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金屋赋天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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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金屋赋天娇-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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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天之前,在汉人眼中比乌鸦更乌鸦的又一批匈奴使臣,聒噪着扑进帝都长安,为大汉朝廷带来不幸的消息。
讣闻通知:匈奴单于的阏氏之一,上一任出塞的和亲公主薨逝。无子。享年,不满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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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室四角,放满装冰块的大鼎;阉侍们立成一排,一刻不停地摇动手中的长柄团扇。即使这样,都无法减轻金华殿中之人的紧迫焦虑感。
刚送走前来拜访的石美人,贾夫人就拖着华美的裙裾,在殿内碧青的地席上走过来走过去。一把精雕细刻的宫折扇捏在玉掌中,眼看就要被折断了。
长长的裙裾,在广川王刘彭祖座前停下。平时那么轻柔婉媚的话音,今天变得象生铁一样又冷又硬:“楚公主薨矣!楚公主薨矣!!”
广川王刘彭祖放下手中的羽觞,无奈地摇摇脑袋:“阿母,彭祖知晓。”
“楚公主……薨!”贾夫人好像没听到长子的话,继续绕着两个儿子,团团转:“楚公主……薨……年不足二七,不足二七!”
“十三岁半,阿母。”没同情心的刘彭祖,似乎嫌母亲惊吓不够,还给了个更精确的数字。
“呜呼……呀!十三岁半,十三岁半!”贾夫人捂住樱口,哀戚不已;泪珠儿,在一双美目里滴溜溜直转。
“大兄!”中山王刘胜实在看不下去,横了哥哥一眼,好言好语地安慰母亲:“阿母无忧,大兄安好,胜安好,平度安好。”
刘彭祖提起酒壶,为自己倒满一羽觞,双手捧起一饮而尽。心中,是大大的不以为然:搞什么?瞧他母亲那模样,就好像和那位楚国出身的和亲公主有多好的交情似的——可事实上呢,这二位非但不是亲戚,还从未谋面,彼此素不相识^_^
“平度,吾之平度……”珠泪,到底扑簌簌滚落了玉颊,哀声不绝。
两位大汉亲王到这时,是再不能坐视了,一起站了起来。刘胜急急忙忙上前扶住母亲,抚慰道:“阿母,阿母,何至如此?女弟平度,自然无碍矣!”
“无碍?果能无碍?”娇弱的贾夫人依在小儿子肩头,目光在两个儿子脸上来回地巡视,盛满了惊恐和凄楚。
“阿母?”内室里午睡的小公主,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睡眼迷蒙地走出来问:“阿母,呼平度何事?”
“哦,平度。无事,无事!”贾夫人赶紧用衣袖遮了脸,挥手命长子将女儿送回去睡觉。
广川王安顿了妹妹,虚掩好通向内室的门,才回来:“父皇命皇太子谈判和亲一事。阿母无须忧虑,平度定无事矣。”
“皇太子?!”贾夫人简直是在尖叫了;等触到长子不赞同的眼神,才勉强压制住情绪,先把室内的侍从都打发出去。
贾夫人瞪圆了眼,急急道:“皇太子?正因荣之故,平度方有前景之忧!”
“哦?”广川王表现得漫不经心,敷衍的意味浓厚:“阿母,何出此言?”
“匈奴索取者,内史也。”贾夫人握紧手中的折扇,一字字说道:“然,内史公主,太子同产女弟也。栗夫人绝爱之,太子兄弟断不令其出塞。余者,何人哉?异母女弟中,吾女上选。”
刘胜很无语。转而,讷讷道:“阿母,内史有太子、河间王、临江王。平度有大兄、胜在!”母亲把他们想成什么样的哥哥了?置胞妹于不顾的坏哥哥吗?
刘彭祖悠哉游哉地又喝一觞,搭茬:“阿母,王美人自请送女和番。阳信,林滤二主,足矣。”有什么可担心的,有王美人的两个女儿垫底呢!
“王长姁?位卑,年长,宠衰。竟以亲骨肉行此邀宠伎俩,真禽兽之行也!”贾夫人姣美的面庞上,浮现彻底的鄙夷之色——这是什么样的心肠?再想博天子的注意,再想求宠,也不能拿亲生孩子的性命前程去冒险哪!
“若阿母,宁终身不见天颜,困死永巷,亦断无祸及亲子之理!”贾夫人玉立笔直,字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两兄弟闻之,互视一眼,肃然起敬。刘彭祖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酒器。
贾夫人叹口气,皱眉沉吟:“匈奴求太子同母弟不成,顺次必索后宫高位所出。届时,恐祸及平度……”
后宫中,‘夫人’是仅次于皇后的尊位。如今栗夫人因是皇太子生母的缘故,已居诸夫人之首;循序算下来,程夫人没女儿;再接着,就是她的平度了——这让贾夫人如何不惊,如何不怕?
广川王正了正衣袍,向母亲深施一礼:“阿母无忧。皇太子荣初登储位,父皇初次有命,想来太子必全力以赴。此次和亲,当仍以宗室女充和亲公主。”
“真能如吾儿吉言,自然万好。”贾夫人少许平静了些。
“然,若太子行差,群臣无能;匈奴恃强,天子以国事为要……”扶着两个儿子,贾夫人殷殷含泪:“凡事不怕一万,唯恐万一呀……”
“如此……”这回,连广川王也不能那么笃定了:国政上的事,谁敢打百分之一百的保票?
此时,刘胜忽然插话了:“阿母,送平度入长信宫。”
“长信宫?”贾夫人一时懵了:这算什么主意?她的平度,隔三差五地就去长信宫玩啊。
广川王刘彭祖到底老辣,眼睛一亮就想明白了弟弟的用意,笑吟吟开口:“阿母,此次送平度入长信宫……长住。”
“长住?长住……长住!”贾夫人低头凝神片刻,恍然,大悟。
女儿送去长信宫,平时和陈娇窦绾作伴玩乐,孩子高兴!长信宫,上有皇太后坐镇,旁有长公主看着,女儿的风险无论如何会减之又减,降到最低——大汉国内,还真没敢在窦太后地盘上做乱的人,即使皇太子也不能。
“结好馆陶翁主,托庇于皇太后长公主,以杜绝……万……一!”母子三人互相看看,慢慢笑开了——怀。
·
未央宫的漪兰殿,所有人都在。
宫室里,大家屏息凝神,注视着年迈太医为榻上的王美人诊脉。在又一次确认过后,太医起身,向女主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王美人,妊子之喜,可贺可贺!”
“呀……呀?”环坐的四个孩子,都惊讶地叫起来。
倒是殿内的侍从宫人反应比较敏捷,抢先一步聚拢在一起,齐齐欢呼:“恭喜王美人,贺喜王美人!”
迟一步的三个姐妹,旋即乐呵呵滚到一起,又是笑又是跳,完全看不到任何一点皇家公主的仪态。
老太医捻着花白的胡须,笑成一双眯缝眼。做御医的最喜欢这种喜脉了,风险小,赏赐多;皇家对这类添丁加口的好事,永远——贪——得——无——厌。只有刘彻,一直没说话,和根木头桩子没两样。
奉上谢金送走太医,派人去通知椒房殿薄皇后,照料王美人褪去大衣服卧下休息,安排饮品和点心……阳信大公主周周到到料理着一切。待事事妥当,阳信取了把宫扇,亲自为母亲扇风、纳凉。
南宫公主乐得发颠,扑到榻前敬畏地看看母亲还非常平坦的小腹:“阿母,阿母,阿弟?是否弟君?”
王美人靠在榻上,摸摸女儿的小脸:“但愿……如吾女所言。”只有一个儿子,太不保险了;如果能再添个男孩,就好了。
南宫伸手想摸,又不大敢摸。回头看看大姐,二公主忽然掉头问王美人:“阿母如今有娠,父皇大喜之余,大姊当无和番之忧乎?”
大公主的宫扇,停了小半拍。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有的速率。阳信公主半垂下头,专心扇扇子。
王美人瞟一眼阳信,微笑着在榻上挪动了一下身子,不置一词。
“阿母,阿母呐?”南宫公主不放弃,抓牢母亲的手摇摇,追问:“如今,大姊无和番之忧?”
“南宫?”王美人挥开女儿,声音冷了许多:“休胡言。军国大事,非小儿女可议。”
“阿母,”南宫不肯放弃,攀上母亲的臂膀:“阿母上奏父皇,让南宫代大姊出塞吧!”
所有人都吃惊了:“南宫?!”
“阿母,”南宫看看弟妹,认真望向王美人:“新弟即将出生,大姊留于宫内,可照拂阿母幼弟。南宫愿替代大姊,远嫁匈奴。”
阳信泪光盈盈,低呼:“南宫……”
“南宫,”王长姁缓了语气,对二公主解释:“汝许婚南宫侯门,此事断无更改之理。”
“如此,”南宫好失望,忧虑地看着大姐:“阿姊,阿姊……”
一直闷着的刘彻,开尊口了:“阿母,昨日午时,贾夫人送平度入住长信宫。”
“平度?入住……长信宫?入住!”王美人和四个孩子,默默咀嚼这消息中富含的意味。
“嗯,平度!”胶东王再确认一遍,皱起眉头介绍:“贾夫人言明‘长住’;姑母……应承矣!”
刘彻一张小脸,臭臭的。他不是‘很不满’,而是‘极端不满’!平度这家伙早不来晚不来,专捡午睡的时候搬进来不说,还非挤到自己和阿娇中间——严重影响他的午睡质量嘛!
胶东王拉了最小的姐姐林滤,在母亲榻前坐下,兴冲冲建议道:“阿母,何不亦送大姊入长乐?”
阳信手一停,惊异地看着小弟:去长乐宫,托庇皇太后祖母翼下,这可是个好主意啊!只是,能行吗?祖母对自己家三个女孩,并不看重。
‘不过,如果阿母肯出面相求,还是有可能的。’大公主睛里,飞扬起希望之光。
“长乐?入住?”王美人斜靠榻上,轻抚着腹部摇头;长乐宫有多难进,她是吃过苦头的,再也不想去碰钉子了。
阳信公主的眼睛,立时暗淡了。
“阿母,阿母!一试又何妨,一试又何妨?万一,万一成功呢?”南宫急急求。
南宫知道,这并不容易:祖母在孙辈女孩之中只爱阿娇,其她全不在乎;她们姐妹又不象平度那样有经常出入长乐宫的机会,能设法讨到祖母和姑妈的欢心。可,总要试试啊!万一,万一祖母和姑妈大发善心,竟然就答应了呢?
“明知乃妄想,何必一试?”动了动脖子,王长姁示意宫人取个软枕过来,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如今呢,只有肚内的这个才重要!
王美人不无辛酸地想起:这回再生个皇子,就能当上‘夫人’了吧?妹妹当了好几年‘夫人’,自己这个做姐姐的却总是停留在‘美人’位上升不上去,真丢脸啊!如果这次能再为皇家添个皇子,应该就能升‘夫人’了吧?!
“呃!”想着想着,王美人突唤:“阳信……”
“阿母?”大公主豁然抬头,满脸希望之色。
“阳信,告之尚食,晚间备羊羹!”王美人困意渐浓:怀孕的嫔御,在伙食上有很多特权的。不用多浪费。
“是!”阳信怔愣,呐呐答应着,垂下头无言地再拿起宫扇,扇,扇扇……

1508 喜期注意事项一二三……

珠帘内,窦绾、陈娇、平度、还有刘彻,一人面前一张小案,一溜儿排开安坐,由侍女服侍着进餐。
一模一样四张餐案上,摆着一式四份同样的饭菜。玉碗,金碟,水晶杯……餐具全一样,区别只在花纹:窦表姐的是杏李,娇娇表妹的是桃树与石榴,平度是萱和芹,刘彻是松柏。
孩子们的膳食,是长信宫最精心的准备。但今日的效果,显然不太美满:馆陶小翁主吃到一半,肉食没动,就再不肯动口了。
“翁主?”梁女瞧瞧阿娇案上几乎没动的肉菜,试图再劝劝。陈娇小嘴抿成一根线,摇头,又摇头。
‘七月中以来,大约是天气暑热的缘故,小翁主的胃口是越来越差;蔬菜水果类的还好些,肉是越来越不肯吃了。’梁女苦了脸,头痛不已:可,哪能不吃肉呢?况且,打两天前起长公主就表现不满了——认为是自己不懂得照顾——再这么下去,如何得了?
“阿娇……”珠帘那头,传来长公主柔柔的话音。
“阿母,阿母呢!”阿娇指指案上的蒸肉和烤肉,冲母亲努起嘴,摇头,不依:油腻腻的,不好吃,她不要!
馆陶长公主纵容地笑笑,侧头轻轻唤了声:“吴……”
珠帘半开,吴女端着餐盘走进,在陈娇面前跪下。手脚利索地撤下小主人案上的肉食和空盘,吴女官换上自己带来的新菜色。
“咦?”陈娇看着金盘上的新料,好奇地瞪大眼:白的,粉粉的,清清爽爽的;看上去……还真不错。
“此,鱼也。请翁主一试。”吴女取了一块,放到小翁主嘴边:“翁主无忧,刺已剔尽。”
‘既然吴这么说,……’小陈娇比较相信这个服侍自己很长时间的女官,很给面子吃一口。
“唔,唔唔……”小小的咬上一块,嚼两口;漂亮的大眼睛眯成弯月:不错嘛!
一口,再一口……没一会儿鱼肉就吃完了。砸吧砸吧小嘴,陈娇意犹未尽:“鱼肉……美味甚。吴,还要。”
一直紧张兮兮观察小主人表情的吴女官,到这时候安心了,一躬到底:“遵命……”
“吴……”平度小公主摸摸有点鼓的肚皮,迟疑:娇娇表妹说好吃,就一定好吃!可,自己刚才吃不少了(*^__^*)
窦表姐听平度开了口,不说话;小手从背后绕过去,拽拽平度的衣带。小公主侧头,眨眨眼:“双,吴,双份!我与阿绾各一。”
“尚有寡人!”胶东王刘彻最不拿自己当外人,摆出大汉亲王的架势,直截了当下命令。
“阿彘?!”三个女孩简直不敢相信地望向刘彻:羊肉,鸭肉都扫光光了,他还吃得下?这么大热天,彘大王的胃口可真好啊^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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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好了!阿娇总算吃荤菜了。鱼肉,虽不如兽肉,但好歹也是肉啊!’馆陶长公主快乐地放下珠帘,向身后随伺的女官下令:“重赏!”
吴女官在帘内得到消息,赶紧转身,向珠帘方向行大礼谢恩。
礼毕,吴女坐回原处,一边伺候陈娇进食,一边悄悄睇了睇边上的梁女官,暗暗松了口气:她比不得梁女,背后有个财大气粗的哥哥;又不是关中人。若不奋发努力,另辟蹊径,用不了几天就会被排挤下去。她可不想再去当那做重活的宫女!
长公主自然不会在意手下人的种种小心思,只回头问薄皇后:“皇后……适才所言?”皇后似乎才对她说了些什么,但她当时全心全意都在女儿身上,愣没认真听。
“是,阿姊,”大汉皇后好脾气地又重复一遍,末尾总结:“……妾自知,德行浅薄……”
“皇后无须过谦,”长公主拉过弟妹的手,安慰性地拍拍:“皇太子初登储位,其母栗夫人……”
皇姐古怪地笑笑:“……栗夫人,志得……意满之余,难免……”
怜悯地看看正牌弟媳妇,馆陶长公主温和地说:“皇后暂……避其锋芒,亦为善举。”
薄皇后微微欠身,柔顺一如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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