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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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凰-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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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儿却眨了眨眼哭了出来,她说:“宸儿娘亲就是喝了这个然后不见了,姐姐你会不会不见……”

在这个世界上最纯真的莫过孩童,最残忍的却也是孩童。碧城的手颤了颤,蹲□去抱住了那泪眼汪汪的小女孩,轻拍她的脊背。一边拍,一边轻声安慰她:“别怕,姐姐不会不见的。”

“真的吗?”

“嗯。”碧城低语,“我还没有见过你哥哥变老变丑的模样,不舍得不见。”

宸儿泪眼汪汪抬头:“可是陵哥哥不会变老啊,他和姐姐一样漂亮。”

“……嗯。”碧城忍无可忍轻笑出声,眼泪却不经意落下一滴,滚进了宸儿的衣领里。

片刻,步姨犹豫着上前,躬身行礼道:“娘娘,您真要在大婚之日,为陛下……”

碧城轻轻点头。

步姨皱眉道:“我不懂。”

碧城却并不想做答,她轻轻抱起哭红了眼睛的宸儿向舞殿外走去,把所有诧异的目光丢在了身后。屋外的阳光一瞬间刺入了眼睛,她眯着眼睛望向天空,直到猛烈的阳光刺痛的眼睛,才终于收敛了目光离开。

步姨当然没有办法猜想她为什么会在自己的大婚之日为谢则容选妃,这其中缘由也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乐府之中所有司舞司乐皆是官宦之后,她们虽是女子,却继承着整个朝野的厚望,背后所牵扯之利益错种复杂。她放出选妃消息,朝中必定早有一番明争暗斗。苏相倒了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朝中恐怕正是要结缔新党羽的时候,此时一招乱棋,能组多少党羽,就能拆多少。

这朝中既然已经混作一团,再乱一些又有何妨?

黄昏。碧城带着宸儿去见了燕喜。她被囚禁在之前苏瑾居住的冷宫之中,衣食住行倒是样样精细,不过看模样却已经不是之前那个盛气凌人的光鲜女子,她的脸色苍白,甚至也有一些模糊,看所有人的目光都像一只兔子——究竟是怎样的折磨才把敢当庭向谢则容施压的她逼成了这样?

碧城遥遥站着,并不打算靠近。过了一会儿,宸儿扯了扯她的衣角,奶声奶气道:“姐姐你看她的桌上也有药。”

药……碧城神情一僵,犹豫着走到她的身旁,果然发现了她的身边有一个喝完了的药碗。药碗中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气味,居然真是花鸠的味道。不过她这药碗的气味非常淡,与她喝的又有些不同……谢则容是替她减了量?

“柳姑姑——”

碧城发呆的时候,宸儿已经挣脱了她的手去了燕喜身旁,叽叽喳喳地与她说起了话儿。可是燕喜却一直瞪着惊惶的眼睛看着她,像是完全听不懂她所说的模样。宸儿也似乎发觉了她没在听,气得伸手去抓她的衣袖,结果却招来她“啊”地一声尖叫,院落中杯盏跌落了一地——

“哇——”宸儿吓得哭了出来。

燕喜却在一瞬间迷蒙了目光,如同晨霭雾气一样。

碧城静静看着她,等到宸儿哭声渐渐收敛,她才深吸一口气问她:“你还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我……我叫……柳莺……”燕喜迟迟答。

碧城目光一凛,轻道:“不对,再想想。你还有一个名字的,再仔细想一想。”

燕喜的目光却更加茫然,空洞的眼睛终于稍稍恢复了一点点光芒,吃力道:“我叫……楚棋,封号……燕喜……”

“是,你回来,是为了什么?”

“我回来……为了……为了……”燕喜的目光又渐渐迷蒙起来。

碧城皱起了眉头,把又泪汪汪的宸儿拽得远了一些。沈御医说过,花鸠虽算不得剧毒之药,但是必须长期服用才能有强身健体的功效,假如并不是按照规律服药或者不服药,就会出现神识渐衰的征兆……谢则容显然是故意给了这个假燕喜稀释过的药物,让她的神识慢慢变得不清晰。她显然在逼迫之下是可以勉强记起一些东西,却很明显不能维持。

燕喜身份微妙,她本来打算趁着这一次大婚彻底对外宣布她的存在以权衡谢则容在朝中势力,可是这样的燕喜显然无法出现在婚宴上。

“姐姐,柳姑姑会不会也不见……”宸儿扯了扯碧城的衣摆。

“宸儿认识柳姑姑?”

“嗯!母亲老喝药,碰一碰就会难受上半天,所以宸儿从小就跟柳姑姑在一块儿!”

碧城略略沉思,再看柳莺时目光多了几分了然。宸儿既是尹陵的亲妹,而柳莺又是尹陵带来的人,想必应该是商氏皇族相关之人,也许是这凤宸小公主的乳母?可是尹陵贸然让她冒充燕喜,究太过冒险了点吧?万一她扛不过谢则容压力,或者本就并非死忠,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啊。

“姐姐,柳姑姑还会好吗?”

“会。”碧城低眉沉思,看着柳莺低道,“她会好的。”

最起码,三天之内柳莺必须完好无损。离大婚尚有两日半,花鸠的间隔时间理论上是三日,谢则容为了怕她身体出现痛症把花鸠的量加到了每日一碗,如果搏一把,也并无不可。

夕阳西下时分,碧城把沈御医召到了紫阙宫。

沈御医仔仔细细把了她的脉搏,最终眉目带笑道:“恭喜公主,上一次花鸠发作并没有对公主的身体造成损伤,往后只需按时服用,并没有大碍。”

“我必须每日服药吗?”

“是。”

“如果停两日呢?”

“这个……”沈御医踟蹰,“微臣医术浅薄,并不敢确定是否会有差池。还望公主务必要按时服药才好。”

“这个自然。”碧城沉静看着沈御医神态自若的脸,忽然道,“沈御医,除了花鸠,我的身体可有其他异状?”

沈御医道:“公主的身体康健,并无异状,请公主放心。”

碧城的眸光暗了下来,眼中渐渐升起了防备的光芒。她道:“沈御医,小八可好?”

“小八近日在研习医术,颇有进步。”

“不知沈御医能否与本宫说说小八父母的事?”

沈御医狐疑地抬了头,道:“她父母已经尽数死在牢狱之中……当年,是因为被陛下以协同谋逆之罪关押。”

“冤枉的?”

沈御医低头叹息:“是不是冤枉其实已经无从考证,死者已矣,微臣不想去追究其中缘由,只希望长兄长嫂能够在地底看到小八健康长大,我沈氏香火兴旺而已。”

“会有的。”碧城低声道,“这世上善恶都有业报的。”

半个时辰后,沈御医离开紫阙宫。碧城却在他离开之后狠狠锁起了眉头,混乱的思绪一时间无法纾解,刺得她的额头一阵阵的刺痛起来——比起姜泱,她与沈御医相识时间更长,性命荣禄也结合得更紧,可是,她更相信姜泱,因为他姓姜,是燕晗神官一族。在燕晗任何氏族都可能心怀不轨,唯独姜氏不会。

姜泱和沈御医有一个人说了谎。

显然,这个人是沈御医的可能性更大。如果他撒谎,那在她的身体里下第二重毒的人,极有可能也是他。

可是他所有的药都在御医苑记录在案,绝不可能私藏毒药让她服下。他不可能做到的!

除非,有人与他在里应外合。

*

第二天黎明时分,花鸠照旧被谢则容的贴身宫人端着送到了紫阙宫。

碧城眯眼看着一脸卑躬屈膝相的宫人,取了药交给了身旁的宫婢,摆摆手示意那个宫人快点走。

“公主……”宫人扭扭捏捏,似乎难以启齿,“公主,陛下说,必须亲自看您服药,否则、否则……”

“药物关系本宫安危,你还担心本宫不喝?”

“不、不是……”

“下去!”

“公、公主……”

“怎么,你要逼迫本宫?”碧城冷笑,“谢则容有没有命令你,本宫若是不从,便强行灌药?”

“没、没有!陛下只说要好好服侍公主服药……”

“下去!”

“……是!”

宫人吓得两腿发抖,一溜烟滚出了紫阙宫。

碧城眯眼看着宫人远去的身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紫阙宫门口,她才端起了药碗,朝着身旁唯一的宫婢茉芽冷笑:“你记住,这药本宫已经喝了,如果后日之前他知道了,他能对你做的,本宫可以十倍奉还。”

茉芽吓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这一次她终于没有跟随。

日出时分,碧城提着小小的糕点匣子去了燕喜宫中,遣退所有宫婢,把那一碗药灌到了燕喜的口中,然后静静看着她的变化。

果然,约莫半个时辰后,她迷蒙的眼睛稍稍明亮了些。又过了片刻,她已经能与她的目光对视。

“……碧……城?”终于,她出了声。

碧城满意地笑了,手却悄悄抚了抚臂膀。这天,有些冷。

深秋已经来临,天气的确冷了许多。碧城独自一人回到紫阙宫的时候,整座宫闱都在正常运作着,没有一个人因为她的离开而有所不适。她穿过忙碌的宫人宫婢去到后园,果然远远地看见了一个身影。那是苏瑾。

细算起来,她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过她了。这些时日变故实在是太多,她无暇去照料苏瑾,可是苏瑾一反常态没有来黏她,这倒并不常见。如果她能仔细一些,再谨慎一些,恐怕早就发现了这一个怪异之处。而现在,恐怕已经晚了。

苏瑾就坐在后园的庭院之中,她的身边没有轮椅也没有随身侍奉的宫婢,只有她一个人缩在亭中,有些冷清。

“苏瑾。”碧城走到她的身后,轻声开了口。

苏瑾的身子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却没有回头。

碧城忽然觉得冷得有些冻人,心上一股难言的抽痛也跟着一起纠缠起来。她低声道:“我原谅你,苏瑾。”

苏瑾的脊背陡然僵直!

许久,她缓缓转过了身,无暇的脸上没有一丝光泽,竟像一具骷髅。她不发一言,只是徐徐地在她面前阖上了眼睛,然后跪在了她面前。

“它不会要你的命。”不知过了多久,苏瑾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她说,“沈御医说,它只会让你的身体虚弱一点点,慢慢出现假死的征兆。然后我就可以带你离开这里,让这楚氏江山和谢则容一起为我父亲祭奠……”

碧城闭上了眼睛。

苏瑾却哽咽起来:“谢则容说得对,我放不下父亲的死,可我也不想你死的。我只想让你不再姓楚,你本来就不姓楚了啊,小越……你放心,这药我也吃了,我自己先吃的,确定不会有事才……”

“苏瑾。”碧城睁开了眼,低声道,“你知道宫里与宫外的情感,有什么地方不同吗?”

苏瑾茫然。

碧城无望地耷拉下肩膀,蹲在了苏瑾面前:“在宫里,仇恨与利益并不矛盾。”

“小越……”

“你要报仇,我从未想逃,你怎么会选择了他?他的话真的可信?”

“小越!”苏瑾的眼里彻底被惊惶所覆盖。

碧城却再也没有力气去解释什么,她俯身在苏瑾面前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在那一瞬间有许多记忆划过脑海,初相见的时候她盛气凌人,月夜下她贼兮兮拉着她去看尹陵,身残后她抱着她哭,得知苏相为她所杀时她绝望的神情……最终,还是下不了手下杀令。

“今晚我派人送你出宫,不论后日我是死还是活,都与你没有任何干系。”

“小越——!”

碧城再也没有回头。哪怕身后传来剧烈的跌倒的声响,还有隐隐的哭泣声,她也没有回头。

她回不了头了。

直到,大婚前一夜终于到来。

96
 碧城是在黄昏之后见到的谢则容。那时候紫阙宫已经披上了艳红的轻纱;长长的回廊上挂满朱色的宫灯,谢则容就站在灯下;玄青色的衣裳;深深凹陷的眼睛,惨白的脸。

彼时碧城刚刚回紫阙宫;两日未服花鸠;她的脑袋其实有些浑浊不清;见着谢则容的时候竟然一时间忘记了今夕是何夕。他站在那儿等候的模样像极了当年;不过当年的谢则容可并不是这样狼狈。

几日不见;他去做了什么;让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

事到如今;许多遮掩已经没有必要。碧城已经不想再装疯卖傻;她并不想与他多有接触;就索性慢悠悠路过了他朝内寝方向走。只是还没有走两步,就听到身后淡淡的声音。

他说:“听说你送了苏瑾出宫。”

“是。”

“你恨我,真到想与我同归于尽的地步?”

碧城停滞了脚步,久久,才回头道:“在我刚刚成为越歆的时候我的确想把你碎尸万段以慰我父皇在天之灵,不过……我现在对你的的恨意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多。我不想与你彻底为敌,让虎视眈眈的东齐和其他几国有可趁之机,可是你已经拒绝了我和睦相处的条件,不是么?”

谢则容低笑起来:“你说的和睦相处,是让我万劫不复。”

“退位让贤,均分兵权,稳固超纲,还政于皇裔,我绝不让人伤及你性命,命还在,哪里会万劫不复?”

“那你呢?”

碧城一愣,低眉不语。

谢则容缓步到了她身旁,伸手轻触她的脸颊。他低语:“你说这些话的时候,真的毫无芥蒂?你明明,知道孤要的究竟是什么。”

久久的沉默。

碧城忽然发现其实现在的局面是一局死棋,两方下棋之人所求和观棋之人所求居然各不相同。她想要楚氏江山长治久安,百姓安居乐业,想要这重活的一世无怨无悔,而谢则容不仅要君临天下,更要她忘记这一切的过往成为多年之前的那个楚碧城。这根本是一个死胡同,就像是已经死掉的枯木,如何逢春?

“谢则容。”她轻声开了口,第一次毫无情绪,甚至怀着一丝柔软望向他的眼睛。她道,“我……生下来就是燕晗公主,往日有多少骄纵,当年就被你碾压到多少重地狱,起初是慌乱,后来就是恨,可是再到后来我却渐渐明白这世界并非只有黑白。可是我真的不敢了,我想把你挫骨扬灰,在阴暗与挣扎中活了许多个日日夜夜,差点就淹死了……”

“碧城……”

“你可能不知道,差点就要被寒冬湮没的人见着阳光,有多庆幸。哪里还敢再回头看一看能否再回到池子里?”

“碧城,我……”

“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碧城沉默埋下了头,把这最后最真的一句话吐了出来。其实,归根到底,她终归还是懦弱的楚碧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恨也好,爱也好,责任也好,她只想快些把这一切都了结。然后今生今世来生来世再也不去触碰它。

谢则容的神色终于渐渐沉寂成了绝望,他苦笑了一声松开了碧城的肩膀。差点就要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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