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你该回来了吧。”嘴角忽然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柳霁风默念道。
此时的冷冽，因为没有在慕容府打探到苏蒙尘的消息，只能回到他们这段日子居住的小屋。一盏油灯，一个身影，黯然伤神。小尘，你到底去哪了？难道，撇下我一个人走了？慕容洵没有抓走你？那会是谁呢？你现在在哪里？还好吗？小尘，我一定会找到你的，一定要等着我！
清幽的树荫在月光的洒照下，在地上投射出参差班驳的阴影，随着薄云的移动，阴影最后落在冷冽的面容上，眼底酝酿着幽幽的怒火，阴晴不定地闪烁着。
有人在笑，阴沉的笑，有人在哭，凄楚惨烈。骨头的断裂声，刀剑的交鸣声，痛楚的喊叫声，激烈的回旋在半空。
火光冲天，血流成河。看着眼前的场景，冷冽紧紧地，蜷缩在大哥的怀中。
身边的娘亲，早已断了气，冷冽握住她的手，一遍遍唤着娘亲，娘亲。
只是妇人，久久没有回音。犹记得，她对他说，不要去恨，放下仇恨。战争只能给彼此带来更大的苦难。
“不，要恨，要报仇。” 柳霁风的脸上不断有血流淌，双手死命捂住冷冽的嘴巴，让他不要发出声音。
“杀死天祥够，给死去的家人和子民报仇，报仇！”残暴地低吼，在耳边久久回荡。
冷冽痛苦地抱住头，这些年，凭着心中的恨，胸中的痛，他无情无义，滥杀无辜。每个绝望的眼神，哀求的声音，都不曾丝毫动摇过他。没人知道，他心里埋藏着炼狱般的记忆。
那里只有血，只有恨。报仇，是他活着唯一的目的。如果可以，他宁愿永远不知道，不知道。往事不堪回首。每杀一个人，他的心里也没丝毫的快感，反而心中的恨又加重了。如此反复，循环因果。
那段记忆，成为他的心魔。那眼里，闪烁着阴狠，嗜血。
“冷大哥，我在这里。”一个轻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抬眸，对上那双温柔的眼。
心中似干涸的溪流，源源地涌进清泉，暂时忘记了仇恨，“小尘，你回来了？”
苏蒙尘唇边含着笑，面庞在月光的抚照下，更添几分疏离清冷，“我不回来了，不回来了。”
“为什么？你要离开我了？”冷冽想伸出手抓住她，一双紫眸倏然间变得飘忽迷离。
“我在等你，你快来啊。”慢慢地，苏蒙尘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没了踪迹。
“小尘。”冷冽呼唤着，从椅子上起身，环视屋子，原来方才是梦。可为何那么真实，有多久，没有想起娘亲在他身边死亡的惨状了。努力想从记忆里走出，冷冽抱头怒吼。血丝的眼底掺揉了让人心疼的苍凉和脆弱。
半响，冷冽忽然想起什么，“柳霁风……”他定定地吐出这两个字，既而纵身跃入夜色。
门被轻轻推开，柳霁风睇着来人，语含调侃，“你终于知道回来了。”
冷冽嗤笑一声，瞪着他，低声问道：“小尘，是不是在你这里？”
“这么久不回来，也不知道问声好，你心里只有那个女人了吗？” 柳霁风低头，淡淡说道。没人能看见他此时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此刻心里想着什么。
冷冽微微蹙眉，不理会他话里的深意，只是继续问道：“我问你，小尘是不是被你抓走了？”
柳霁风抬头看他，不明所以，“抓她？”忽的，眼神黯淡下来，“我是请她回来做客，否则，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我的弟弟一面。”
听着柳霁风加重了“弟弟”二字，挑了挑眉，“难道，你只是想跟我闲话家常，联络感情？”
“的确，我们兄弟俩好久没有谈心了。”他的脸上虽然凝着笑意，但是双眸里依旧一片冰冷。
“我现在已经回来了，小尘呢？她在哪里？”冷冽的语调深沉，且生硬。
柳霁风没有理会他的冷漠，双手覆于琴上。白色的衣襟上流泻着墨发，邪魅的俊颜，一脸平和，潭水般的眸子，只是静静盯着眼前的古琴。
“你在考验我的耐心吗？”森冷的话语，从冷冽的嘴唇里逸出。深沉的眸中，是幽幽的冷焰，一脸的阴隼。
柳霁风侧脸看着他，对他和煦的浅笑，“坐下同我说说话，就那么难吗？”
屋里一片静谧，冷冽没有答话。良久，柳霁风从怀里掏出一把玉箫，轻轻放置桌上。“还记得吗？”
冷冽瞅了桌上的玉箫，目光瞬间变得轻柔，“那是……爹的遗物？”
“这些年，我一直放在身边。想找个机会给你，即使哪天我们兄弟二人失散了，也有个信物。” 柳霁风也慢慢阖上了双目，眉头慢慢紧锁。似乎也想起了那段过往。
“那你……现在给我是何意？”冷冽觉得他话中有话。
“一起合奏一曲吧，如爹娘当年一样。” 柳霁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玉箫递到冷冽面前。
不待冷冽答话，柳霁风已经开始抚琴，古琴悠扬，似在泉中流淌。冷冽轻轻拿起玉箫，放于唇畔，箫声渐渐传出，与琴声相合，一声声，一缕缕，绵绵不绝。
似乎又回到了那年的时光，林中一执箫男子，墨袍轻衫，银发垂鬓，他柔柔睇着眼前的女子，素衣白裙，双手抚琴。忽而相视一笑，忽而含情脉脉，他们的身边，是两个小男孩，唱着、跳着，那样的日子，已经有多久没有想起了。
也许是心灵感应，兄弟二人，同时闭目合奏，那树下，片片飘落的桃花，飘洒在四人的身边，人间美景，闲暇生活，仿佛朝夕都不愿错过。
屋内床榻上的人，慢慢睁开双眼，妩媚一笑，随即，闭上双目。只是，双手轻轻握住。
合奏结束后，二人都未开口说话。许久，柳霁风出声道：“她在屋内，你带她走吧。”
“你？什么意思？”冷冽感觉到他的异样，不禁追问。
“这是在关心我吗？” 柳霁风低笑道。“我打算去长安，你应该知道，慕容洵已经准备进京了。”
冷冽敛下眼，神色镇定，“你以为你一人可以完成一切？”
“我知道，你早已没心思报仇了。” 柳霁风阴沉的眼，定在冷冽的脸上，“所以，我只想去长安前，再见你一面。她就在屋内，带她走吧，去过你们的日子吧。”
“你真的这么认为？”冷冽问道。
柳霁风轻轻点点头，淡淡说道：“好好活着，我想，其实爹娘也不愿我们二人都活在仇恨里，所以，报仇的事就交给我吧。”
“大哥，你不可以……”一声轻呼，冷冽和柳霁风同时错愕，有多久，他没这么叫过他了。
“有你这声大哥，我知足了。你不必多说，我心意已决。” 柳霁风咧嘴，眼神没有温度。“你走吧，快走！”
冷冽不语，双眉轻轻折起，颜色略沉，“等我保证了小尘的安全，我会去长安找你的。”
随即，他走进内屋，轻声走到床前，看着床上沉睡的人儿，柔柔握住她的小手，“小尘，我来接你回家了。”
苏蒙尘的呼吸很均匀，似乎听到他的轻呼，唇边有了一抹浅笑。
冷冽轻轻抚上她的双唇，感觉到有些干裂，转身取来一杯清水，然后坐在床沿，用干净的毛巾，沾了少许的温水，轻轻地按在她干燥的唇上。
他专注地目光，停留在她唇上，未察觉，她的眼眸已徐徐睁开……
直到她轻轻握住他的手腕，轻吟道：“冷大哥……你回来了。”
冷冽闻声，对上她的眸，轻轻说道：“小尘，我带你回家。”
苏蒙尘点了点头，由冷冽轻轻抱起，走出了琴行。跨出房门的那瞬，柳霁风出现在门口，淡淡说道：“好好照顾他。”
只是，冷冽认为，那话是对他说的。所以轻轻点头，示意他明白了。
其实，是对苏蒙尘说的，慢慢靠在他怀里，那片刻，冷冽灼热的气息，在她额间拂过。
第九十五章 二人共骑
晴天，风好。
暖阳透过窗户，斜射到屋内，苏蒙尘站在门口，日光的朔影在她的脸上印染着一层淡淡的柔云。她静静睇着院内的人，一树的花朵，压弯了枝桠。
冷冽就站在树下，低头俯看，轻弄玉箫，有风轻送，树枝微拂，树下的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闭目拂箫，衣袂飘飘，很有几分潇洒出尘的味道。
“冷大哥……”她轻轻唤他，他回头，对她柔柔一笑。
眼前的女子，长发如瀑，眼眸温柔似水，裙裾飞扬，“想出去转转，你陪我，好吗？”
冷冽闻声，停下了吹奏。细长的指尖轻轻将鬓角的落发拢好，踱步上前，轻启唇角，“好啊，这有何不好，我们走吧。”
从琴行回来后，冷冽也没问过，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彼此心里都明白，现在的一切都成了暴风雨前的宁静，只是好好的享受这段静好的岁月。
很自然地，冷冽握住苏蒙尘的小手，牵她出门。二人并肩走着，由于贴着近，她的幽香和他的气息，渐渐交融在一起，仿佛一缕缕青烟被风慢慢吹散。有丝叫做幸福的东西，仿佛也散在袅袅的云烟里。
不知谁家的女子出嫁，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数里。冷冽下意识将苏蒙尘护在身后，怕她被人群挤到。
“尘儿，小心！”他在她的耳边轻嘱。
“我没事，你说新娘子美吗？”苏蒙尘凝着喜轿，忽然问道。
“在我眼里，你最美。”冷冽轻轻说道，声音不大，但眼神炙热。
苏蒙尘颔首，一脸的娇红，眸子闪烁，有些不敢直视他，“又逗我，你又没看到新娘的面貌。”
他笑了笑，拉着她继续朝前走去。嘴里却认真地说道：“我就知道。”
暖暖的情意在心口漾开，纵使想去漠视，苏蒙尘还是觉察了心口的悸动。他和她？不，不该去想，幸福对自己而言，太奢侈，太昂贵。
二人一路无声地闲逛在热闹的街头，路边小贩的叫卖声，充斥在耳边。
“糖葫芦啦，好吃的糖葫芦，快来买啊。”苏蒙尘被这叫卖声一下吸引了停住脚步，冷冽立刻明白她的心思，去小贩那里买了一串，递到她面前。
苏蒙尘轻轻接过，冷冽浅浅地笑着，丝丝甜味，绵绵情意，沁入嘴里，心里。
“小尘，还想去江南吗？”冷冽轻轻问道。
苏蒙尘侧望着他，冷冽执起衣袖，擦去她唇角的糖渍，低笑道：“慢点吃，不够再买好了。”
她的眸子忽然有些湿润：“我以为……我记忆里……”
“怎么了？小尘？你想起什么了吗？”他问。
她摇摇头，轻轻说道：“我就记得我曾经很想吃，现在终于吃到了，同我想象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冷冽轻笑，宠溺地轻抚她的秀发，“你还想吃什么？还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苏蒙尘仰头望他，迷离的烟色里，他浅笑的眸子，有些失真。这是梦吗？为何显得有些不真实。
“尘儿，想什么呢？”冷冽睇着她出神的模样。
“谢谢你，冷大哥。”她笑着，靠在他身前。
冷冽觉得，这一刻，时间都静止了。嘴角勾起的恬淡笑意，他朝她倾身，轻柔耳语，“谢我什么？这一切，都是我该做的。”
见她没有说话，既而问道：“心房的门锁打开了？”
苏蒙尘不明，疑惑看他。觉得有些暧昧，想脱离他的身边。
但转身之际，冷冽忽又伸手揽住她的腰，把她拉回怀中，一脸的诚恳，“无妨，我可以等。”
“要是等不急了呢？”苏蒙尘故意问道。
他含笑看她，暂不答话。
苏蒙尘也觉得这么问，于理不合。索性甩开他，继续向前走去。
“门不开，还有窗，我可以爬窗吗？”蓦地，他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苏蒙尘有些愕然，退后了两步，拉开与他的距离，低头道：“我，不值得的。”
“相信我吗？”冷冽问道，声调很沉，凝视她的眸很深。
她咬住唇，屏息，轻轻点头。
“过来。”他对她招手，示意她走到自己身边。
“别怕，我会保护你。请你也别抗拒我，顺着自己的心意，好吗？”他握住她的腰，沉声地对她说。
“好。”她轻轻点头，柔丽的眸子水光潋滟。
冷冽轻而易举地抱起她，揽在她腰上的手掌很热，苏蒙尘的身子微微前倾，不得不靠在他肩上，香软的身躯依偎着他坚硬的胸膛，“冷大哥，我自己可以走。”
“让我抱你，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闭上眼睛。”他在她耳边，呢喃道。
苏蒙尘轻轻闭上了双目，下一刻，她觉得自己飞了起来。风声在耳边轻轻呼过，心里的不安，让她更加紧拥着身边的人。
等到冷冽让苏蒙尘睁眼的时候，她才发现，二人的眼前有匹黑马，他坐在马背上，对她伸手。
“要我上马吗？”她仰首，问道。
日光自他背面射来，她眯着双眼，眼前的景象，似曾相似，他们曾经共骑过吗？
冷冽撇嘴轻笑，伸手圈住她的细腰，将她揽上马背。苏蒙尘惊喘一声，魂尚未定。已经坐在马背上，冷冽的双臂从她身后拉着缰绳，并顺势牢牢地握在她的腰际。
低头贴近她的耳畔，抵语，“想感受策马奔腾的感觉吗？”
“我怕……”苏蒙尘不安地在马背上扭捏起来，虽然她失了记忆，但本能的，她还是害怕骑马。
“小尘，别动。”冷冽微微皱眉，怀里的人在考验他的忍耐力，在没得到她的同意前，他还是可以忍住，但也禁不起她这般撩动。
“怎么了？冷大哥？”苏蒙尘歪着脑袋，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我怕你乱动，惊到马儿。”冷冽说这话时，眼神有些闪烁，但却成清澈明亮。
待苏蒙尘没那么抗拒骑马，冷冽轻轻拉拽了缰绳马儿慢慢悠悠地走着。马儿的走动，让二人的身子更加紧贴，相贴的肌肤有着耐人的热度，让苏蒙尘有些羞赧，小脸微微的发烫，泛起了桃红色的嫣云。
“没事吧？是不是还是不习惯？”冷冽的大掌轻拍她的小手，问道。
“没事，挺好的。”苏蒙尘颔首道，不敢抬头，怕冷冽看见她脸上的红霞。
因为低头，苏蒙尘柔美的脖颈，一览无遗，泛着魅人的香气，他极其贴近她，妖魅的眼，自上而下，俯视那美丽的颈，眼睛掠过那一丘的脂白，唇角淡淡勾起。
“小尘，我下马牵着你走，可好？”冷冽的嗓音有些粗哑。
“好。你教我骑马吧。”苏蒙尘自是没感觉到冷冽的异样，兴奋地提议道。
冷冽笑着下马，二人共骑，不是明智之举。还是牵着她，教她骑马吧。午后的风轻轻地吹，柔亮的黑马驮着苏蒙尘缓步行走，冷冽牵着缰绳，嘴角含着笑，林子里很静，只有嗒嗒的马蹄声。
“为何突然想学骑马？”冷冽问道。
苏蒙尘的眸光忽然放远，变得有些朦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