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肖阿姨什么事？是家明要改时间吗？”
那一头顿了下，“小沫，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尹小沫有不好的预感，心往下一沉。“什么事，您说吧。”
“是这样的，”肖阿姨似乎有点为难，“家明马上要念高中了，他爸爸给他找了个名牌大学数学系的大学生做家教，你……”她仿佛下定了决心，“你这周过来给他上完最后两节课，下周开始就……”
尹小沫截住她的话，“我明白了。”
“小沫，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对于尹小沫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只是美院的学生，家长自然要找比她更优异的高材生来辅导自己的孩子。
肖阿姨又客套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尹小沫翻出钱包，捏着最后那几张薄薄的票子，暗自叹息：难道真要动用那笔钱吗？她坚持了那么久的底线就这样不堪一击？
她和许之然是同母异父的兄妹，母亲孟晓璐因为许之然的父亲许广兆经常在外拈花惹草，愤然与他离婚。在这点上，许之然和许广兆简直如出一辙。
许广兆的家庭是极有名望和财富的，但孟晓璐没有要一分钱，毅然离开，当时许之然只有八岁。
后来孟晓璐遇见了尹志，那是个同许广兆全然不同的清俊男子。他是名中学教师，每月拿清贫的工资，但对孟晓璐极好。两人结了婚，很快生下了尹小沫。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过着小日子，直到尹小沫十八岁那年，尹志和孟晓璐为庆祝结婚纪念日出门旅游，结果途中遇上意外，在车祸中双双丧生。
从幸福的顶端坠下，尹小沫一下子成了孤儿。
许之然曾经多次要接尹小沫回去，她都不愿意。
一来，她的身份着实尴尬，许广兆前妻的女儿，这算什么。
二来，她对许广兆始终心存排斥。
尹小沫不肯跟许之然回家，他只能托付梁冰代为照顾她。没想到两人一见如故，后来梁冰虽然与许之然分了手，同尹小沫还一直保持不错的关系。
一开始尹小沫还有父母留下的存款和抚恤金赖以生存，后来钱花光了，不仅美术学院高昂的学费难以维持，连正常的生活都成了问题。许之然不止一次给予尹小沫经济上的帮助，她都不肯接受。还是梁冰出面借给她一笔钱，并且嘱咐她不用着急还。
尹小沫为了省下住宿费，申请走读，每天倒三次公交车往返于城市的东西两头。她最多时一天干过六份工作，在餐厅洗盘子，书报亭卖杂志，做中学生家教，发传单，社会调研，甚至还做过钟点工。
她熬得很辛苦，每天只睡三个小时，人迅速消瘦，有时回家坐公交，站着也能睡着。尹小沫却毫不在意，她骨子里的骄傲令她支撑下来，终于还清了借梁冰的那笔钱。梁冰见她累成这样，将她狠狠骂了一顿，尹小沫只是笑笑，在她心里，没有什么比尊严更重要。
如今她穷途末路，但丝毫不气馁，她坚信天无绝人之路，没有什么可以难倒她。
尹小沫回家拿书包，刚到楼下，就见倪倩坐在花坛上，笑眯眯地看着她。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尹小沫奇怪地问。
“打了啊，你关机了。”
尹小沫这才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她抱歉道：“不好意思，找我有事？”
“嘿嘿，”倪倩拖出身后的行李箱，“我要租你的房子住几个月，你不会不答应吧？”
“啊？”尹小沫怔了怔。
倪倩挺一挺胸脯，“租约到期了，我没地方住，搬你这住些日子，我会交房租的。”
“住呗，房租就不用了。”尹小沫帮着她把行李箱一起搬上楼。她住的是父母留下的老房子，六楼，没有电梯，两人累得够呛。
倪倩把私人物品大致整理了下，交给尹小沫一个信封，“先交三个月的房租，多了没有。”
尹小沫吸吸鼻子，“说了不要了。”
倪倩硬塞到她手里，“快收好，以后每天管饭就行。”
尹小沫眼圈发红，她明白倪倩名为租房，实际是为了补贴她。又怕她要面子不肯答应，才出此下策。
“傻瓜，哭什么。”倪倩摸摸她的头发。
尹小沫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轻声说：“谢谢。”
倪倩捏了捏她的俏鼻，“好了，你再不走，上课要迟到了。”
尹小沫一看表，立刻跳起来冲出去。
“书包！”倪倩扔给她。
尹小沫扮了个鬼脸，“我走啦，晚上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倪倩嫌弃地摆手，“快走。”
尹小沫所就读的美院是所很有名的艺术院校，当然学费也是惊人的。由于考艺术院校分数要求相对其他大学要低，所以很多有钱人家的孩子为混张文凭大多选择这类学校。而尹小沫不同，她是因为喜欢画画才读的美院，付出的努力也比旁人要多一些。当她匆匆忙忙地赶到学校，发现这堂文化课居然只有五个人来听课，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老师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氛围，说话不温不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上完课尹小沫抱着书本去女生宿舍找同学梁开开商量找兼职的事，之前的那份家教就是她介绍的，尹小沫希望她能再帮一次忙。还有上次她有说起替杂志社画插画的事，不知还有没有下文，如果能够胜任，那她就可以辞去便利店的兼职，否则长此以往她身体也受不了。
一道白光在她眼前闪了一下，尹小沫想都不用想便叫道：“于宙你给我出来。”
从树干后面慢慢踱出一个人影，身材高大，面容俊秀，但神情扭捏，他害羞地说：“小沫，下午好。”
“给我。”尹小沫摊手。
“什么？”于宙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藏。
尹小沫板起面孔：“还装傻！”
于宙只是嘿嘿傻笑。
“不交出来我就生气了。”尹小沫转过身，假装不理他。
于宙果然慌了，“给你，给你。”他把手机交给尹小沫。
尹小沫熟练地翻到手机相册，删去刚刚被他偷拍的照片。
于宙沮丧道：“每次都这样。”
尹小沫暗自笑了一下，每次他偷拍自己的照片都会被发现，那怪得了谁。“下次不可以了。”尹小沫把手机还给他。
“哦。”于宙虽满口答应，但尹小沫知道下一回他还会这么做的，也不知哪来的毅力，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乐此不疲。
尹小沫继续往女生寝室走，于宙在她身后大声问：“小沫，晚上我可以请你吃饭吗？”
“不可以。”尹小沫头也没回。
于宙再度铩羽而归。他从第一次见到尹小沫就喜欢她，奈何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每次约她总被拒绝，但他依然不死心。尹小沫性格极强，她十分清楚自己要什么，所以绝不会给于宙机会让他抱有希望。
梁开开在窗口看到这一幕，一见尹小沫就数落她，“和他吃个饭你会死啊！”梁开开人称开妈，因为她不仅事儿妈，还是小管家婆。
尹小沫但笑不语。
“话说小沫，你为什么不喜欢于宙？他长相英俊，家境又好，是个不错的对象。”寝室另一名女生蒋雯边修指甲边问。
尹小沫寻思片刻，笑：“没有心跳的感觉。”
“没有心跳人就死了。”梁开开一针见血。
尹小沫：“……”
蒋雯捂着嘴直乐。
“是不是对着你们家伍卓轩你才有心跳的感觉？”梁开开调侃她。
尹小沫轻咳一声，赶紧转移话题：“插画的事怎么样了？”
梁开开一拍脑门，“你不提起我差点给忘了。”她摸出手机，调出一个号码抄给她，“这是郁编辑的电话，你和她联系一下。”
尹小沫扑上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我真是太爱你了。”
梁开开使劲翻白眼，“拜托。”
尹小沫逗她，“你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我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既然如此，那我便笑纳了。”谁怕谁，梁开开也不是省油的灯，她坏笑着把尹小沫拉进怀里，“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尹小沫调戏她反被调戏，臊得满脸通红。
蒋雯拍手，“小沫，论脸皮厚度，你怎么会是开妈的对手。”
梁开开双手叉腰，“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蒋雯和尹小沫抱着笑作一团。
梁开开笑眯眯地说：“尹小沫同学，家教的活不想要了是吗？”
尹小沫立刻谄媚道：“开开你最好了，别和我一般见识。”
梁开开得意地笑，“好啦，有消息会马上通知你的。”
尹小沫挨着她亲昵地蹭了几下，心里还是很感动的，这几年要不是有好朋友支持她，她一定撑不下去。
三个人聊了一会，尹小沫打道回府。她提前下车，去附近的菜场买了菜，路上接到倪倩电话，她一个劲地叫唤“饿死了饿死了”，尹小沫笑着说：“马上就回来，你个小馋猫。”
倪倩是尹小沫做兼职时候认识的，比她大三岁，当时两人在同一家餐厅打工，倪倩被客人性骚扰，她本想忍气吞声，反被诬陷偷钱，尹小沫看不过去，替她作证，结果双双被炒鱿鱼，两人却由此结下深厚友谊。倪倩大学毕业后留在了这座城市并且顺利找到一份人事助理的工作，前几天去厦门出差，在飞机上偶遇伍卓轩，替她转达了爱慕之情，由此引发开头的故事。
尹小沫烧了几道拿手好菜，倪倩吃到撑还是不肯放下筷子，最后实在吃不下了，才恋恋不舍地摸肚子，“好久没吃那么饱了。”
“以后只要有空我天天做给你吃。”尹小沫豪言壮语道。
倪倩双眼发亮，“真的？”
“嗯！”尹小沫拍胸脯保证，从前她一个人懒得做饭，常常下个面草草了事，现在和倪倩同住，她又帮了她这么大的忙，给她做顿饭还不是举手之劳。
倪倩感动得热泪盈眶，“我终于找到长期饭票了。”
尹小沫：“……”
收拾好碗筷，尹小沫想着给郁编辑打通电话，约个时间谈插画的事，她的电话倒先进来了。
尹小沫有点紧张，语无伦次道：“郁老师您好，您贵姓？”
那边似乎笑了一下，“免贵姓郁。”
尹小沫意识到语病，桃红色抹遍双颊，所幸对方看不见。
“不知道小梁有没有和你提起过我，你明天有空吗，想请你来我们杂志社一趟，我们谈一下合作细节。”
“有空，有空。”尹小沫点头如捣蒜。
郁编辑报了地址给她，“那明天见了。”
尹小沫捧着手机高兴地在原地转了三圈，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瞧你这点出息。”倪倩取笑她。
尹小沫才不理她呢，她现在的目的就是赚钱赚钱再赚钱，交学费，养活自己，存钱存钱再存钱，去探班伍卓轩。忘忧草曾说过，伍卓轩本人甩视频和照片576条街，她还没见过真人，实在太可惜。
倪倩丢了包牛奶给尹小沫，淡定道：“我有份礼物要送你。”
尹小沫纳闷，又不是过生日，送什么礼物啊。而且无功不受禄，哪怕她俩这样熟络了，她还是觉得别扭。
倪倩了解她的想法，似笑非笑：“不要的话别后悔。”
尹小沫若有所悟，凑过去，“快给我。”
倪倩笑嘻嘻地说：“在你枕头底下放着呢。”
尹小沫飞也似的奔进卧室，又一阵风一样地跑出来，手上多了个本子。她隐约猜到了什么，激动到手抖，几次都没法打开笔记本。
倪倩白她一眼，“有什么好紧张的，又不是真人站在你面前。”
话音刚落，尹小沫被她惊得本子直接掉在地上。
倪倩用手指着她直摇头。
尹小沫好不容易翻开笔记本，一行字映入眼帘：To薄荷柠檬茶，所有作品都已看过，很不错，感谢你的用心。最后是伍卓轩龙飞凤舞的签名和日期。
“啊啊啊啊……”整个房间只听到尹小沫的叫声，“是伍卓轩写给我的？”她不可置信。
“嗯。”倪倩颔首，“开心不？”
尹小沫重重点头。
“怎么报答我？”倪倩眨眨眼。
尹小沫激动到人晕晕乎乎的，听到这话总算找回一点神志，她双手抱拳道：“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下辈子必定做牛做马任君差遣。”
倪倩不屑地撇嘴。
“那你要我怎么报答嘛？”尹小沫紧紧抱着本子，生怕她要回去。
倪倩贼兮兮地一笑，“明天要加菜。”
尹小沫唇角扬起笑意，爽快地说：“成交。”
很久以后，当伍卓轩知晓他的墨宝成为倪倩骗吃骗喝的工具，脸上会是怎样生动的表情。
尹小沫去的杂志社主要做旅游类和娱乐类内容，旅游部分的主编姓郁名莹，就是昨晚给她打电话的郁编辑。她先给尹小沫介绍了下杂志社的主要情况，然后把电脑屏幕转向她，“你的工作就是按照文稿配插画，每三天交一幅，有问题吗？差不多就是这种风格，能画吗？”
“没问题。”尹小沫满口答应。
郁莹看她一眼，“原先负责这项工作的女孩忙不过来，所以要找人帮忙，她就坐那儿，”郁莹指指角落，“回头你可以和她交流一下。”
尹小沫拘谨道：“好的。”
郁莹失笑，“别紧张，我们这里的氛围是很轻松的。”她对着角落叫：“小曹，人交给你了。”
小曹应声而来，呵呵笑了，“跟我来吧。”
尹小沫忐忑不安地跟过去。
“坐啊。”小曹见她一副局促的模样，好笑地说。
尹小沫腰板挺得直直的，屁股只沾了椅子的一个角。
“我叫曹子怡，你呢？”
“尹小沫。”
曹子怡从桌底下搬出个纸箱，抱出一厚叠书，笑说：“这是以往的期刊，你一会带回去找找感觉。”
尹小沫点点头。
“你带U盘了吗？”
“没……”尹小沫茫然道。
“没关系，先用我的。”曹子怡把电脑里一些东西拷贝进U盘，“这是下一期要用到的稿子，你试着先画画看。”
尹小沫忽然感觉压力好大，她原以为还能再跟着学习几天，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她上手。
“放轻松点。”曹子怡抿着嘴笑了笑，“小梁介绍过来的人我们有信心。”
尹小沫表情还是有些拘谨，她担心万一画的不合她心意，又或者读者不买账，那不仅自己没面子，还给梁开开丢脸。
这时，坐在曹子怡边上的一名四眼男青年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小曹快来看，有八卦新闻。”
曹子怡头一扭，双眼发光，“伍卓轩！”
尹小沫眉心一跳，她不动声色地瞟一眼，屏幕上的男子一袭黑色风衣，面容隐在墨镜后，但尹小沫还是在第一时间认出是伍卓轩。背景似乎是某酒店大堂，他独自一人，应该是私人行程，不知怎么被娱记拍到，照片十分高清。
眼镜男貌似做的是排版的工作，他搔搔头皮，“刚娱乐部发来的，要我务必加在最新一期里，我这都排满了，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