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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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栖-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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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人卧在桃花树上,正在安眠。
白衣少年眠于花树,一个浅淡一个温柔,美好得只让人觉得收到画中才好。白浅川方从梦中惊醒自然存不了这样诗情画意的心思,此时也只顾得迎着夜晚凉风拂一拂额上的冷汗,连夜色中少年分外明显的白衣都没有察觉,直到少年的一声惊叫将她的神志唤了回来。
“你是人是鬼!怎么会在这里!”
白浅川皱了皱眉,茫然地仰望着夜色中那一点白,过了很久才将对方那张仍带稚气的脸从回忆中剥离出来——两年前她跃入火海前看到的最后一张脸。这样想着,她心中冷静下来,对白衣少年沉默以对,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对方的视角俯视下来,她一身白衣又被披散的长发遮了大半张脸是什么光景。
霜降从花树上一跃而下。他已经不记得三年前那张冰冷的容颜,对白浅川突兀的存在表现出了十分的敌意与警戒,他既惊且怒,双眼在暗沉的夜色中熠熠生辉,如同兽类。对方的沉默显然让他有些烦躁,他拽了拽自己的发梢,绑在那里的两枚小小玉扣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在这唯一的微弱的声音里,他却莫名安静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从恼怒变为一种近乎沉重的伤痛与怀念——
“姐姐?”霜降的声音莫名的沙哑破碎,几乎带了哭腔,“姐姐……是你吗?”
姐姐?白浅川错愕,还没等她开口否认,白衣少年便几步迈到她面前,将她狠狠揽在怀里。
不,不对。虽然是相似的身量,却是和姐姐不同的味道。这个人——
霜降瞬间将自己怀中那人推了出去,掸掸衣角后才想起来问对方的真实身份。
“我就是鬼啊。”白浅川微微勾起嘴角,撩开了挡在眼前的发丝,狰狞可怖的半张脸立刻惊得少年一声尖叫,顺便惊飞了两只原本停在枝头亲亲热热的鸟。她饶有兴趣地看着少年略显夸张的反应,暂时将噩梦抛在脑后,有一丝久违的轻松与愉悦。
细碎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一个小小的白色影子颠颠跑过来,在白浅川的脚边蹭了蹭,尾巴摇了摇,十分亲近的样子。是……最近经常来蹭饭吃的小狗?
“它是我的!”少年脸上还是惊魂未定的表情,语气却凶巴巴地对她吼着,转头却换了温柔的语气对着小狗伸出手,“小白,快过来,我给你骨头吃。”
已经被各种鸡鸭鱼肉喂得嘴刁的小白瞅瞅原主人,又抬头看看现任喂食者,冲着霜降呜呜哼了几声,继续蹲在白浅川脚边,将尾巴摇成了一朵花,一脸谄媚。霜降白皙的脸此时黑的如同锅底。倒是白浅川伸手压了压自己上翘的嘴角,弯身将小白抱起送到了霜降怀里,说:“抱歉,这几日小白可能被我喂得嘴刁了。”
霜降辩不得她的话里有几分诚心,只是见她转身要走,情急之下扯住了对方宽大的衣袖:“你……你把小白喂成这样,要怎么赔我!”
话音还未落,许是霜降自己也觉得这样的理由着实有些牵强,腾地一下红了脸,手上的力度却不见小。白浅川见自己的袖子被他捏在手里越来越紧,不由叹了口气,轻柔地将衣服拽出来,轻声道:“那你想让我怎么赔你?”
白浅川背倚花树坐下,白衣少年抱着小白站在不远处,似乎有些炸毛。
“你究竟是谁!”霜降忍不住开口,他警戒地看着白浅川,如同一只猎豹窥伺误闯自己领地的猎物。
“我?”白浅川细细想了想,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谁。”
“你这话说的好奇怪。”霜降咕哝着,同样靠着树坐下,小白从他的怀里跳出来,直奔白浅川,在她身边嗅了嗅,卧在她脚边。
“为什么是‘应该是谁’?”霜降的好奇心被勾了出来。
白浅川开始对这个问题厌烦了:“没有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白浅川抬头看了他一眼,她开始怀疑对方是故意和自己对着干。可少年的眼神清亮,只有好奇,没有故意。
“因为我已经没有资格用过去的身份了。”
霜降挠挠头,他觉得自己越听越不明白了,可对面那个人分明不愿意作进一步解释。他也不欲勉强,只问道:“你的名字是什么?该不会连名字都没有吧?”
半晌不见回答,霜降无奈地一摊手:“你住着我的院子,抢走我的狗,却连名字都不愿意告诉我……”声音里似乎有无尽委屈。
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
……“求你让他们把大门打开吧,我真的不想做翻墙这么没品位的事。”
那个时候,也是同样清朗的声音同样委屈的腔调。
白浅川狠狠掐住自己的胳膊,痛觉瞬间传递而来,她闭目答道:“随你叫什么都可以。”
随你叫什么都可以……
虽然这么说了,可是……到底应该叫她啥?霜降苦恼了几日,他不想让别人住这院子,更不想住这院子的人连名字都没有,但……
穿着白衣,小白?他瞥了眼绕着两人转圈的小狗。不行,这个有主了。
大白?听起来好像小白的兄弟……
莺莺?燕燕?胭脂?水粉?不靠谱的名字一个个往外冒。霜降细细想了想,这些好像都是上次去青楼听到的名字……
对了,不是还有一个?
菲菲。
柳菲菲。
“你觉得柳菲菲这个名字怎么样?”霜降逗弄着小白,看他转着圈试图咬自己尾巴,漫不经心地问道。
却许久都不见那人回答。
良久,当霜降认定对方不喜欢这个名字,开始苦思冥想其他的名字时,才听到她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说了一声:“嗯。”
作者有话要说:

☆、后续内容

看着少年送来的粉色衣裙和沈覃命人定做的白色衣衫,白浅川颇为迟疑了下,最终还是将那身纯白色绣了无数精致纹样的衣衫收到了柜子里,转而拾起了轻飘飘的粉色衣裙。那件衣服式样并不繁复,白浅川却仍是一件一件用心穿着,待束好了裙带,又随手将及腰的长发挽了起来。照顾了白悦容这么多年,成为柳菲菲那么长时间,她对这些已是熟稔无比,但却是第一次心中怀了这样迷茫的情绪。
站在等身高的铜镜前,她细细打量着镜中那个人,然后将一方面具覆在脸上,遮住了烧伤的大半张脸。
当秦荒再次踏进汐梧园时,险些没有认出她。
她身着一袭淡粉衣裙,此时正坐在树下,眯着眼睛抬头看桃花。阳光透过枝桠照射在她的脸上,竟然有种久违的轻松快乐的感觉。秦荒突然就想起了曾经见过的在云霄山庄铺满了雪的庭院里喝茶的白浅川。
那时尚有一枝红梅为漫天的苍白带来生气,如今,连这灼灼盛开的桃花也难以夺取她的颜色。
以前总是担心她会化在雪里,如今看来倒像是要和这片桃花骨血相溶——这样也好,如此一来,她便再也不能离开了。
“你见到霜降了?”秦荒踱到她身边,随意道。
他认得穿在白浅川身上的粉色衣裙,也就不难推测出是谁送来了这些衣物。
白浅川没做声,秦荒只当她默认。
“你不恨他?”
白浅川拈去落在衣襟上的一枚花瓣,闻言反而有些奇怪地问道:“为什么要恨他?”
“三年前,不是他将你……”秦荒喉头动了动,“逼死”两个字还是没有说出口。
白浅川恍然。
“若说要恨,我最该恨的不是你吗?是你欺骗了云霄山庄,是你害死了庄主,也是你派霜降去围攻山庄,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你握在手中的一把刀,难道主人杀了人,我却要去责怪那把刀?”
秦荒哑然。他沉默很久方才说道:“我也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我只希望你知道,我也是有苦衷的。”
白浅川轻哼一声:“谁做事没个苦衷?即便是罪恶滔天之人伏法时也会痛哭流涕,怨天道不容,怨世人不公,将自己的责任推脱的一干二净,但这只是借口而已。”
她扭过头,似是不愿再见秦荒那张脸:“你原本可以不这样做的。”
哈。秦荒将脸埋在手中,笑出了声。到头来,她还是将所有的一切都怪罪在他的头上。
“我的苦衷……你愿意听吗?”声音低沉沙哑,秦荒凝视着白浅川乌黑的发顶,他想伸手轻抚一下那柔软的发,却在下一刻抑制住这股冲动,右手转而扣在自己心脏处。他觉得那里很疼。
“罢了,反正在你心中,这也只是借口而已。”他又何必将那些陈年往事说出来,怕也只能博得对方心中的嘲笑而已。
秦荒舒展了下身体,抬头闭目,阳光暖暖地洒在脸上,他放佛又成了三年前初遇时那个翩翩佳公子,一举一动尽是风流。他闭着眼睛道:“你既然能用三年的时间找到这里来,想必我的底细你也已经知晓了,也应该知道,我的名字不是秦荒,而是沈覃。”
白浅川不置可否。其实,她找到这里只用了两年,最开始的那一年,刚从燃成废墟的云霄山庄爬出来的时候,她的身体状况恶化到极点,唯有一边乞讨为生一边尽力调理身体,一年之后才能勉强着手调查。
“这未免太不公平。”秦荒也好,沈覃也罢,他倚着树喃喃道,“我对你的了解还那么少。”
“浅川,”他又用了哄恋人般温柔多情的腔调,“把你的事也告诉我。”
白浅川转过头,用极其复杂的眼神扫了他一眼,随后叹了口气,道:“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柳菲菲。”
沈覃对她露出一抹微笑:“可以告诉我柳菲菲的故事吗?”
柳菲菲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白浅川半阖着眼,敛了眼中的情绪。
这个世界以男子为尊,但某些情况下,还是女子的身份更为方便些。比如青楼。
家中若是有钱有势,就难免会沾上些不良习气。比如玩女人。
进了青楼,怎么能不喝酒,酒醉之后,怎么能不找个美人发泄一通,青楼就是这样供人消遣的地方。笑风尘作为宿阳排名第一的青楼更是如此。在这里聚集了宿阳城中绝大多数权贵,白浅川则凭借各种方式,以柳菲菲的身份,成了笑风尘的花魁。她所指定的客人,大多是与白家产业有关的人物,也不排除看起来可疑的陌生人。
美酒与美色的双重攻势下,套出话来简直轻而易举。然后在酒中溶解一颗无色无味的致幻药,那些人只是在她房间内昏睡一晚,还以为自己与美人春风几度。
柳菲菲套出需要的信息,白浅川则用来打压白家生意上的对手,数年来白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原因就在于此。
沈覃打断她:“可你那日将自己给了我……”他侧身握住白浅川的肩膀,急切地问道,“那时你就喜欢我了,是不是?”
白浅川心中一滞,好像心中埋藏埋藏最深最阴暗的秘密突然暴露在阳光下,她猛地甩开沈覃的手,冷冷道:“那样做只是为了保全柳菲菲这个身份,你既然已经察觉到柳菲菲的不对劲,我自然要做些什么来避免这个消息泄露出去,那只是……只是当时的妥协。”
“你慌了。”
沈覃不知何时站起身,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白浅川,唇边挂着一抹笑:“浅川,你在为自己找借口。那个时候的秦荒对你用毒的任何手段都难以防范,你那时,只要轻轻一抬手……”
他俯下身贴在白浅川耳边,柔声道,“你应该知道,只要轻轻一抬手,你就可以将我迷倒,甚至杀死,然后用你方才说的致幻药物迷惑我的记忆。”
“可是你没有,你把自己的身子给了我,你……喜欢我。”
不、不对,我那时只是为了保全柳菲菲,并非……并非……
她确实慌了。当时情况紧急,她下意识地选择了其中一个方法,却遗忘了随身携带的香囊中的毒,而且直至今日被沈覃点破,她才察觉出当时行为的不合理。
已经晚了。
男人的唇舌附在她的耳边,温柔的声音利剑一样猛然刺入她的脑海中:“浅川,你喜欢我。”
不是,不是这样。
白浅川将心中的惊慌与恐惧强压下去,她扭头避开沈覃,瞬间又恢复了淡淡的语气:“你想太多了。”
你忘了将自己的手藏起来了,浅川。沈覃的视线落在她颤抖的双手上,
白浅川是一捧雪,柳菲菲是一滴血。而在阳光下,雪融了,血干了,留下来的,又是谁呢?
白浅川,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站在我面前呢?
“那一日,即便我不去救你,你也不会有事的,对么?”
“没错。崖下的地形我早已派人侦探清楚,崖壁中间有一处天然洞穴,只要在坠落过程中调整身形,找一个着力点就能借力跳入洞穴中。”
“竟是如此……那倒真是委屈你,受我拖累,陪我在崖下呆了整整三天,我如此自作多情,想必你那时……正暗暗在心里嘲笑着我的愚蠢吧。”
“哈。我本打算在白家随便哪个人的见证下落崖,过两日再自行回去,谁知中途竟闯出了你这么一个疯子。不顾自己的性命不说,还险些让我陪葬。”
这般的话才是出自他的真心吧。白浅川微微弯了唇角,似是累极了一般将自己整个身体靠在宽大的藤椅中,闭上眼睛。
“柳菲菲呢?她又是因何出现?”
“柳菲菲既为白家而生,白浅川为何不能为白家而死?”
“少爷快看,这画上的男子与您有几分像呢。”
当真是龙章凤姿的男子,下一刻似乎就要乘风而去,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
沈覃那时还不懂得这么多文绉绉的溢美之辞,只是觉得那画里的人好看,爬上椅子伸了手就要去摸那男子的衣角。他忘了自己手中还握着那块油酥糕,女婢也未来得及阻止,一个小小的油乎乎的手印赫然印在了男子随风掀起的袍角。
那晚他看到了自己母亲几近疯狂的模样。
明明只是小孩子毫无故意的过错而已,沈覃却遭受到了记忆中最重的责罚。
没有水,没有食物,那个女人将他锁在屋中整整三天,任他在房中哭闹不休到最后昏过去。若不是一名素来与他交好的侍女寻得时机从门缝下塞进来一张薄饼,他简直怀疑年幼的自己会饿死在那幅被他污了袍角的画像前。那是第一次,距死亡如此之近。
那日带他看画的女婢从此以后再没出现过。
每一夜,他美丽的母亲都持着一支蜡烛,站在黑暗的屋子内注视着那幅画像,目光时而温柔,时而狂乱,时而疯癫。每一晚都是如此。沈覃有时会恍惚觉得自己踏进了一个不会流转的凝固的夜晚,后来他才发现,陷在那个夜晚的人,只有他的母亲。青丝中渐渐生了白发,眼角处慢慢有了细纹,她看上去仍是美丽的,婷婷袅袅,天人之姿。这是他的,只活在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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