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隐仙姿- 第24部分

青雪走后，孟卿因将信捧在手里，沉吟半晌，最终还是打开细细读过。

看过最后一行字，孟卿因的手缓缓放下，目光遥遥望向街道的尽头。

她刚刚说，会有一个了结。

夜幕缓缓降下，天边只留着几缕暗紫色的云彩，渐渐消退。

李秋吟勒紧缰绳，枣红马一声嘶鸣，停了下来。

李秋吟翻身下马，向着前方跑去，在那座立起时间不长的墓碑前突然减速，双膝一曲便跪在了地上。

“你一直都知道……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李秋吟将头埋在双臂之间，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那一年你已经五岁了，你一定知道我不是你的亲生妹妹！你一定知道……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如果早知道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这些年来，我是不是就可以不那么痛苦……”李秋吟苦笑，缓缓摇头，声音微微嘶哑。

李秋吟轻轻闭眼，那些娟秀的小字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吟儿，娘本是乡下的采茶女，你还没有出世，你爹就去世了……”

那一年，肃王落难逃至村中，一名采茶女为救他性命，不得以与他有了肌肤之亲。

原肃王妃于不久前逝世，采茶女嫁与肃王为妻，采茶女便成为了新的肃王妃。

原肃王妃育有一子，名曰临觞。

下嫁之时，采茶女已有身孕，数月后产下一女，取名秋吟。

然而，肃王对采茶女并无任何感情，二人时常淡漠相对。

“吟儿，娘之所以瞒你这么久，只是希望你能助你的养父夺取天下，报他的养育之恩，替娘报他的恩情，也为天下百姓另立贤主……但是，娘不许你直接参与叛乱，你的生命，要为娘延续下去……”

出于这样的目的，在采茶女重病之时，将这样一封信交给当时十三岁的李临觞，要他在肃王出兵前一日交与李秋吟。

李秋吟抬头望望天空，喃喃而语：“娘，既然爹……肃王他根本就不爱您，您又有什么恩情要报他？您知道么，他告诉我您是被仲安帝所害，骗了我十几年啊……您知道日日夜夜生活在仇恨里，是怎么样的痛苦……您知道当我发现我的父亲对我没有一丁点感情，那是怎么样的痛苦么……”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闭眼，两行泪水缓缓滑落。

她睁开眼睛，那墓碑在夜幕中看不清楚，只能看见一个浅淡的影。

“我会为他做最后一件事。报答他的养育之恩，还有你的恩情，我的哥哥。”李秋吟轻声道，缓缓牵出一个笑容。

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彩，朦胧地洒下清辉，地面上一片静谧。




第55章　最后一件事情（下）

清晨，一匹白马在孟府门前停下，孟卿因翻身下马，门口的守卫从他手中牵过白马，为他打开大门。

孟卿因走了进去。

傍晚时分，孟卿因又出了门。

过了没多久，孟卿因又一次回来，径直走进正堂，绕到后院，走进孟苏的书房。

孟苏着一身锦衣，伏在桌边，手持一支狼毫，正在批阅什么。

笔尖的朱墨如鲜血一般，浓得刺眼。

见到孟卿因，孟苏头也不抬，只冷冷地说了句：“卿因啊，有事么？”

“今天我在路上，遇见了含秋郡主。”孟卿因轻声说道，淡淡瞥了孟苏一眼，眼神便飘至一旁，随便向前移动着步子。

孟苏的笔滞了片刻，却仍旧头也不抬，“哦？那你没有送她出城？”

“没。”孟卿因低低头，答道，向前走了两步。

“怎么？想通了？”孟苏饶有兴趣地反问一句，仍旧写字，“那晚你坚决反对爹的意思，不就是为了含秋郡主么？”

“事已至此，又能如何。爹……”孟卿因轻叹一声，走至孟苏身后。

“卿因，这可不像你。”孟苏摇头，意味深长地笑道，“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叫我爹了。今天那丫头对你说了什么？”

“您下一步打算如何？”孟卿因避而不答。

“这要看你打不打算告诉爹那丫头的下落了。”孟苏勾下最后一个红道，放下笔，缓缓说道。

“爹您真的要知道么？”孟卿因双手抚上孟苏的肩，手掌贴在他的背后，五指在前。

锦衣上，一双手白皙得仿佛会融化一般。

孟苏抬起手，轻轻按在他的手上，“如何？”

温热的触感在手背蔓延，孟卿因的手不自觉地一抖，目光极不自然地向那只手上移去。

柔软光滑，断不是一位五旬老人应有的皮肤。

她已经小心地注意到了手的问题，自认为没有露出破绽，此刻自然能辨出对方在此的破绽。

但她确实已经露出了破绽。

惊诧地抬眼时，她看到了孟苏抬起的眸子。

方才他始终低着头，这是她进到这书房之后第一眼对上他的目光。

她一用力抽开手，退后两步，袖子一抖，马鞭已在手中。

在她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她已能够猜到他会做出的决定，所以她决定出其不意。做成她想要做到的最后一件事，之后怎样，随他。

但她没猜到的是，他更加猜透了她。

李秋吟的手用力一收，却没有拉动，她的鞭子被他握在手里。

像这样，她的鞭子被他紧紧握在手中，不是第一次。

但有他人在旁助他，却是第一次。

也是第一次，她看到他的眼中，有泪光。

这四周的刀光剑影她可以统统视而不见，只要有他那含着泪光的双眸，她便死而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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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卷三第56章：他已有爱人了




第56章　他已有爱人了（上）

昏黄的灯光里，李秋吟在那稻草上抱膝而坐，靠着后边的墙，双目轻合。

各种牢狱她坐过不少，但这一次不同。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逆臣李英萧之女李秋吟，随李英萧谋逆事败，又阴谋杀害本朝丞相、辅政大臣孟苏，罪大恶极，明日午时三刻斩首示众，钦此。”

李秋吟柔润的唇角稍稍勾起一个弧度，泪水从闭合的眼睛里滑出，沿着面颊铺成清澈的两行。

她并非不怕死，她从来不坚强。

这一次，怕是真的再也出不去了吧，怕是真的要永远离开了吧。

她害怕，但却不想改变。

因为即使能出去，对于她的心来说，恐怕也不会再有获释的那一天了。

她静静地想，这二十年的生命，她究竟得到过什么，失去了什么，现在又还剩下什么？

一个虚名，一个秘密，和一个遗憾。

李秋吟缓缓摇头，自嘲地笑——这是她现在拥有的全部。

而她能带走的，恐怕只有那个秘密，但她又不想独自持有。

虚名将会化作尘埃，而那个遗憾呢……

牢门随着叮叮当当的声音打开，那个让她一度以为落寞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前。

“你们统统下去。”孟卿因低声道，“月泠，在门口等我。”

月泠明亮的双眸为这昏暗的牢狱添上两点光亮，她扬起头温柔地看着孟卿因的眼睛，缓缓点头，“是，公子。”

几个孟府侍卫和月泠一起，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看到李秋吟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孟卿因便独自坐下，将带来的食盒打开，从中取出酒壶和酒杯。

倒酒声清越地响着。

“卿因。”李秋吟突然说道，“来陪我喝酒么？”

咚咚声戛然而止，孟卿因的手悬在半空，半晌缓缓落下。

“你恨我么？”他轻道。

“你恨我么？”李秋吟反问道。

“不恨。”孟卿因道，缓缓摇头。

“那我也一样。”李秋吟轻声道。

孟卿因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手腕微动，水声再起，酒渐渐与杯口平齐。

李秋吟站起身，来到孟卿因身边，坐下。

她举起他倒的酒，一饮而尽。

“他是你爹，血脉相连，生养大恩，你本应如此。而我，只为报恩。如果你能不恨我，我又有什么理由恨你。”李秋吟轻声道，声音微微哽咽。

“秋吟……”孟卿因突然搂过身边的李秋吟，声音也不由颤抖，“我们为什么要说恨？这个字，为什么会横在我们之间……”

“如果我只是我，不是李秋吟；你也只是你，不是孟卿因，那我们之间，就只有我们彼此，永远不会有恨。”李秋吟低低地说道，泪水浸湿了孟卿因的白衣。

“可是这两个名字，已经属于我们，甩不掉。”孟卿因深吸一口气，想要分开李秋吟。

李秋吟的身子轻轻用力，阻止了他，一手攀在他的肩头，一手搂住他的腰，脸庞紧紧贴在他的肩头，“卿因，抱着我，抱着我。”

她害怕，她真的很害怕。

孟卿因的手收紧，让她紧紧依靠着他，依靠着他。

他轻轻吸进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想让她知道，哪怕是天塌地陷，她都可以依靠他。




第56章　他已有爱人了（下）

“那封信，是你故意留下的，是么？”孟卿因问道。

“嗯。”李秋吟点点头，“我希望你能知道我的一切。”

孟卿因松开手，取出那封信，递给李秋吟，“我想，你应该想要留着它。”

李秋吟颤抖着伸手接过，轻轻抚摸那信上的字迹，又将信贴在心口，仿佛这样她就能听见母亲久已逝去的叮咛。

“留着还有什么意义呢？我很快就可以见到娘了。”她轻笑，自己倒满一杯酒，一饮而尽，“只不过，她的要求我都没能达成，她可能会怪我的。”

李秋吟举起酒壶，直接将酒倒进嘴里，溅出的水花汇在一起，顺着白净的皮肤流下。

孟卿因静静地望着李秋吟，半晌，轻轻一笑，如春天的第一缕风，吹动第一汪融化的湖水。

“秋吟，你说，雪落会不会爱上风舞？”

闻言，李秋吟将酒壶磕在地上，扬起嘴角，嘲讽什么似的摇摇头，道：“也许会吧。”

“你错了。”

孟卿因计谋得逞一般地笑了，那笑容如梦如幻，仿佛飘渺的云，清晰得就在眼前，又脆弱得极易消散。

“雪落已经有爱人了。”他的声音淡而柔。

李秋吟怔怔。

“如果有机会，你还愿不愿意嫁给我？”孟卿因紧接着问道。

太熟悉的问题。

虽然她还未从他方才的话中回过神，但这个问题问过这么多次，她已经习惯在第一时刻顺从她的第一反应。

“今生今世，唯你一人。”她的声音微微沙哑。

“那么，你就没有违背誓言。”孟卿因道。

李秋吟的心剧烈地一抖，眼前却突然感到一阵晕眩，眼前仿佛笼上一层白雾。

她使劲眨眨眼睛，却感觉眼皮越来越沉。她张张嘴，却说不出话，喉咙仿佛被冰冻住了一般。

孟卿因将手伸到鬓角，轻轻一刮，掀起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

李秋吟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

她这是在哪儿？眼前的人是谁？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弄不明白了，眼前只有一片浓浓的白雾，将一张有如天人的面庞轻轻遮挡。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她的意识正在散去。

她依稀听到轻柔的笑声，依稀看到醉人的笑容。

“我就是雪落。”她听到。

全身上下酸软无力，上眼皮沉得撞上了下眼皮，她软软地倒下，落入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

“秋吟，放过我爹，我爹欠你和肃王的由我来还。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替我活下去。否则，我恨你生生世世。”昏迷的前一刻，她听到。

孟卿因将昏迷的李秋吟抱在怀里，长指拂过她的面颊，目光含情，盈盈似水，却有几滴清露溢出，点缀了白玉般的面庞。

就让他再看她最后一眼吧，这一生这一世，恐怕再也不会见面了。

但愿天地有情，在碧落黄泉，在来生来世，他们还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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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卷三第57章：此心与你相同




第57章　此心与你相同（上）

月泠和几个孟府侍卫等在门口，旁边站了几个狱卒。

“来人啊！快来人！”李秋吟急促的声音忽然传来。

几个狱卒一惊，拔腿要向里边跑。

月泠的目光一亮，拦下几个狱卒和同来的侍卫，“我去就行。”说完自己跑了进去。

孟卿因已经换上李秋吟的衣服，将自己易容成她的样子，又将她扮成他的样子。

见到月泠一个人来，他轻轻松了口气，抱着李秋吟缓缓站起，“月泠，记着把我要说的话告诉她。”

月泠深深地点头，拉过李秋吟的一只胳膊，让她半靠在她的肩上，“是，公子，您放心。”

孟卿因站在那里，看着月泠和李秋吟的身影渐渐远去。

他知道秋吟断不会放弃，而父亲也不会留有后患，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用自己来平息双方。

不知过了多久，孟卿因感到一丝异样，睁开眼，看到地上的影子被昏黄的灯光拉长。

向来人看去，他看到一个跟他常戴的假面一模一样的面庞。

那人背后的狱卒打开门，就应了那人的命令退了下去。那人走进去，伸手摘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月泠？”孟卿因颇为诧异，也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他的真容，“你怎么回来了？”

一身白色厚而宽松男装的月泠身形纤柔，若不是孟卿因体型偏瘦，在熟悉孟卿因的孟府侍卫的面前，她即使垫高脚下，恐怕也很难蒙混过关。

月泠双眸脉脉地望着孟卿因，温柔的唇角缓缓勾起，在孟卿因面前单膝蹲下，“公子，月泠只想看看您的真容。”

孟卿因眉梢一动，忽然觉得这个在他眼前成长至今的女孩儿在一夜之间又大了好几岁，他竟不认识了。

他的目光柔和起来，初融春水般的面庞荡漾起清澈的微笑，他伸手抚摸月泠鬓角的碎发，轻抚她的脸颊。

月泠伸手握住他的手，道：“公子，月泠知道您只想让郡主一人看您的真容，但月泠实在也想看，就回来了，您不会生气吧？”

“傻丫头。”孟卿因柔声说着，心里却隐约觉得不对劲，“你想看当然可以了。”

“公子，以前我也曾经幻想过传说中的雪落究竟能美成什么样子，也曾梦想有朝一日能见到他。”月泠的眼眸晶亮。

“但公子……”一滴泪水滑落，她尚留稚嫩的脸庞露出沧桑的笑容，“月泠对传说中的‘雪落’，只是想看一看满足好奇罢了。”

“月泠……”孟卿因不由蹙眉，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

月泠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