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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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恶之城-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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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头发剃得很干净,并不似时下自以为是的年轻人,续一把长刘海遮住半张脸,他的每一根头发仿佛都积攒着愤怒,直挺挺长在脑袋上。如此她在重重血污中能够轻易地找寻到他的眼,墨一样漆黑,海一样深邃,它是镜泊湖面,清晰地倒映着她怯弱闪烁的影,它是永恒不灭的天狼星,昭示着他的不屈与骄傲。
从开始到现在,没有人听到过来自陆满的求饶声。
或多或少,这也成为了宁子昂发疯的原因。
“陆先生,我送你去医院吧,医药费疗养费都由我们负担。”
“陆先生陆先生……你还真是死倔死倔的……咳——”陆满咳出一口血来,仰起头斜着眼,轻蔑地看向宁微澜,“怎么样?怕我不小心死了你弟弟要背人命案?放心放心,老子铁打的骨头,哪那么容易死。钱?我要一个亿,你给不给?”
宁微澜皱眉:“钱的事情我会让律师找你谈。”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大约腹脏受伤,一用力就疼得惊人,只得捂着肚子趴在地上喘气,像一只死狗。
陆满可不愿意以这样狼狈的姿态出现在漂亮姑娘面前,虽然宁微澜对他来说太老太扎手。
阿眉松了绳子便哭哭啼啼扑过来,一把抱住重伤孱弱的陆满,口中断断续续无非是在说,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要来?继而又自责,如果不是她在乡下呆不惯跑回市里,也不会这么快被宁子昂那个王八蛋找出来要挟他。
唔,英雄救美,兄弟义气,宁微澜仿佛在看一场十年前的香港电影,长发的男人拿西瓜刀拼杀,血浆满屏,十七岁少女在银幕前惊叫流泪,发誓将来一定要嫁一个浑身刺青的古惑仔。
她眼中有难以遮掩的鄙夷。
“赵钱哥?”回过头去,宁子昂还在疯癫状况内,三个人压他不住,一个劲蹬腿咬人,一双充血的眼满是愤恨地瞪着她,仿佛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掠过这疯子,招呼赵钱,“人被打成这样,还是要送去医院的好,您跟我一道,免得我半路被他扔进海里。”
赵钱笑嘻嘻去扛陆满,“我说阿宁,整个戬龙城谁敢动你一根汗毛,瞧你悍得跟什么似的。老板又把你当眼珠子似的宝贝,我就倒霉了,被派来当打杂小弟。”
陆满半边身体靠在赵钱身上,血染污了对方的Tshirt,宁微澜坐在车厢副驾上,并没有帮忙的意愿。
被赵钱仍在后座上,陆满这才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闷哼,大约是疼得厉害,好半天没有从座椅上爬起来,索性横躺着,任血滴向地毯。
宁微澜指指驾驶座,“你开车,这里偏僻,最近的医院也要开四十分钟,换我开车,估计要开一个小时,到时候他已经死在后座上。”
赵钱笑,发车,“算你有自知之明。”
那个穿着三寸过膝靴劣质皮草外套的阿眉却飞奔过来扒住车门,哭喊,“你们想要干什么?他都已经伤城这样了,还不够解恨吗?还要怎么样?你的镯子,我赔给你,我一辈子做牛做马也一定赔给你!”声音凄厉,仿佛宁微澜要将陆满拖出去毁尸灭迹。
宁微澜耐着性子解释:“我们送他去医院。”
阿眉反驳,“你会那么好心,谁信!”
赵钱说:“不然我直接开车,看她能抱着车门跑多久。”
宁微澜无奈,从后视镜里看一眼自顾自闭目养神的陆满,“要么你也上车,要么你们两位都滚下去,我们不过多付些诉讼费,不过也要看警察肯不肯理你们。”
阿眉用手背擦一把脸,迅捷地跳上车来,啪一声关门,赵钱便开着车冲出厂房。
她打开车窗,夜风从海上来,濡湿的触角好似情人的吻,微凉。
长长的发纷飞,黑色的蝶在路灯下飞舞,道路空旷,她几乎能听得见血液流动的声响,在这样静谧的夜里,揉杂着生命的种种不可预期与仓皇无措。例如三个小时前,宁微澜绝不认为她会再次遇见陆满,又例如十五分钟之前,她从未想过将陆满带上车。
陆满仿佛一只频死的野兽,不肯求饶,不肯妥协,至死都要扬着头颅。
她的心有细微骚动,那是最粗糙最贫穷的生命,却拥有最昂贵的最纯粹的骄傲。
继而长叹,待涟漪散去,心中安定,她只当救一只受伤的流浪猫。
夜冷风寒,渐渐吹散了车内浓重的血腥味,附在风中的凉意径直扑打在面颊,带来一霎那的清明。
月朗星稀,她抬头往外看,喃喃道:“城市里很少看得见这样干净的星空,也算今晚的意外收获。”
“我今晚意外收获一箩筐,不差这个。”赵钱换挡,车更快,风似刀,要将眼角割裂。
这句话触到宁微澜笑点,她原本紧绷的神色不由得放松,唇角微微上扬,心情有片刻轻快,却挨不住车后始终保持哭泣的阿眉,她的脾气也上来,“你能不能闭嘴。”
阿眉抽抽噎噎说:“他流了好多血,止也止不住。”
宁微澜赶到时,宁子昂挥舞的是一根铁棒,她本以为陆满身上只是撕裂的小口子,或许还有骨裂内伤,但看他神色轻松,也便没有放在心上。现在看来,他身上或许有刀伤。
她解开安全带,跨到后座去,掀开衣服查看伤口,陆满已然奄奄一息,唯有一双眼睛清亮,静静看着她,带着玩味的笑意。
而他伤在大腿内侧,血流如注。
宁微澜头疼,车内并没有预备急救箱,要给他止血,却无从下手。
再这样放任下去,过不了多久他就要流血流到休克昏迷。
眼睛扫过陆满的套头衫赵钱的白T恤,阿眉的小腿裹在细高跟皮靴里,这样不暖不冷的秋天,连个肯戴围巾的人都找不出来。
她咬牙,曲起膝盖,右脚跟抬起来踩在座椅边缘,纤细的身体画一道弧,流光匆匆全然掩在背后,陆满只看得见她透着微光的侧影,低蹙的眉头,呢喃的嘴唇,以及被捞起来恰恰掩过腿根的裙角。
这一幅图仿佛刻成一方栩栩如生的印,沾着血红的印泥,重重盖在他怦然跳动的心脏里。
宁微澜深呼吸,手伸进裙子里,去褪长及大腿的丝袜。
陆满陡然间呼吸急促,死死盯着她,仿佛一只深夜里紧盯猎物的黑豹。
她回过头,狠狠瞪回去,嘴里骂,“王八蛋!”这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骂人的词,恶狠狠地,在陆满听来,却像实在娇嗔,紧咬的嘴唇里,一寸寸都是蜜。
真他妈的性感!陆满摸着胸腔,感受着骤然加快的心跳,那样的兴奋与张狂,仿佛捡到一张五百万的彩票,杀死一位仇深不共戴天的敌人,又或是那年同伙伴扒着帘子偷窥,屏着呼吸看对面楼偷情的男女大白天媾*合。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
而宁微澜受不了这样热切的毫无遮掩的眼神,面热焦灼,她指尖微颤,嘱咐阿眉,丝袜充当止血带,必须三分钟松开一次,便又爬回前座,浅蓝色的裙子上占满了血,似败军之将落荒而逃。赵钱瞥她一眼,似笑非笑。
她长舒一口气,脸红得像在发高烧。
星空的璀璨,夜的迷离,抵不过你一次轻微呼吸。
陆满的心,被种下一粒籽。
抵达医院时,陆满已经意识不清,靠救护床送进急诊楼。
宁微澜忙着填表格付账单,阿眉忙着哭,赵钱忙着看好戏。到凌晨三点,赵钱等得不耐烦,拍了拍宁微澜,“差不多了吧,我送你回去,其他事有人料理。”只需要你打一个电话,天大的事情老板都会帮你摆平。
医院是俄式建筑,走廊通风,她冷得厉害,便点头答应,走近哭得满脸泪痕的阿眉,递给她一张名片,“出了什么问题可以再找我,后续赔偿我会叫律师同你们交涉,该给的一分不会少。”
阿眉挥开她的手,赌气,咬牙切齿,“谁要你假惺惺装好人,不是你弟弟,陆满会被打成这样?”
“你们敢借机勒索,就要承担后果。我已经仁至义尽,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
阿眉抬起头来,恨恨地望着她,张口,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宁微澜适才看清阿眉的脸,细致的眉眼,浑浊的妆容,却透出一股似曾相识光景,她有些恍惚,烦扰纷纷,找不到头绪。
恰时陆满被推出抢救室,阿眉一把推开她,迅捷地扑到陆满床边,哭哭啼啼喊他的名字。
人还没有醒,医生说已经脱离危险,需要后续留院观察,宁微澜算松一口气,望着被护士推走的陆满的脸,沉静而乖顺,全然没有了清醒时的戾气,教人没来由地心疼。
心疼?她今晚莫名其妙的感触太多,真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相遇

每个月一号,方家人都要回老宅去陪老爷子吃一顿饭,挨一顿教训,没得多说,这就是规矩。
宁微澜通常上午出发,捎带些礼物,陪外公下棋聊天用午餐。
余晋羡便中意她这一点,凡事规定做三分,她一定做好七分,留三分余地给旁人,却又让领事者满意之至。
“外公。”及膝的裙子,浅色的风衣,长发松松编起来,温婉可爱。宁微澜提着一只木质雕花书画盒,笑盈盈走到露台来,见方市长也在,便乖乖喊一声“方伯伯好”,转而又对余晋羡说:“外公,我的功课带来了,准时准点。”
余晋羡已近古稀之年,但神智清明,身体硬朗,时常带笑,旁人看了,只觉得是一位慈善老者。只叫宁微澜看来,他是肃穆的睿智而不可反驳的长着,唯有老去的面容中,依稀还能寻觅年少时的风流俊逸。
“好,我与你方伯伯一道来赏阿宁大作。”她在余家属外姓人,上上下下便都亲切叫她一声“阿宁”,至于宁子昂,人人说起来都要皱眉,更不必想昵称,如果有,那也是混球,兔崽子,不肖子孙。
画卷展开,一卷山水写意,她躬身为两位长者添茶加水,余晋羡笑着摇头,“看来我家阿宁志不在此。”
方市长亦颔首,“难怪阿宁的画廊只卖西洋画。”
余晋羡说:“是啊,既无风骨也无灵韵,一张画得相像的图,不就是西方水彩画?汝生啊,我自己的外孙女,我是教不好了。”又按铃,叫来女佣,“画要裱起来,挂在书房里。”
宁微澜急忙说:“画得不好,还挂出来干什么?弟弟妹妹学画都要笑的。”
余晋羡瞧她急的脸泛红,忍不住笑,“挂起来,做一个表率,今后再教孙辈画画,只说,你画山水也好,草木也罢,只不要当作一张相片来画,好比你微澜姐姐。”
她不由得羞赧,呐呐道:“原本还带了礼物来,我看还是不要拆了,免得又惹笑话。”
余晋羡道:“噢?是什么?买来的东西我不收。”
宁微澜轻笑,从包里找出一只四方四正小盒,递到外公眼前,“我知道规矩的,这是我闲下来无事,自己做着玩的。您看看中意吗?”
盒子打开来,是一方小小的印,上好的鸡血石,蟠龙纹,刻着篆书“福寿无疆”四个字,就着印泥按在手上,同方市长一同赏玩,赞一声——“好”。她心中大石才算落了地,仿佛小学生交功课,终于得了优秀,回家要同父母得瑟老半天。
方汝生说:“这方印阿宁看来费了不少功夫。”
宁微澜谦逊答:“能得您夸奖,可见没有白费。”
余晋羡很是高兴,握着那方印不松手,调侃说:“你出去只说跟我学的刻印,不许说从小跟外公学画。”
“是——知道了,您是名师,我只有刻印尚算得上高徒。”她低眉浅笑,弯弯的眼眸,教人没来由的欢喜,“我去见见舅舅舅妈,不打扰您和方伯伯谈事情。”
“去吧去吧,去听你舅妈啰嗦抱怨。”
果然,同舅妈见了面就是没完没了的唠叨,余勉生全身心投入去做他的生态城,巨额的前期投入几乎要把光宇实业拖垮,但他今年放过二十七,正是雄心勃勃的年纪,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外公这里借不到钱,他就与霍展年的鋭通谈合作,听说近期资金链又出问题,他已经三四天不落家,也不知道在哪里胡混。而舅舅余敏文虽然沉稳,但不时也有花边新闻传出,舅妈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还是老夫老妻过下去,没精力闹离婚。
当然要问宁微澜,最近有没有心仪对象,需不需要舅妈提供人选,全城青年才俊,只要她开口,没有舅妈找不到约不来的。
她忙不迭致谢,好好好,多谢美意,她还年轻,先轻松几年。
舅妈显然不赞同,“你别以为现在还年轻,能耽误得起,过几年就到三十岁,到时候年轻的姑娘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你想哭都来不及——哎,去哪呢,我话还没说完——”
她已经躲到二楼,穿过露台,不经意间听见方汝生说:“云鞍金属矿的案子,一直有人不肯松口,扬言要追查到底——”
余晋羡说:“让她查,会有人收拾残局。”
“那个叫张田的年青人,咬死了当年高鸿大厦那块地征地时他父母被烧死与老赵有关。”老赵大约是指赵副市长,顿一顿又说,“听人说他手上有确切证据,足以定罪。被拖下水的,可能还不止老赵一个。”
“高鸿这个项目,当年是敏文在办。先不要动张田,他敢这样嚣张,背后一定有人,不要白白送把柄给对手,走一步看一步,必要时……老赵也到了要退的年纪了。”
“是,这事暂时不急。”
宁微澜匆匆走过,头也不敢回,她现下只担心姜安安,不知她在云鞍是否安全。一连挂三四个电话过去也没有人接,到一家人吃饭时间,方汝生早早辞去,余勉生带着一身疲惫,好不容易赶回来,然而余敏柔容光焕发地回来,捏一捏宁微澜的脸,玩笑道:“怎么一见到我就愁眉苦脸的,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像个老婆婆。”
她不敢提姜安安的事情,只好借口说:“子昂还是没有回来。”
余敏柔皱眉,喝一口茶,低声说:“管他做什么?提起来就扫兴。你管好你自己,找点找个正经男朋友就行,别总跟在宁子昂身后给他收拾烂摊子。他杀人放火,他去坐牢枪毙。没有你的事。”
宁微澜心有不忍,“好歹他也是……”
余敏柔脑中却似灵光一闪,突然间转过身来,两眼放光,“这样也不错,阿宁,只有你肯真心对他,这样更好。阿宁,答应妈妈,全身心照顾好你弟弟,全身心爱他,关心他。”
“妈————”
晚七点,余敏文按时到达,席间大家话都不算多,寥寥几句算应个景。
余晋羡唯独嘱咐宁微澜,“天冷了,下雪前去看看你外婆。”
“是,月底就去。”
宁子昂推门进来,校服松垮垮挂在身上,满身酒气,视物不清,摇摇晃晃跌坐在宁微澜身边,衣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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