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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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 第1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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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把明媚的初夏许配给艳阳天。

我们掩上门,不见人,象偷啖天庭禁果,

饱尝爱的滋味,欢度美好光阴。

我还没有说出心中话,

你已先我表同心。

索邦真是个销魂处,在那里,

我温存崇拜你,从傍晚到天明。

多情种子就这样,

拉丁区里订鸳盟。

呵莫贝尔广场!呵太子妃广场!

在那春意盎然的小楼上,

当你把长袜穿到你秀美的大腿上,

我看见一颗明星出现在阁楼里。

我曾攻读柏拉图①,

但已完全无印象。

马勒伯朗士②和拉梅耐,也都不能和你比;

你给我的一朵花儿,

比他们更能显示上苍的美意。

我对你百依百顺,你对我有求必应;

呵金光闪耀的阁楼!我在那里搂抱你!

天欲晓,我见你,披睡衣,举旧镜,

来回移步床前,窥望镜中倩影。

晨曦,星夜,花间,飘带,绉纱,绫绮,

美景良辰,谁能忘记!

相对喁喁私语时,

村言俚语全无忌。

我们的花园是一钵郁金香,

你把你的衬裙当作窗帘挂。

我将白泥烟斗手中拿,

并把那日本瓷杯递给你。

还有那些常使我们笑话的灾难!

你的手笼烧着了!你的长围巾丢失了!

有一夜,为了同去吃一餐,

我们竟把诗圣莎士比亚的画像卖掉了!

我象个讨饭的化子,而你却乐善好施。

我常乘你不提防,偷吻你鲜润丰腴的臂膀。

把但丁的对开本拿来当作台子使,

我们快乐无边,同吃了一百个栗子。

当我第一次在那喜气洋洋的破楼里,

吻了你火热的嘴唇,

你头发散乱脸绯红,撇下我走了时,

我面色苍白竟至相信有上帝。

记取我们种种说不完的幸福,

还有那废弃了的无数丝巾绸帕!

呵!叹息声声,

从我们郁结的心头飞向寥廓天际!

①柏拉图(Platon,约前427…347),古希腊唯心主义哲学家,奴隶主贵族的思想家,自然经济的维护者。

②马勒伯朗士(NicolasMalebranche,1638…1715),法国唯心主义哲学家,形而上学者。

那样的时刻,那样的环境,对青年时期种种往事的追忆,开始在天空闪烁的星星,荒凉死寂的街巷以及吉少凶多、迫在眉睫的严酷考验,都为让·勃鲁维尔这个温柔悱恻的诗人低声吟诵着的这些诗句,增添了一层凄迷的魅力。

这时在那小街垒里燃起了一盏彩色纸灯笼,大街垒里也燃起了浇了蜡的火炬。这种火炬,我们已经知道,来自圣安东尼郊区,每年油荤星期二①,人们戴着面具挤上马车向拉古尔第区进发时,点燃在马车前面的那种火炬。

①按天主教教规,每年在三月前后的四十天中,教徒不吃肉不喝酒,是为封斋期。封斋期在一个星期三开始。斋期开始前举行狂欢节,大吃大喝大乐若干天,到封斋期前夕星期二晚,进入最高潮,是为油荤星期二。拉古尔第区在巴黎东郊,是狂欢活动最集中的地方。

那火炬被插在三面用石块挡住的避风笼子里,让火炬的光象盏聚光灯似的,全部射在那面红旗上。街道和街垒都仍处在黑暗中,人们只能看见那面亮得可怕的红旗。

火炬的光在旗子的朱红色上增添一种说不出多么骇人的紫红颜色。

七在皮埃特街加入队伍的那个人

天已完全黑了,还没有发生任何事。人们只听到一些隐隐约约的鼓噪声,有时也听到远处传来的一些有气无力的零散枪声。这种漫长的沉寂状态说明政府正在从容不迫地集结力量。这五十个人在等待六万人。

在这时,正如那些面临险境性格顽强的人那样,安灼拉感到自己有些急躁。他走去找伽弗洛什,伽弗洛什正在楼下厅堂里的微弱烛光下做枪弹,那些桌子上都撒满了火药,为了安全,只在柜台上放两支蜡烛。烛光一点也不会照到外面。起义的人已注意不在楼上点灯。

伽弗洛什这时心神不定,并不完全是为那些枪弹。

来自皮埃特街的那个人刚走进厅堂,他走去坐在烛光最暗的那张桌子旁边,两腿夹着一支大型的军用步枪。伽弗洛什在这以前,一心想着种种〃好玩的〃事,一点没有注意那个人。

他走进来时,伽弗洛什的眼光机械地落在他的那支步枪上,心里好生羡慕,随后,当那人坐下去时,这野孩突然立了起来。如果有人在这以前侦察过那人的行动,便早已发现他曾以一种奇特的注意力察看过整个街垒和每一个起义的人。但自从他进入厅堂以后,他又好象陷入一种冥思苦想的状态,全不注意发生在他四周的事了。这野孩踮着脚走近那个潜心思索的人,绕着他兜圈子,怕惊醒了他似的。这时,在他那张既顽皮又严肃、既放肆又深沉、既高兴又担忧的孩儿脸上,出现了老人的种种奇形丑态,意思是说:〃怎么!〃〃不可能吧!〃〃我眼花了吧!〃〃我在做梦吧!〃〃难道这会是个……〃〃不,不会的!〃〃肯定是的!〃〃肯定不是!〃等等。伽弗洛什立在脚跟上左右摇晃,把两个拳头捏紧在他的衣袋里,象只小鸟似的转动着脑袋,用他下嘴唇表现的全部机敏做了一个其丑无比的撇嘴丑脸。他愣住了,没有把握,有所怀疑,有把握了,乐极了。他当时的神态就象一个阉奴总管在奴隶市场的大肚皮女人堆中发现一个维纳斯,在劣等油画堆中识别一幅拉斐尔真迹的鉴赏家。他全部的嗅觉和运筹的才智都活跃起来了。很明显,伽弗洛什正面临一件大事。

当安灼拉走来找他时,他正处在这种紧张状态的顶点。

〃你个子小,〃安灼拉说,〃不容易被发现。你到街垒外面去走一趟,沿着房屋的墙壁溜到街上各处去看看,回头再来把外面的情况告诉我。〃

伽弗洛什把两手叉在胯上,挺起胸膛说:

〃小人儿也会有用处!这太好了!我这就去。可是,你信得过小人,也还得提防大人……〃同时,伽弗洛什抬起头,瞄着皮埃特街上的那个人,低声说道:

〃你看见那个大个子吗?〃

〃怎么呢?〃

〃那是个特务。〃

〃你有把握?〃

〃还不到半个月,我在王家桥石栏杆上乘凉,揪我耳朵把我从栏杆顶上提下来的便是他。〃

安灼拉立即离开了那野孩,旁边正有一个酒码头的工人,他以极小的声音对那工人说了几句话。工人便走出厅堂,立即又领着三个人转回来。这四个人,四个宽肩大汉,绝不惊动那个来自皮埃特街的人,走去立在他的后面,那人仍以肘弯靠在桌上,坐着不动。那四个人显然是准备好了要向他扑上去的。

这时安灼拉走向那人,问他说:

〃你是什么人?〃

那人,经他这样突如其来地一问,大吃一惊。他把他的目光直射到安灼拉坦率的眸子底里,并显出他已猜出对方的思想。他面带笑容,那种极其傲慢坚定有力的笑容,以倨傲沉着的声音回答说:

〃我懂了是怎么回事……要怎样便怎样吧!〃

〃你是暗探吗?〃

〃我是公职人员。〃

〃你叫什么名字?〃

〃沙威。〃

安灼拉对那四个人递了个眼色。一眨眼,沙威还没有来得及转过头去望一眼,他已被揪住衣领,按倒在地,用绳索绑了起来,身上也被搜查了。

从他身上搜出一张粘在两片玻璃中间的小圆卡片,一面印有铜版雕刻的法兰西国徽和这样的铭文:〃视察和警惕〃;另一面有这些记载:沙威,警务侦察员,五十二岁;还有当时警署署长的签字〃M.吉斯凯〃。

另外,他有一只表和一个钱包,包里有几个金币。表和钱包都还给了他。在那表的下面口袋底里,摸出一张装在信封里的纸。安灼拉展开来看,上面有警署署长亲笔写的这几行字:

政治任务完毕以后,沙威侦察员应立即执行特殊任务,前往耶拿桥附近调查是否确有匪群在塞纳河右岸岸边进行活动。

搜查完毕以后,他们让沙威立起来,把他的两条臂膀反绑在背后,捆在厅堂中间当年酒店据以命名的那根有名的木柱上。

伽弗洛什目击这一切经过,他一直没有吭声,只暗暗点头表示赞许,这时,他走近沙威,对他说:

〃这回是小老鼠逮着了猫儿。〃

这件事办得非常迅速,直到完事以后,酒店四周的人才知道。沙威一声也没有叫喊。听说沙威已被绑在木柱上,古费拉克、博须埃、若李、公白飞以及散在两个街垒里的人都跑来看。

沙威背靠着木柱,身上缠了无数道绳子,一点也动弹不得,带着从不说谎的人那种无畏而泰然自若的神气,他昂着头。

〃这是个特务。〃安灼拉说。

又转过去对着沙威说:

〃你将在这街垒攻陷以前两分钟被枪毙。〃

沙威以极其大胆的语调回答说:

〃为什么不立即动手?〃

〃我们要节省弹药。〃

〃那么,给我一刀子也就完了。〃

〃特务,〃俊美的安灼拉说,〃我们是法官,不是凶手。〃

接着,他喊伽弗洛什。

〃你!快去干你的事!照我刚才对你说的去干。〃

〃我这就去。〃伽弗洛什大声说。

正要走时,他又停下来说:

〃我说,你们得把他的步枪给我!〃他还加上一句,〃我把这音乐家留给你们,但是我要那单簧管。〃

野孩行了个军礼,高高兴兴地从那大街垒的缺口跨出去了。

八关于一个名为勒·卡布克而实际也许并非勒·卡布克的人的几个问号

伽弗洛什走了以后,紧接着便发生了一桩凶残而惊心动魄的骇人事件;我们在这儿既已试图描绘当时情况的轮廓,如果放弃这一事件的经过不谈,我们设计的画面便会不完整,在产生社会、产生革命的阵痛中发生惊厥的伟大时刻,读者会看不到它的确切真实的突出面。

那些人的组合,我们知道,是由一大群各色各样的人象滚雪球那样,汇集在一起的。他们并不相互询问各自的来历。在安灼拉、公白飞和古费拉克率领的那一群沿途聚集拢来的过路人当中,有一个,穿件搬运工人的布褂,两肩都已磨损,说话时指手画脚,粗声大气,面孔象个横蛮的醉汉。这人的名字或绰号,叫勒.卡布克,其实那些自称认识他的人也都不认识他,当时他已喝得大醉,或是伪装醉态,和另外几个人一同把那酒店里的一张桌子拖到外面,坐了下来。这个勒·卡布克,在向那些和他交谈的人频频举杯的同时,好象也在运用心思仔细端详那座矗立在街垒后面六层的高大楼房,凌驾在整条街上,面对着圣德尼街。他忽然喊着说:

〃伙计们,你们知道吗?再开枪,就得到那房子里去。要是我们守住那些窗口,谁要走进这条街,活该他送命!〃

〃对,但是那房子关起来了。〃另一个酒客说。

〃我们去敲门!〃

〃不会有人开。〃

〃把门砸开!〃

勒·卡布克跑到楼房门前,门上有个相当大的门锤,他提起便敲。没有人开门。他再敲。也没人应声。敲第三回。仍没人理睬。

〃里面有没有人?〃勒·卡布克叫了起来。

没有动静。

于是他抓起一支步枪,用枪托捅门。那是一扇古老的甬道大门,圆顶、矮窄、坚固,全部是栎木做的,里面还包了一层铁皮,装了整套铁件,是一扇真正的牢门。枪托的冲撞把那房子震得一片响,但是那扇门纹丝不动。

住在里面的人家肯定被惊动了,因为到后来,四层楼的一扇小方窗子里有了光,窗子也开了,窗口出现一支蜡烛和一个灰白头发的老头儿,满脸惊慌发呆,这是门房的头。

撞门的人停了下来。

〃先生们,〃门房问,〃你们要什么?〃

〃开门!〃勒·卡布克说。

〃先生们,不能开。〃

〃要开!〃

〃不成,先生们!〃

勒·卡布克端起步枪,瞄准了门房,但是由于他立在下面,天又非常黑,门房一点也看不见他。

〃你到底开不开?〃

〃不开,先生们!〃

〃你说不开?〃

〃我说不开,我的好……〃

门房还没说完那句话,枪已经响了,枪弹从他的下巴进去,经过咽喉,从后颈窝射出。老人一下便倒下去了,一声也没哼。蜡烛掉到下面,熄灭了。人们只见窗口边上有个不动的人头和一缕白烟升向屋顶。

〃活该!〃勒·卡布克说,重新把他的枪托放在地上。

他刚说完这话,便觉得有只手,象鹰爪似的,猛落在他的肩头上,并听到一个人对他说:

〃跪下。〃

那杀人犯转过头来,看见在他面前的是一张惨白冷峻的脸,安灼拉的脸。安灼拉手里捏着一支手枪。

他听到枪声,赶来了。

他用左手揪住勒·卡布克的衣领、布褂、衬衫和背带。

〃跪下。〃他又说了一次。

这个二十岁的娇弱青年以一种无比权威的气概,把那宽肩巨腰的强壮杠夫,象一根芦苇似的压下去,跪在泥淖里。勒·卡布克试图抗拒,但是他感到自己已被一只超人的巨掌抓住了。

安灼拉面色苍白,敞着衣领,头发散乱,他那张近似女性的脸,这时说不出多么象古代的忒弥斯①。他那鼓起的鼻孔,低垂的眼睛赋予他那铁面无私的希腊式侧影一种愤怒和贞静的表情,从古代社会的观点看,那是适合于司法的。

①忒弥斯(Thémis),希腊神话中的司法女神。

整个街垒里的人全跑来了,他们远远地站成一个圈子,心里都感到自己对那即将见到的事无法进一言。

勒·卡布克垂头丧气,不再试图挣扎,只浑身发抖。安灼拉放了他,抽出自己的怀表。

〃集中你的思想,〃他说。〃祷告或思考,随你便。给你一分钟。〃

〃开恩啊!〃杀人犯吞吞吐吐地说,接着他低下头嘟囔了几句没说清楚的咒神骂鬼的话。

安灼拉的眼睛没离开他的表,他让那一分钟过去,便把那表放回他的背心口袋里。接着,他揪住抱着他两膝怪喊大叫的勒·卡布克的头发,把枪管抵在他的耳朵上面。在那些胆大无畏安安静静走来观看这场骇人事件的汉子中,好些人都把头转了过去。

大家听见了枪响,那凶手额头向前,倒在石块路面上。安灼拉抬起头来,张着他那双自信而严峻的眼睛向四周望了一转。

随后,他用脚踢着尸体说道:

〃把这丢到外面去。〃

那无赖的尸体仍在机械地作生命停止前的最后抽搐,三个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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