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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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鲤-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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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大的衣袖遮盖了他攥得紧紧的手。
她却没有回头,一步一步,很坚决。
他没有追上去,立在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中,一袭白色衣衫好似混沌中的点彩。
明明他就在尘世中,却好似与尘世相隔很远。

小俏儿穿着新棉衣回到红苏鲤园,立刻遭到了阿梨婶与小豆子的盘问。
立架的钱已经由蜜九送过来了,倒是她这个负责收钱的人跑得不见踪影,末了居然还弄了件新衣裳回来,这实在太奇怪。
小俏儿没法搪塞,也确实想不到如何搪塞,阿梨婶追问得紧了,她便索性竹筒倒豆子,除了那主仆二人并非凡人的事情之外,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没想到,阿梨婶跟小豆子都不信……
不信便不信吧,她也没有力气再辩解,先前被倚微一路拽去绸缎庄时她一路挣扎,早磨干净了力气。眼下才算刚刚回过劲来,手脚都是虚软的。
阿梨婶看她脸色不好,也没再多问什么,叫她安心去歇息。

回到房间关上门,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棉衣,很暖和,她没舍得脱掉,便和衣而卧。
倚微的脸浮现在脑海中,好看得像是假象。
可偏偏他给她的这件棉衣所带来的暖意却是格外真切的。
真奇怪。
明明阿梨婶和小豆子都不信这事,她也不信。
不过仔细想一想,不信这事倒还有理些。换了谁,大概都不会相信吧。
她不过是个平凡的小人物,生老病死,匆匆而过,哪里会和倚微那样的人相识呢?
倚微太疯癫,又固执,九成九是认错了。
唉,是不是精怪的脑筋都这么奇怪的?

不曾想,睡了半日,居然发起热来。
强撑着到桌边喝了口水,又倒回床上继续睡。
昏昏沉沉中,她做了好多梦。
梦见自己还是小时候,坐在村头大槐树下,穿着簇新的小短袄和大红的凤花鞋,听郭太爷讲那些神仙妖怪的故事,有时二妹也会在,和小俏儿一起,因为那些神奇的事情而羡慕得不得了。老李伯抽旱烟锅子,喜欢讲骑马打仗,都是二狗子最喜欢的,他每次听过了,总喜欢拎着竹竿充英雄好汉。那时候还没到荒年,阿爹是种田的好手,农闲时就跟着村里的猎户进山猎些小玩意儿贴补家用,阿娘在家做饭洗衣,缝缝补补。
还有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弟弟亦或小妹妹。她想要妹妹,不过阿爹阿娘都喜欢男孩儿,所以在梦里,他是个虎头虎脑的弟弟,长着跟阿爹一样英气十足的浓眉,很调皮,常常弄倒了阿娘晾衣服的竹竿,或者碰坏了小俏儿最心爱的陶罐,小俏儿生气了,扬起手却又舍不得打他,他长得那么可爱,会追着她一直叫“阿姐阿姐”……
门前那棵桃树正开得艳,弟弟调皮劲儿又上来了,抓住树枝一阵猛晃,哗啦啦,好似下了一阵粉色的雨。
一转念,却又站在了莲鲤斋院中,阳光透过合欢树繁茂枝叶间的缝隙落下,洒在她身上,她握着那柄细耙,一朵一朵捞起水中的落花,鱼儿受了惊扰,原本都张着嘴巴讨食吃,立刻就沉进了水底去。几点阳光落进池底,鱼儿的鳞片泛起波光。
小芦花在她脚边打转,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讨食,庆余和华余挑水经过,一个嫌对方走太快,一个嫌对方乌龟一样慢,瞧见了小俏儿,却都一副谄媚的样子,笑问中午吃什么。
冷不丁被公子拿折扇敲头。
她偷眼去瞧,公子却笑了。
他的笑容好似合欢花的香气,让人无端端沉醉。
她看得又傻住,自然又挨了一记扇骨。
这次敲得重了,她捂着头眼泪汪汪。公子着了慌,掰开她的手查看,墨色的眼瞳离她那么近,里面满满的着急和自责都是为了她。
……
梦境冗长,她好似将自己的过往重走了一遭,却刻意忘记了那些不愿再想起的伤心,只任性地想着她期盼已久的安稳。
她躲在自己的梦境里不愿走出来。心里因思念而痛楚万分。

她愈来愈焦渴,全身灼痛,脚底有寒气窜上来,却怎么也压制不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感觉到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搭在额上,一两滴清凉的水珠,流过她耳畔。
她终于醒了,看到阿梨婶正仔细替自己擦拭额头,身畔摆着一盏烛火,映得她面容慈祥,竟有几分像她梦中的阿娘。
阿梨婶见她醒来,松了口气:“你可算醒了。这会儿也总算是比刚才降了点热度,烫得没那么厉害了。”
小俏儿动了动嘴唇,干涩的喉咙里勉强挤出一句“多谢”。
阿梨婶转身从桌上取了一杯水,一口一口喂她喝下:“小东西,跟阿梨婶还要说谢,多见外!”
小俏儿喝够了水,开口道:“阿梨婶你这么照顾我,我怎能不感激呢。”
阿梨婶的笑声最爽朗:“好啦好啦,别多说话了,好生躺着,若是累,就再睡会儿。别担心,阿梨婶就在这儿守着你。”
略顿了顿,阿梨婶又道:“你也真是的,身子不适叫一声儿我们便是了,怎么非得自己撑着?要不是我想着晚上来给你送被,还发现不到呢。烫得跟火炭似的,叫也叫不醒,吓死我了。”
“……阿梨婶,你真好。”小俏儿心里暖暖的,不禁掉下泪来。
“哎哎,哭什么?”阿梨婶赶紧拿了帕子给她擦泪,“好姑娘,处了这么久,你是个什么样的姑娘阿梨婶心里全都清清楚楚的,又勤快又踏实,不逞能要强,对别人最好,婶子我打心眼儿里喜欢你,早把你当自个儿闺女一样看了。”
“阿梨婶……”
“好姑娘,不瞒你说,婶子倒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小俏儿吸吸鼻子,点头道:“有什么事,您尽管说。”
阿梨婶想了一会儿,开口道:“我跟你说起过吧,我有个儿子叫宝虎。前段时间出去卖橘子了,这两日要回来。宝虎今年十九,我眼瞅着他年纪也到了,是时候替他讨个媳妇儿了。眼下饥荒年久久不过,外头都不太平,娶了媳妇也能叫他安分在家呆着,再者这鲤园算是他爹留下来的一份家业,也总得有人后继。”
小俏儿没做声。
“小俏儿,阿梨婶不是那样攀附富贵的人,命里没有的金贵咱也不强求,我只求能找一个善良的姑娘,能操持家事,待我儿好……好姑娘,你可明白?”
她自然明白。
“阿梨婶晓得,你没了家里人,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无去处……小虎子是个忠厚的人,而且有我在呢,决计不叫他欺负你。你若愿意,嫁进来咱们就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
“阿梨婶,你让我想一想吧。”
阿梨婶没再多说什么,点点头,又替她掖了掖被角,便离开了。

她的手在被子底下死死地按住心口。
她不想嫁,她谁都不想嫁。
可是她不嫁小虎子,要怎么办呢?
总不能就这么一个人孤零零地过下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需得有那么一个人陪着自己走。
那个人不会是公子,那么是谁都无所谓了。

第二日,她完全退了热度,便不肯再多歇息,又上上下下地忙活开了,小豆子怎么劝都劝不住。
店里店外全都擦拭一新,鱼儿全都喂饱了,一些干水草有些发霉,她便翻出来晾晒,忽然看到小芦花鬼鬼祟祟地四处衔草。
怕是要抱窝了吧?
小俏儿把它抱在怀里,蹭了蹭它油亮亮的羽毛。
小芦花好奇地啄了啄她棉衣上的带子,发现拽不下来,便扫兴地从她怀里挣扎出来,又四处衔草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冒了。。。头昏脑胀的。。。
这一章写得心里很难受。。。还掉眼泪了。。。




26

26、宝虎归来 。。。 
 
 
阿梨婶没有再说起那天的事情,这让小俏儿松了一口气。她虽认命似的默认了这门亲事,但心里却还是有些抗拒的。
阿梨婶自以为两人是心照不宣,待小俏儿自然愈发亲厚。三不五时地,就塞给小俏儿一些小玩意儿,像是头钗啊耳环啊什么的,要她把自己打扮打扮。
小俏儿知道,阿梨婶是希望她漂漂亮亮地见到宝虎。

宝虎比原定的归期晚了将近十日才回。
阿梨婶天天念叨,得了空闲就去驿馆守着,魂不守舍似的。
这一日,阿梨婶身上乏累,便没去驿馆,也不知怎么这样巧,宝虎恰在这时回来了。
那时小俏儿正在替小芦花搭用来孵蛋的窝,刚刚弄了个雏形,便听见身后有男子的声音:“你是谁?”
她转过身,看到一个黑黑瘦瘦的年轻人,个头不算高。
她知道,这八成就是宝虎,没敢细看,慌忙站起身来,低下头道:“你就是宝虎吧?阿梨婶在房里歇着呢,我去叫她。”
说着飞也似地逃了。
她来到阿梨婶房间,阿梨婶正在房里抹眼泪,瞧见她来了,忙用帕子揩去眼泪,故作镇定:“小俏儿,什么事?”
小俏儿稳了稳心神,轻声道:“宝虎回来了。”
阿梨婶先是一愣,而后掉下泪来,一边抽帕子,一边往外头跑:“小祖宗!可算是盼回来了!”
此时宝虎也已走到院子里了,与阿梨婶撞了个满怀。
宝虎咧着嘴笑,白牙齿很好看,他搂着阿梨婶,唤了一声:“娘。”
“臭小子!怎么晚了这么久才回家?知不知道你老娘多担心你啊?”阿梨婶哭了一会儿,便又恢复了往日彪悍的样子,抬手就甩了宝虎后脑勺一记响亮的巴掌。
宝虎捂着头嚷:“娘,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没缺胳膊没少腿儿。您不用那么操心!倒是我一回来您就打我,好像我不是您亲儿子似的!”
“小兔崽子,说得倒轻松!”阿梨婶笑了,抬手又捶他一拳,下手很轻,“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做爹娘哪里知道爹娘的苦心。”
宝虎也笑:“我知道知道,老子娘哪有不疼小子的?哎,对了娘,这位姑娘是谁?亲戚?”
小俏儿原本站在门旁看着,听他提起自己,慌忙低下头去。
阿梨婶看了一眼小俏儿,乐呵呵地道:“憨儿,这是你俏儿妹妹,不是咱家亲戚,却比亲戚还要亲。以后,你可得好生待她,可晓得?”
小俏儿羞红了脸,恨不能找地缝儿钻进去。
宝虎显然没明白阿梨婶的意思,愣愣地问:“娘,你说的啥意思?”
阿梨婶没答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二人一眼,自己则拉开大嗓门,向前院儿里喊起来:“小豆子!小豆子你个没眼力见儿的!还不快替你虎子哥烧点热茶来!”
小俏儿赶紧答话:“小豆子出去买菜了,还是我去烧水吧。”
说着便飞快地逃开了。
走到院墙外,她听见阿梨婶跟宝虎说:“傻子,这是娘替你挑的媳妇儿,好不好看?”
宝虎嘿嘿地笑,有些羞涩:“……好看。”
她知道,这是唾手可得的安稳。
可她心里却只想逃。

阿梨婶做了一桌子的好菜为儿子洗尘。
四人落座之后,却都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似的。
阿梨婶仔细一想,笑道:“啊呀,只顾着做菜,忘了买酒了!这样的时候,怎么能少了酒?小豆子,快去对面桃花醉打些酒来,咱们上次喝的那个就很好。我房里有串好的两百钱,你多买些。”
小豆子应着声跑走了,去了很久,却又苦着脸巴巴地跑了回来,两手空空。
阿梨婶疑惑道:“怎么?酒呢?半道上摔了不成?”
小豆子嗫嚅道:“陶老板说……钱不够……”
“不够?上次他过来的时候明明说,他家的酒便宜得很,一百钱一坛来着!”
“我……我也是这么问的……可他说,那是以前的价儿,现在涨了。”
阿梨婶生气道:“这个奸商!本以为是个爽快人,没想到却这样滑头!真扫兴!”
宝虎赶紧劝她:“娘,咱不就是图个团圆的气氛么,喝不喝酒没甚要紧。哎,我差点都忘了,我在瑞兴捎了些好茶回来,我去取来,咱们以茶代酒也很好。”
他取了茶叶来,交与阿梨婶嗅了嗅茶香,阿梨婶推脱道:“我哪里知道这茶叶好不好?给你俏儿妹妹去看吧,她在大户家里呆过,应该懂的。”
宝虎有些不好意思,阿梨婶拼命使眼色,他便冲小俏儿笑了笑,把茶递了过来。
小俏儿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坦然一些,接过纸包。
茶叶淡淡的香气慢悠悠沁入心扉。
她鼻子有些酸,忙站起身:“是好茶。我去泡茶。”
一转身,眼泪差点掉下来了。
这是公子平日里喝的那种茶。

回到桌上时,宝虎正在说他在瑞兴的见闻:“……您猜怎么着?我去买茶时,竟又见着了那位公子,那通身的气派!人却是个极谦和的,我又不懂哪样子的好,他就一一替我介绍,半点架子都没有。”
小俏儿将茶碗摆好,一一斟满,便坐下来听宝虎说话。
“……后来,别人跟我说,这瑞兴城里,也有个赏鱼的铺子,我一听,是与咱们做一样的营生,倒不妨去瞧瞧。到了地儿一瞧,呵!那门面足足赶上咱们鲤园三个!真是好气派。之后,您猜怎么着?那铺子的主人,竟然就是先前买我橘子又教我怎么看茶的那位公子!真真是有缘呐……唔……那铺子,叫什么来着……”
“莲鲤斋……”小俏儿失了神,竟然喃喃出口。
“对对,就是莲鲤斋!俏儿妹妹如何知道?”
阿梨婶替小俏儿道:“你这妹妹以前便是在瑞兴的鱼铺子做工的,说不定就是在这什么斋的。”
小俏儿没有答,手指在桌下死死地绞着裙角。
“那俏儿妹妹一定知道,这公子是何等的身世了。听说,他爹爹在世的时候,是朝里的大官,而他未来的岳丈,是尚书呢!”
阿梨婶笑道:“这样显赫的人家,那公子怎么肯出来做个商贾?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做这些个粗鄙营生,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娘,您又性急,我还没说完呢。人家自有人家的打算,怎么能一辈子都摆弄这些个玩物?听说他很快就要上京去,迎娶那尚书家的小姐。大概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
他果然是要娶那斯然小姐了……
小俏儿尽力稳住自己的声音,想要使自己的样子看起来显得更淡然一些:“那……那你瞧着,他是个怎样的人?”
“自然是好人!谈吐不凡,一瞧就不是寻常人家的样子。只是……”
“只是什么?”阿梨婶听得入了迷,赶紧追问。
“唉,这公子瞧着,像是病着。脸色都是苍白的,很是憔悴。”
只这一句,宝虎之后再说什么都没能入了她的心。

是夜,她坐在廊下看月亮,月牙细细的,像一只害羞的眼睛。
目光落下来时,她看到怒气冲冲的倚微。
“你,你怎么进来的?”
倚微褐金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亮,他大步走近,蹲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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