却意味着真正的离别,或许是永生的离别。
不是早就说好了么?等么么断了奶,她就该走了。

在产前产后都未曾忧郁过的心月开始忧郁了。心里像是一天天塞满了大大小小棱棱角角的石块,压得又沉又紧,每一下心跳都是最痛苦的酷刑。虽然她给么么喂奶的次数减少了,每次喂她的时候抱着她的时间却拖得越来越长,在她睡着之后也久久不能放手,没法将她放回小床上去,宁愿酸麻着双臂让她一直沉睡在自己的怀抱里。
这天,心月终于忍受不下去,鼓起勇气对章允超说:“能不能……能不能让么么跟着我?”

章允超从书桌前抬起头看她,神色中满是疑问与戒备。

心月横下心把话说得更清楚:“我是说,我想要么么,我想带么么回去。你以后可以来看她,可以……”
“你在做梦吧江心月?”章允超冷冷地打断了她,目光里渐渐有怒意燃起,“别忘了当初你可是不想要她的,早就说好了么么是我的,谁也别想带走!”

心月情知自己理亏,却还是要尽力争取一番:“可我是她的母亲,孩子一般都是跟着妈妈更好的,尤其是女孩子。”
章允超站起来:“你真觉得么么跟着你更好?你能给她什么条件?么么可是加拿大人,跟着你?你将来拿得出多少钱供她上国际学校?不说将来了,你现在回去,租得起什么地方给她住?请得起什么人来带她?你自己的工作都没有着落,难道抱着她去要饭?别告诉我你会带她回老家去啊,你自己都没法跟你那一家人相处,更别说现在还多了个私生女!”

心月哑口无言,他所说的这些都是最残酷的现实。自己在“睿超国际”的工作已经丢了,看他的意思,也不会再让她回去;而就算那份她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没有丢,区区一个月几千块钱在上海养一个孩子多么吃力;现在自己还有了一年多不明不白的就业空白期,再想找别的工作就更难了。

她想了想,终于放下所有的自尊对他艰难地开口道:“你……么么是你女儿,就算跟着我……你也该支付她的抚养费……不是么?”
章允超冷笑一声:“如果我答应把么么给你,就意味着我抛弃了她,我不会再给她一分钱,你不服的话就去告我好了。”

心月哑口无言,继而苦笑。告他?怎么告他?她根本不了解对于他们这样没有婚姻的关系,法律究竟能够给么么多大程度的保护;而且如果在把么么带走之后再去告他,他只要不再踏足中国就可以轻易躲掉这场麻烦;至于要在加拿大告他,她简直无法想象自己即将面临多大的困难。

章允超走出书房,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场简洁至极的谈话:“这件事没什么好谈的,就算是为了么么,你也不能出尔反尔!”

而在生理上,么么的断奶对于心月也是一种磨人的煎熬。她的奶水很足,之前么么完全依赖母乳的时候还可以基本平衡,而一旦开始给她减量,心月的奶水却并未立即减少,于是每天的每天,胸部的胀痛都折磨得她有苦难言。
最难受的那几天,她的乳头都肿得发亮,胸前的沉重牵累了手臂、甚至似乎是全身的关节,什么行动都无法灵活自如。回奶汤也喝了,暂时不见起什么效果,她实在熬不下去的时候,忍不住偷偷躲到浴室里想将胀得发疯的奶水挤一点出来。

这个需要实在太急,心月跑到浴室里草草将门撞上,便扑到了洗手池前。刚刚将衣襟解开露出半边胸脯,门却突然又开了,心月的手指停在乳头上,愕然盯着镜子里章允超诧异的目光,尴尬静止。
她忽然回过神来,红着脸连忙把怀掩好。她倒没想太多,在脑子里左冲右突的只是那也许马上就要劈头而来的教训: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现在舒服一时,这样的折磨就要多持续一时,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都不懂?

她转过身刚要对章允超解释,不料他走过来,并未责备,而是淡淡地问:“胀得很厉害?”

心月只好垂首点点头。

章允超忽然搂住她,将她刚刚才扣上的衣服重新解开,让她胀得发烫的胸部敞露在清凉的空气里:“我看看。”

他小心翼翼地捧住,抬眼看了看她。
心月已经意识到了情势的诡异,忙要推开他:“不用了,看有什么用……”
他却低头含住她:“我帮你……”说罢用力一吸。

心月“呵”地发出一声舒服到了极点的呻吟,再也顾不得,抱住他的脑袋将他压在自己胸前,生怕他下一秒钟就会反悔离开。章允超汩汩地吸着,大口大口地吞咽,顺手摸到她臀下,发力一抬,便让她坐到了洗手台上。
这个高度基本上可以容许他将身体直起。他在一边吸了一会儿之后,又换到另一边,一手捂住她那只被突然放开的乳头,堵住继续喷射而出的奶汁,抚慰般地将它揉开、揉开,湿淋淋地一路揉下来,滑进她的腿间……

心月的身体渐渐支撑不住,一点点后倾,终于靠在镜子上,仰着头张开红艳艳的小嘴,舒服又痛苦地喘息。半晌之后,她感到他离开了她的胸脯,手指也抽出她刚刚狂欢过后犹在激狂的余韵中颤抖的身体。
她勉力掀开一缝眼帘,见他仍低低地俯在她的身上,仰着头渴切地望着她,那目光里的需索与乞求竟是纯净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

她的心一软,身体便也随之软软地滑了下去。四片唇瓣饥渴难耐地绞缠在一起,她被他揉到地板上,又在无穷无尽的冲刺中被逼至墙角,凌乱一地的衣衫将地板割成一块温暖一块冰凉的间隔,他们俩在这冰火两重天之间辗转翻腾,仿若一种末日的狂欢。
而这,的确也是属于他们俩的末日狂欢吧?么么快断奶了,她也快走了,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45

心月的机票订在么么生日的次日。

又是一季冬深雪重,么么生日的这晚,有极美的雪落。刚开始还没人留意,点起蜡烛熄了灯之后,一个不经意的侧目间,章允超和心月同时发现了窗外的路灯下,有什么东西在悉悉簌簌地蠕动。
心月永不会忘记那一刻,漫天大雪仿佛都换作了飘舞的花瓣,宛若天堂降落般的惊心动魄。

她从窗前回过身来之前,悄悄抹去了眼角的一朵泪花。

第二天,心月执意叫出租车来接自己去机场。

章允超倚在门口,看着她跑来跑去最后一遍清点行李的身影:“何必呢?我送你去就是了。”
心月头也不回:“不用了,你在家带么么吧。”
“么么有阿姨照顾……”
“我说了不用了!”心月突然尖声吼了起来,旋即却又放软了语调,“我想自己去机场,你在家和么么在一起就好。”

她只能将话言简意赅地说到这里,再说多一个字,她就会失态地哽咽。
作为母亲,抛弃亲生骨肉已是生不如死,如果再不能借由自己离开时么么还有父亲陪在身边来作为安慰,她一定会当场崩溃。
至于让他带着么么一起去送她,那还不如直接要了她的命。

事实上,从此刻起,她连一眼都不能再看见么么。早饭后她就让阿姨带着么么留在她的儿童房里,艰难地叮嘱了在她走之前她们都不要出来。

章允超亦不再坚持,听到出租车在门口按响喇叭的时候,他沉默地替她提起行李送到车上。
心月上车时还在低头检查随身的背包里护照有没有带好,并未看他一眼:“快回去吧,我走了。”

我走了,不说再见,因为已经没有再见了。

出租车缓缓驶向那个将把身后这幢房子完全甩在视线之外的拐角时,心月死死捂住嘴,嚎啕大哭。

窗外的天空里铅云层积,罡风卷着粗砾的雪粒往挡风玻璃上没头没脑地扑打而来,又密又重仿佛前路上挡着一座索命的大山。出租车司机全神贯注,竭尽全力地小心,而心月忽然对一个人的谨小慎微发狂地感到烦躁起来。
他这是在干什么?她不怕出事,甚至,她希望出事!
这个念头一起,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真的不想活了。
可居然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反而有了一点点的兴奋和慰藉。

可惜心月并没有真的发疯,她知道就算自己不想活了,也不该带累得这个尽职尽责的出租车司机遭殃。于是她强压着心头的不耐望向窗外。
灾难般的大雪肆虐之中,沿途的每一幢房屋却仍是那副安详静谧的样子,屋顶上白雪覆盖的情景梦幻得有如童话,令她留恋得发狂,而偏偏这又是一个再也无法留在其中的世界。

像许多人都感叹过的那样,天总是不肯随心所愿,心月到底还是平安到达了机场,并没有发生什么只令她罹难而出租车司机毫发无伤的离奇车祸。
她慢吞吞地去柜台办理了乘机手续,然后拖着随身行李一步一步地往安检口走去。
安检口前面有海关人员,出关也就是在那里了。
所以,一旦过了那条线,就彻底离开了加拿大,彻底离开了女儿,彻底离开了……

心月无法再想下去,也无法制止自己又开始憧憬起飞机失事。她知道倘若那样的事真的发生,连累的就是一机好几百人,然而要她怎么办呢,如果不想从今往后都活在不知要缠绵多久没日没夜的心痛当中?

排到安检口前的长队里时,心月已经麻木,无论是身体还是脑子,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暂时感觉不到了悲伤。
于是,她也没有听见正从身后传来的一阵轻微骚动。

当她的身体被拨转,面对着眼前一大一小两张刻骨铭心的容颜时,她以为自己已经开始做梦。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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