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翼和越弦闻言便一笑而过，流殇云和静雪虽没有再行跪拜之礼，还是抱拳屈身一福。
詹台玦衡拦不过，只能无奈受了，而后到我床前坐下：“这会儿可好些了？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我侧过头去不加理睬。
詹台玦衡脸上一丝尴尬闪过，却没有表现出来，仍是难得好脾气地哄道：“怎么见过了兄嫂师父师娘也不见高兴呢？”
我本不想回应，无奈流殇云有意无意轻咳一声，警示之意明显，无奈之下只能开口：“我并没有不高兴。”
“既然这样，”詹台玦衡转过身去看向他们，“今晚众位就在宫中用膳吧，我们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
“谢皇上。”四人行礼。
詹台玦衡眸眼一垂，很快恢复笑容：“千瞳，你觉得呢？”
诚然，詹台玦衡的安排令我心中微微一动，面上也不若之前一般冰冷：“自然是好。”
“那我这就去让人准备，”詹台玦衡似乎很高兴，叫来了靳洪吩咐一番。
靳洪领命退下后，詹台玦衡转过身去：“诡医前辈，千瞳就拜托您了，还请您无论如何要让她快些复原。”
越弦点头：“这是自然。”
我微微叹息：“在宫里这些日子，多亏了杜叔，若不是他，恐怕今天，我就不能活着躺在这里了……”
詹台玦衡附和道：“杜太医功不可没，我定会好好谢他的！”
华灯初上，昭和殿终于终结了几十日的清冷。
席上，刚开始大家还稍显拘谨，几杯酒之后，借着几分酒意，才找回了当初的感觉。
“玦衡哥哥，”静雪方一开口便下意识吐了吐舌头，“我忘了。你现在是皇上了。”
詹台玦衡却只是笑指着静雪：“想当初求我帮你和临昭的时候‘玦衡哥哥’可没少叫，如今称心如意了倒是跟我生分了。”
静雪俏脸一红：“这种陈年旧事都拿来取笑我。”
玦衡似乎很高兴：“等我替夜家平反，恢复临昭和千瞳的身份之后就昭告天下你们之间的事，你也不必再躲躲藏藏了。”
静雪喜道：“真的吗？那就太好了！”
我与流殇云四目相对，一时百感交集。
隐姓埋名这么多年，如今，夜家终于可以昭雪了。
“玦衡……”流殇云作势要站起，却被詹台玦衡阻止，“我代替夜家，多谢你！”
詹台玦衡举杯：“你我兄弟，何须说一个‘谢’字，”说到这里，他余光看向我，微微一笑，“何况今后我怕是还要称你一声‘国舅’，这件小事，又何必放在心上？！”
我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
“国舅”乃是皇后之兄，我当不得皇后，何来国舅？！
恐怕，不是国舅，而是国丈罢。
流殇云看到我的表情，笑容也僵在脸上，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对了殇云，你们去了一个多月，那战场上有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事啊？”静雪的好奇心适时拯救了一时尴尬的氛围。
“战场上你死我活，哪一天不是惊心动魄啊，不过要真的说，倒真有一件事，让我至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哦，那到底是什么事啊？”静雪催道。
所有人也被提起了兴趣，纷纷将目光落在流殇云身上。
孰料流殇云却是一脸好笑地看了詹台玦衡一眼：“记得穆多城那一战，迎战的是越氏数一数二的猛将萨立满，当时玦衡与他在乱军之中大战一百回合都未分出胜负……”
“越氏还能有跟玦衡哥哥僵持这么久的人，难怪这场仗打了这么久。”静雪慨叹道。
流殇云宠溺地看着静雪：“萨立满虽然不好对付，可要我说，以你玦衡哥哥的功夫，想取胜并不需要用上百回合。”
“那是怎么回事呢？你不是说两人大战了一百回合都没分出胜负么？”越弦也加入了讨论之中。
流殇云环视众人一圈才开口：“后来我发现不知道为什么，玦衡一招一式之间总是全力护住左胸，不让萨立满近身，分散了不少精力，久而久之，萨立满也发现了玦衡的这一动作，便认定了左胸是玦衡的弱点，更是招招直落胸口，玦衡连守带攻，竟被萨立满寻了机会，一刀便狠狠挥了去，生生刺中胸口……”
“什么？”我一时间顾不得心里对他的嫌隙，满脑子都是战场上的情景，“你受伤了？！伤的严重吗？你怎么没有呈报？”
第三百一十二章 共枕
面对我连珠炮的发问，詹台玦衡只是笑着夹了块鸭腿放在我碗中：“小伤而已，呈报上来也只是让你们担心罢了。”
我见詹台玦衡如此，便将箭头指向流殇云。
流殇云看我一脸怒气冲冲，无奈地摊了摊手：“虽不致命，可也绝不是小伤，躺了整整两天才缓过来，若不是他拼命拦着，我怎么敢压下不报呢？”
“为什么要护着胸口？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再问詹台玦衡。
出乎意料的是，詹台玦衡脸上漾起一丝异常的红。
这样的样子，并不常见，除非……
“我也好奇来着，”流殇云开口，“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为保护藏在衣服里的东西。”
“什么东西？”静雪插话。
流殇云若有所思：“还不就是普通的半块玉环，也不知道在宝贝什么。”
意料中的答案，却依旧心潮微澜。
那是我们之间的承诺，他将它贴身收藏，小心保护，甚至差点丢了性命。
纵使我对他颇多怨怪，可是依然不能不敢动。
“不说这些事了，”詹台玦衡转移话题，端起手中的酒盏站起身来，“我詹台玦衡能够走到今天，一是要感谢先生和诡医前辈的一路辅佐，这杯酒，我敬你们。”
南宫翼、越弦站起身来，随之举杯。
“第二杯，我要敬临昭，还有静雪，多谢你们的肝胆相照！”
流殇云和静雪饮罢，詹台玦衡顺手抄起酒壶替在座人斟满，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第三杯，我要敬我生父生母、夜大人以及詹台大人，如果不是他们，恐怕这世上，早已无詹台玦衡此人！”
众人皆是沉默，仰头饮尽。
我执起酒杯，耳边是詹台玦衡低语道：“你身子不好，就不要喝了。”
我摇摇头，怎么能不喝？若没有我爹娘还有詹台翎，也没有今天的我。
这样想着，就连酒中都带着一丝苦涩。
又说了会儿话，眼看宫门就要落锁，外戚不得留宿，是以兄嫂及师父师娘便起身告别。
詹台玦衡遣了人去送，自己却没有要离开昭和殿的意思。
“天也不早了，我要歇下了，你也回去罢。”我一面朝里间走，一面说道。
孰料詹台玦衡却猝不及防从身后抱住我：“千瞳，我们夫妻分离了这么久，如今排除万难才得相见，难道你真的忍心赶我走么？”
怎么忍心，多少个日日夜夜，我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能有这样的一刻，只有我们两人。
可是，很多的东西，在这么许多个日夜中，已经无声地横亘在了我们之间。
他有对另一个女人的责任，而我有对另一个男子的愧疚。
可是即使这样，詹台玦衡口中的“夫妻”二字再次击中我心，无论如何，也无力抬起手挣脱他。
的确，我们曾经在此，立下执手一生的誓言。
他是我的夫。
“你的妻子，不止是我一个人。”我开口说道。
身后的人双臂蓦然一紧，差点让我窒息。
“千瞳，我知道你心里怪我，可是，有些事情，并非你想象的那样。”
“那是怎样？”我转过身去看他，“难道你要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我的自以为是吗？”
詹台玦衡上前想要抱我，我猛然退后两步，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这个怀抱，已经不属于我一个人了。
詹台玦衡的手停在半空，终是缓缓放下。
我看在眼里，心里却莫名一恸。
“千瞳，你信我吗？”詹台玦衡没来由问道。
我轻笑一声：“我很想信你，你知道吗，直到钟念苏求赐婚的旨意传来的时候，虽然我怀疑难过，可是我还是选择相信你，可是如今，只怕我的相信与否，对你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吧？”
“不，”詹台玦衡趁我失神的空档上前抱住我，不顾我的挣扎，“很重要，非常重要，千瞳，无论发生什么，在我心里，你都是我詹台玦衡今生今世唯一的妻子！”
“事到如今你还骗我！”我不放弃反抗，拼命捶打着他，“你知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难过，我恨你～啊！”
詹台玦衡不等我说完便一把将我打横抱起，我忍不住惊叫一声，随即更加恼怒：“你干什么！”
话音刚落，嘴唇就被封住。
熟悉的微凉的气味，似乎还残留着边疆的风霜。
这样突然的一吻，让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等到回过神时，詹台玦衡的舌头已经撬开我的齿关，长驱直入。
虽然他吻得如此霸道，可是却与离开前一样生涩。
难道钟蕊并没有……
不过短暂地沉思，詹台玦衡便已抱着我走到床前，将我轻轻放下。
我脸一红，慌忙推开他：“你要做什么？！”
詹台玦衡一愣，随即哭笑不得：“与我斗了这么久的气，难道不累吗？快休息吧！”
听他这么说我不禁松了口气，原以为逃过一劫，孰料詹台玦衡竟然顺水推舟在我身旁躺下，翻身搂住我。
我想挣扎，却被他打断：“千瞳，不要推开我好吗？我只想抱抱你。”
无论任何时候，詹台玦衡都是骄傲而自信的，可是现在，他满脸小心翼翼，像是害怕极了被拒绝。
终是狠不下心来，便任他抱着。
宫中的侍女将幕帘放下，原本灯火通明的房中暗了不少，只有一双人影相依相偎。
我的默认让詹台玦衡似乎很开心，下意识抱着我向里挪了挪，生怕我一个不高兴又反悔一般。
“千瞳，你知道吗？这次迎战越氏，我所背负的，不仅仅是我个人的性命荣辱、整个珺月的安危，还有我父王未尽的事业，爹和先生的期望，我不仅不能输，我还要赢得彻底！所有人都只看到这场胜利，可是没有人明白这其中所付出的是怎样的代价！这两个月里，我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常常刚刚躺下，就有新的战况发生，也曾经遇到过很多的困难，每次我都以为自己要放弃了，可是我只要一想到，在遥远的皇宫里，你孤身一人独撑，四方周旋，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我又怎么能让你失望！所以，每当我快要倒下的时候，我就会想，你还在等我，所以，我一直觉得，你从未离开过我，而一路支撑着我挺过来的，就是对这一刻的期盼，能够真实地将你拥在怀里。”
也许是夜晚太过安静，詹台玦衡的声音显得极为动听。
其实，何止是他，这些日子，在我觉得绝望的时候，又何曾不想就像现在这样在他怀中入睡。
仿佛全世界只有我们一般。
“我原以为我们的重逢会充满了喜悦和幸福，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以牺牲我们的孩子为开始，”詹台玦衡缓缓开口，语气低落，“千瞳，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会让你默默承受这么多的痛苦。看见你昏迷的样子，我真的害怕，害怕在失去我们的孩子之后，再失去你，我不敢想象如果你离开我，我会是什么样子。”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埋在他胸前。
“后来，老天把你还给了我，同时，也给了我一记重重的惩罚，就是你的冷漠，千瞳，我无法向你形容我心里的痛并不比你少，我宁愿所有的痛苦，都加诸在我身上，而不是让你难过……千瞳，你哭了？”
眼前的衣襟湿了一片，一只温热的手抚上我脸颊，替我拭去泪水。
“当我知道他的存在的时候，真的很高兴，就像是另一个你，在我身边陪伴着我一样，所以，我决定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他，我一直在想，在你回来的时候，如果知道有一个他，会不会像我一样高兴，会不会期待着他的到来，会给他取什么名字，后来，前线传来了钟蕊怀孕的消息，我的世界瞬间坍塌了一半，我开始想，那个孩子意味着什么，我的孩子又意味着什么？”
“不要说了，千瞳，”詹台玦衡将头抵在我肩上，“在我眼里、心里，我的妻子，只有你，我的孩子的母亲，也只有你。”
第三百一十三章 软语
我在他怀中摇头：“原以为我的努力可以创造奇迹，没想到，老天还是轻而易举地夺走了他，如果是我罪孽深重，为什么不让我承受一切？！”
“千瞳，一切都过去了，”詹台玦衡耐心地劝道，“我回来了，没有人能在伤害你了，你所失去的一切，我会用我所有的生命去补偿你！”
一片静默。
“千瞳，”许久之后，詹台玦衡开口，“其实今晚，我心里想说的是，走到今天，我最应该感谢的，不是别人，而是你，如果不是你委曲求全，我就不可能在战场高枕无忧，如果不是你多番筹谋，我也不可能坐上皇位。”
“这些，我并不在乎。”
“我知道你不在乎，所以我才害怕，千瞳，你可以用过去惩罚我，可是不要用它们惩罚你自己好吗？我们经历了这么多，才能够在一起，难道就要这样互相折磨地度过一生吗？”
詹台玦衡一语令我无言以对，想到一路走来，的确诸多不易，他不过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我又缘何去苛责他？！孩子的事，他方知道便要面临失去，其中的痛苦又怎会比我少？至于钟蕊……就算是真的，世间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平常，我想法本就是异类，又站在什么角度去要求他对我从一而终？！
可是，这样的生活，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千瞳，”詹台玦衡不安地晃了晃我，“在想什么？”
“恩？”我反应过来，突然想到另一件事，“你胸口上的伤怎么样了？”
詹台玦衡大概没能接受我如此跳跃性的思维，反应了一会儿才说：“你听临昭在那里危言耸听，没有那么严重。”
“让我看看！”说完也不待詹台玦衡反应，忙小心扯开他前襟。
看到他胸口时不由倒吸一口气，果然除了原本那道横亘于胸腹的刀疤之外，胸口一侧有一道新伤疤，然而令我如此反应的不仅仅是这些。
裸露在外的有限的皮肤上，分布着数道大大小小的疤痕，看上去刀伤剑伤都有，全部都是这一趟回来后新添的。
“怎么会有这么多伤！”当下再也顾不得许多，抬眼就问道，“你不是祈王吗？不是主帅么？怎么还要冲锋陷阵，你是去打仗，还是去拼命的？！”
詹台玦衡见我这样，苦笑道：“傻瓜，正因为是主帅才要事事为先，不然谁愿意跟你一起出生入死？如果不拼命，怎么能速战速决？不仅仅是我一个人如此，恐怕这个时候，静雪也正对着临昭的伤痕哭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