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刚翻了几页,对面房里便传来了巨大的争执声。
阖上书,侧耳听去,竟像是从御书房传来的。
当下便悄悄开了门缝,倒是听得更清楚了些。
“朕的家事,难道爱卿也要费心吗?”詹台玦衡的声音,冷漠之中却带着一丝恼怒。
朕?!
十几天前,有资格说这个字的,还是另一个人,而如今……
虽然早已意识到詹台玦衡成为皇上的事实,可当真的听到“朕”这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时,才惊觉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臣不敢,只是先皇曾留下旨意,詹台千瞳此生不得进宫,如果皇上一意孤行,只怕会让百官心寒啊!”陌生的声音,却是中气十足,不卑不亢。
居然与我有关,定了定心神,我认真倾身细听。
“百官心寒?”詹台玦衡语气一扬,“恐怕最心寒的,还是钟大人您吧!”
我心里一紧:钟念苏!
那么他们争论的内容是……
“皇上息怒,钟大人亦是为了皇上和社稷着想,希望皇上能够广纳谏言,当初皇上执意为豫王和夜家平反,恢复了流殇云和詹台玦衡的身份已然引起了部分朝臣的议论,如今若是再无视先皇遗命,恐怕……”略带洛桑的声音,是郑宣奉。
“豫王和夜家本就是冤枉,朕为其平反也是顺从天意,有什么可议论的!至于这件事,朕心意已决,众位爱卿不必再劝!”
“皇上!”
“朕累了,你们先下去吧!”詹台玦衡命令道。
一阵可怕的沉默,随后是此起彼伏的“臣告退”。
我下意识想要关门,却终究是晚了一步,与最先走出来的人四目相对。
那人身材魁梧,年逾四十,皮肤黝黑,下颚络腮胡茂密,倒是从未见过。
他的目光,犹如鹰隼一般,犀利而具有杀伤力,想来不是一般人。
正思索间,听得他开口道:“皇上倒是好兴致,与朝臣议事竟还有佳人相伴,只是莫要忘了,自古女子不得入御书房的祖训。”
这简单的一句却是一箭双雕,既提醒了詹台玦衡,又间接指责我违背祖训,如此夹枪带棒,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
索性一把拉开房门:“钟大人句句不离祖训,又可记得祖训君臣有别吗?”
钟念苏大概没想到我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面前,微微一怔,随即皮笑肉不笑地道:“想来这位就是詹台小姐,哦不,应该是夜小姐罢!”
我只低了低头,并不行礼:“钟大人不必客气,詹台大人多年养育之恩,在我心中早已亲如生父,是以钟大人还是称一声‘詹台千瞳’吧!”
“千瞳,你身子未愈,怎么出来了?”想来是听到了我的声音,詹台玦衡出现,众臣俯首下拜,眼看着他直直上前执了我的手。
我知道詹台玦衡的用意,不好拒绝,但是众目睽睽还是太过招摇,便只能微微靠前,用身子挡了我们二人交握着的手些许:“本只是想来谢恩,可是没想到却被钟大人撞见,是以往来了几句,”说着我看向钟念苏,“千瞳斗胆,方才听到御书房喧哗,如今方知道是钟大人在同皇上回话,只是如果我没记错,这君臣之道讲求尊卑有序,以皇上对钟大人的倚重自是不会与大人计较,可是要是传到有心人耳中,只怕是少不了要拿着它来说事,不是吗?”
钟念苏的脸色有短暂时间的阴沉,不过很快便微微一笑:“詹台小姐果然是伶牙俐齿,本官佩服,既然詹台小姐如此注重礼仪教化,那么自然应该明白先皇的旨意是不容违背的。”
这句话说得丝毫不留余地,我余光看到詹台玦衡似乎已经有些动怒,忙抢先说道:“多谢大人提醒。”
钟念苏轻哼一声,随后俯身对詹台玦衡道,“皇上,既然如此,那臣等先告退了。”
詹台玦衡冷冷地看着钟念苏,没有说话。
“钟大人走好。”我接道。
钟念苏也不等詹台玦衡发话,转身大步离开。
随后的郑宣奉走上前,目光落在我身上,像是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在詹台玦衡的目光下轻叹一声,随着钟念苏离开。
“站了这么久,累不累?”那些人刚刚消失在眼前,詹台玦衡便一面将我牵着向御书房走去,一面关切地问我。
“还好,”我笑笑,若无其事,“不要把我想得太柔弱了。”
詹台玦衡见我神色间并没有将刚刚的事放在心上,当下也松了口气:“还说,一点都不爱重自个儿,不在床上躺着,还到处乱跑。”
我由他牵着走进御书房,这里对我而言并不陌生,在镜亦城病中初期,我曾多次端着药碗在这里等候着他批阅奏折,只是如今,不过是物是人非了。
詹台玦衡将我领上书案,他在龙椅上坐下,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便一把将我拉到他腿上坐了。
我因他这样突然的举动大惊失色,挣扎着要起来:“你疯了,要是被人看见……”
“嘘,”詹台玦衡没等我说完便示意我噤声,继而将头埋在我脖子里,“我一直想着,有一天能跟你这样静静地呆着,什么也不做,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
心里一动,还是没忍心再坚持反对下去,目光落在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最近事情一定很多,忙得焦头烂额吧?”
詹台玦衡沉闷地“恩”了一声:“确实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理。”
我随手整理着杂乱的奏折,似乎随口说道:“这次钟念苏于战事有功,想来今后在朝堂上的势力不容小觑。”
“他?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仗着匀斜之地,得寸进尺,真正有功之人,怎么也轮不到他!”
“能借机上位,足见他也不是好相与的,”我收回手,“何况有一句话他说的没错,先皇的旨意是不容违背的。”
肩膀一轻,詹台玦衡抬起头来,目光看向书案,随后一凛,急忙转过头来:“千瞳,镜亦城虽然颁旨,但是你我夫妻之名亦是不容置疑的,成婚之日我便在心中发誓,若他日我能登基为帝,你便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如今纵使天下人反对,我也要还你一个名分。”
我心中叹息,不知是喜是忧:“玦衡……”
詹台玦衡眼中一亮,下意识搂紧我,凑近道:“许久没听你如此唤我,真是令人思念!”
我忙起身躲开他,玦衡虽然满心不愿,却怕一不小心伤了我,只能放手。
“其实你不必如此的,”我看着詹台玦衡,认真说道,“你我都知道,我们之间,根本是不可能的!我孤星命格世人皆知,又有兄妹之名为前,如今还有遗旨相阻,众臣又虎视眈眈,何况能做皇后的女人又不只我,玦衡,不要试图挣扎了,好吗?”
第三百一十六章 旧主
“你这番话是什么意思?要我放弃立你为后?”詹台玦衡表情复杂。
我上前握着他的手,他的指尖有些微微冰凉:“如果我们的孩子还在,我或许还会犹豫,可是现在……真的没有这个必要了。”
詹台玦衡听我提到孩子,眼中微微黯然:“我知道,虽然你不说,可是你心里还是在怪我,是,考虑到钟念苏,我必须善待钟蕊,但是这并不代表我要牺牲原本属于你的东西。千瞳,你我皆非善命,我又何惧?至于兄妹之名,如今真相大白,事实胜于雄辩,而众臣那里,只要我坚持,相信反对声迟早都会平息。”
我摇头道:“即使这些你都可以顺利解决,那么,镜亦城那里呢?他的遗旨,又怎么容许违抗?!”
詹台玦衡面对我的问题,一时沉默。
我嘴角泛出一丝苦涩的笑,道:“你对我的心意,我都明白,可是我不想你因为我跟天下人为敌,你知道的,名分这样的东西,我并不在乎。”
詹台玦衡深深地看着我,将我紧紧拥入怀中:“千瞳,你知道吗?就是因为你的不在乎,让我很害怕,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回来,让我很没有安全感,因为我开始发现,这个宫里,似乎没有什么能牵绊住你,这就意味着你也许会随时离开我,再也消失不见,我有时候真的很想拿什么来绑住你,好让你时时刻刻都在我眼前,让我看到你,确定你还在我身边,可是我竟然发现就连这样都不行,我真的很懊恼!”
“怎么可能没有牵绊呢?”我环住他,“你不就是我最大的牵绊吗?”
“那,如果有一天我让你失望了,你会离开我吗?”沉默一会儿,詹台玦衡问道。
失望?我又不是没有失望过,但是爱情,让我一步步忍耐到现在。
如果有一天,失望到无以复加的话,又该怎么办?
“千瞳,你怎么不说话?”我的沉默开始让詹台玦衡感到不安。
“对不起,玦衡,我,我不知道。”
很想说“不会”,可是终究是难以出口。
詹台玦衡并没有生气,而是轻叹一声:“没关系,起码你说了实话,”随即低头在我耳边道,“看来我还得好好努力不让你失望才行,免得你一直摇摆不定。”
我不禁脸红,斥道:“真够厚颜的。”
詹台玦衡闷笑了两声:“对了,我已经封了棠嫔为棠太妃,你昏迷的时候十二弟一直闹着要见你,我怕他吵着你就一直没同意,如今你醒了,要不要让他过去昭和殿呢?”
我这才想起:“不用了,我还是过去他那里吧,在宫里的那些日子,多亏了棠太妃和十二殿下的照料和陪伴才不致无聊,怎么说也要好好谢谢他们才是。”
詹台玦衡点点头:“也好,不过不能单独行动,让冬宜夏祺伺候着,免得我担心。”
提到冬宜夏祺,我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筱筱的事情,多谢你了。”
“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谢字,只要你高兴,怎么都好。”詹台玦衡眼带笑意看着我,满是柔情。
我被他这样的眼神一时看呆了去,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样子有些好笑,嗔了詹台玦衡一眼转身就走。
詹台玦衡忙拦着我:“怎么,生气了?”
我撇撇嘴:“哪有那么多闲工夫跟你生气,我回昭和殿了,一会儿还要去看看棠太妃!”
“真的不生气了?”詹台玦衡仿佛不怎么相信,“那我送你回去。”
我瞄了一眼身后的奏折:“国事要紧,不要耽误了,这几步路我还是走的回去的。”
詹台玦衡随我望去,亦是无奈地摇摇头:“那我让靳洪送你罢。”
我知道这已是让步,便点点头表示同意。
本想随即转去棠太妃那,无奈大病初愈,詹台玦衡怎么也不同意我太过劳累,只能第二日用过午膳后前去。
“怎么来也不着人说一声,我好去迎你啊!”棠太妃见我到来极为讶异,忙打点宫人伺候。“身体怎么样,可好些了?自打你昏迷,我们都担心得不得了!”
我被她按在了柔软舒适的榻上,不由笑道:“怎么你们个个都如此紧张,不过是小病,这样小心翼翼,倒教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怎么能是小病呢,当时整整救治了三天,好不容易才把你从鬼门关拖回来,看当时皇上那样子,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恐怕那些太医也得给你陪葬了。”棠太妃看起来至今心有余悸。
我知道棠太妃是怕我难过,故意没有提小产的事情,心里对她多了份感激:“让你们担心了,是我的错。”
棠太妃摇头:“快别这么说了,其实最担心的是昱儿这孩子……”
说到这里她猛然顿住,挥手遣下宫人。
我向冬宜递了个眼色,冬宜微微点头,带着我的人退下。
直到房中只剩我二人,棠太妃才开口:“你也是知道的,这宫中与昱儿要好的,除了你和你哥哥,就是他七哥了,那时候你昏迷不醒,他七哥又被关押,怎么可能不担心呢!”说到这里,棠太妃不禁感慨道,“当初我满心以为你跟景王,没想到竟然是……千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娘娘,我们之间的事情说来话长,我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还请您惊解。”
棠太妃体贴地没有再追问这个问题:“那依你看,皇上会怎么处置景王?”
“我也不清楚,”其实棠太妃的问题也正是我所担心的,只是看到她对镜司澈异乎寻常的关心,不禁让我产生了新的疑问,“恕千瞳直言,娘娘似乎对景王很关心?”
棠太妃一愣,随即叹息一声:“我只是希望能够保全淑妃姐姐唯一的骨肉。”
“娘娘跟淑妃,莫非有什么渊源?”我讶然。
棠太妃点点头:“我十岁进宫,正是在端蕤宫,淑妃娘娘见我年纪与她相仿,对我甚是照顾,后来淑妃娘娘遇难,我才到了重瑞宫。”
原来淑妃是棠太妃的旧主,难怪她如此为镜司澈担心。
当年宠冠后宫的素怀若,如今不知身在何处,而当初寂寂无名的小宫女,却能安然至今,还能以太妃之名安享剩下的岁月,有时候,命运真的令人捉摸不透。
棠太妃想来亦是感慨万分,便也陷入沉默。
“娘娘,詹台小姐,十二殿下回来了。”宫人刚刚进来禀报,后脚便见镜司昱急冲冲进来,草草跟棠太妃行礼之后,他直直上前拉着我:“千瞳,我终于见着你了,前一阵我要去看你,都被哥哥拦下了,听说你病得很重,真的吗?现在呢,有没有好一点?”
“昱儿!”棠太妃见此状忙喝道,稳稳声色,“如今怎么还直呼皇上名讳,没大没小,要是传出去,岂不是大罪!”
镜司昱像是被棠太妃吓到,急忙缩回手站着,脸上惶恐之色顿现。
我急忙伸手牵过镜司昱:“殿下不要害怕,千瞳现在都好了,要不然哪还能在这里跟你说话呢?刚刚母妃说的那些,也是为了你好,殿下不是想好好保护自己的母妃吗?那么今后见到皇上,一定不要忘了礼数。”
镜司昱眨了眨大眼睛,半清醒半糊涂地点了点头:“昱儿知道了,”又想了想,问道,“那么,千瞳能不能去求求皇上,让他放过七哥?皇上不是最听你的吗?”
我苦笑一声,心里默默想道:若我去求,说不定反是害了司澈。
“殿下,皇上是皇上,是整个珺月最尊贵的人,他只会采纳谁的意见,而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安排,”说到这里,看到镜司昱一脸担忧,我只能转而劝道:“殿下放心,景王殿下那里,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镜司昱却是半信半疑:“真的吗?”
经历了这么多事,镜司昱怕是也不比原先好糊弄了,看着他期待的神色,我郑重地点点头:“殿下放心好了,千瞳就算是拼了性命,也会保住景王殿下的!”
孰料镜司昱却是摇了摇头:“我想要救七哥,可是也不想让千瞳出事。”
第三百一十七章 钟蕊
心里一阵感动,不由看向棠太妃,见她亦是一脸慨叹:“是啊,救七殿下虽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