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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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日-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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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摸着羿的胳膊,摸了这条,又摸那条,脸上随即露出委屈和顺从的表情,乖乖地跟着他走到废墟中央。鬼婆把一个描绘着蛇和牢笼的罐子放在地上,她开了罐子,念了一通谁也听不懂的咒语。罐子一阵晃荡,一道闪光的烟雾从罐子里钻出来,化为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他穿着肥大的睡袍,就像刚睡醒似的,使劲抻着腰腿和胳膊,然后迷迷登登地在地上转了两圈,又打了一串喷嚏,接着看看天地和四周,目光落在羿的身上,他看见羿胳膊上的纹身,突然冲他眨眨眼睛,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羿看见这个鬼魂的脖子上刺着和他身上一样的大鸟,羿对鬼魂点了点头。这男鬼这才庄重地拉过那个女鬼的手,嘴里无声地嘟囔着鬼话,那女鬼和他一起跪在地上,两个人相对跪立,手拉手,脑袋碰在一起。鬼婆热泪盈眶,她又唱又跳,使女巫们的歌声高昂起来。羿捧着一个罐子,向这对幽灵的头上浇水,巫婆们的歌声变得悠扬了。那对儿跪在地上的幽灵男女慢慢地拥抱在一起,这时所有人都哭了起来,那对儿湿淋淋的幽灵拥抱着离开地面,向夜空中变得特别巨大的月亮上飞去。 
  恒娥紧攥着羿的手眼泪汪汪地笑着。 
  羿抬头看着月明星稀的夜空,手中的罐子还在哗哗地流水。 
  哗哗的流水变成了一块石崖挑起的瀑布。 
  瀑布之上烈日炎炎,阳光穿透树叶照耀密林中的水潭。羿和恒娥抱在一起在瀑布下淋浴,接着他们跳进水中翻滚撕咬了一阵,然后赤身裸体地爬上岸,倒在那张绣着太阳和怪鱼的席子上毫无羞耻地扑腾扭动起来。恒娥震颤张开的颀长大腿光华耀眼,羿的胸脯和肩膀上面,有几道被咬紫了的牙印儿,就像一道道新的纹身,在阳光和飞溅的水珠中不停地晃悠。他们看上去活像绣在席子上的那条生着双翅和双腿的怪鱼。 
  水潭边的石头上,豹子“笨蛋”终于看明白了,这美丽的畜生仰天打了一个哈欠。   
有扈伐夏       
  在泰华山西面的渭水流域,曾经有个有扈国,国君的名字叫吕,在洪水时代,他曾协助禹治水。当禹把王位传给儿子启时,吕反对这个世袭王朝,因此起兵讨伐他。战争打了三年,启集合中原诸侯的军队一直打到有扈的国都甘,杀了吕,有扈国灭亡了。幸存的有扈人逃到了羌人的土地上,他们在那儿做了羌人的奴隶,在草原上放羊牧马。几十年后,有扈人又兴旺起来,吕的后代中出了个人物,名叫辉芒。辉芒少年时跟着羌人厮混,喜欢习武游猎,经常不知去向。有一次他听族中老人讲中原故事,说到伯益驱鸟唤兽的本领,辉芒说:“这种事也算本领么?”看着老人取笑他的眼神,辉芒又说:“你等着。”他钻进森林,没过半日就跨了一头巨象出来,后面还跟着一大群老虎和狼。他就这么吆喝着猛兽到处走了一圈,有扈人和羌人从此把他当作神的使者。十五岁那年,辉芒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发誓复仇。他用十年时间在草原上训练了一支几千人的军队,在森林里养了二十头巨象和一大群能列队齐步前进的猛兽,然后在草原上插了杆大旗,封自己为新的有扈王。辉芒又去羌王那里游说,借了两万羌兵,他说他征服中原后就和羌人平分土地,羌王答应了他,因为他觉得辉芒能做到羌人几百年来都不能做到的事。 
  这是启的儿子太康继位后的第六年春天,辉芒在渭水源头起兵。人们只在传说中听说过这样的军队,二十头像山一样高的巨象一迈脚就山摇地动,猛兽在弥漫天空的烟尘中喧嚣,骑马和坐车的军队在野兽两边成了陪衬。这支震天价响的军队在三个月的时间内把战争变成了一场流动的宴席。他们沿江东下,三月初抵达有扈境内,尽管甘城的城墙比昔日更加牢固和高大,但谁也没想过要用城门阻挡披着甲胄的大象,城门被冲锋的巨兽一头就撞开了,城楼差点塌下来,上万夏军在城里被杀个精光,野兽们尝到了战争的乐趣,吃得心满意足。接着,数万夏军在泰华山北麓的营寨一夜之间被野兽们踏成了平地,又有更多不幸的人成了野兽的食物储备。就这样,辉芒像一个牧羊人一样驱赶着他的家畜恢复了祖国,他成了真正的有扈王,而且领土比他的祖先更加广大了。到了四月,辉芒率军东出渭水,士兵们骑着巨象、乘坐筏子渡过大河北上,进入中原北方,在攻克了安邑和原两个城邦后,辉芒带着掠夺来的大批粮食和牲口挥师南下,再渡大河,把嵩山西部的斟浔城围得水泄不通。 
  斟浔城建在嵩山西侧,是从西方进入大穆之野的唯一道路。夏王太康在这年春天把十万人马调集在这里与叛军决战。这支大军的统帅名叫旷,是羲和九世易尊的女婿,一个骄傲有力的军人,六年前他参加了对蚩尤人的战争;麾下有数万羲和门徒组成的士兵,他们穿着金甲黄袍,拥有最精良的武器和车马,被人们称为“天照金兵”。旷在斟浔城的四周修筑了密集坚固的堡垒,又在堡垒之间用挖了像蜘蛛网一样四通八达的壕沟,使斟浔城和平原上的城堡全都连接起来,层层布防,寸土必战。辉芒的猛兽们第一次遇到了顽强有效的抵抗,战争的进展缓慢下来。进入五月后,天气炎热,辉芒命令军中的奴隶在洛水上游和沿岸修筑水坝,断绝了夏军的水源。天照金兵在一次夺取水源的战斗中遭到虎豹狼群的伏击,死伤惨重,因此让出了平原上的所有堡垒和掩体,斟浔城被包围了,旷与守卫嵩山的夏军被分割成两段。旷组织士兵做了两次突围的尝试,但完全无效,城池四周的碉堡变成了狼穴,数不清的狼群不知疲倦地盯着他们,夜晚能看见一大片晃动的绿光,出去的士兵连人带马一转眼就被吃得只剩下一堆骨头。旷只好做长时间守城的准备,他命令“天照金兵”在城里挖井取水,当粮食断绝后,他们又屠宰了仅剩下的牲口和马匹果腹,后来又吃光了城里的树木,饥饿的人们从树叶开始吃,一直吃到树根。当他们把最后一棵树吃光了之后,旷举行了一场祭神仪式,他指着天上的太阳说:“这是光辉的神对我的考验,如果我说得对,请您给我们弄点吃的吧!”他这样说完,他们刨出来的树坑里涌出了成群结队巨大鲜嫩的白色蚂蚁,第一个士兵抓起一个放在嘴里,他幸福地哭了,蚂蚁好像被油煎过,外酥里嫩,汁液饱满,不咸不淡。天照金兵们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吞嚼这些前赴后继为他们献身的肥美昆虫——城就这么守住了。旷还看见自己的窗前落下来一只乌鸦,他把写好的求援信绑在乌鸦的脚上,乌鸦成了他联系外界的信使。         
太康与易尊       
  太康这年四十多岁,他一生有两个不相上下的爱好:美食和女人。在作王子的那些年,他把自己吃成了一个大胖子,但身边的女人从未让他满意。他对成为天子的向往主要来自对诸侯进献美女的期待。当这一天到来时,尽管与蚩尤人的战争让中原诸侯损失惨重,但他不惜把挑选妃子的标准全都降低,以凑够填满他庞大内宫的人数。他还认为自己需要补偿,因此把朝政全都交给了羲和九世易尊。太康是羲和的门徒,他信得过这位早晚会升天的圣人,并坚定地指望这位非凡的道士到时候会在天上拉他一把。在这一点上他显得颇有自知之明,他认为易尊无论是才干还是勤奋都比他高强许多,他曾亲眼目睹易尊把一座被切割的山变成一座宏伟的假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胸有成竹,如有神助。在蚩尤人被打败之后,太康几乎是央求易尊把所有的朝政大事都包揽过去,他说:“在您面前任何人都是愚蠢的,因此您何必要问我呢?”无论人们怎么想,这成了太康最英明的、几乎也是唯一的圣旨,他什么也不操心了,六年来只在他山巅的王宫里寻欢作乐。 
  易尊就这样成了有史以来手中既握着神权又握着王权的第一人,他认为自己超过了此前的所有八位羲和。在打败蚩尤人这一点上,他觉得自己比昔日的黄帝还要伟大,因为他的方式更加巧妙,甚至没有动用一个神祗的力量,只靠几万奴隶就解决了一切。他还不需要成天观看日月星辰的脸色,然后向天子定期汇报——虽然这是他那世代传承的爵位的职责——因为他独揽大权,简直就是真正的天子。他决定所有人的命运,也决定这个王朝和许多诸侯的命运。但他并不经常进入阳都,他的庄园在嵩山上面,他喜欢住在那里,那里空气更好,景色宜人,没有城里的尘嚣,离天国更近;那儿有历代羲和的祖庙,有占地巨大的花园和宫殿,有数以千计对他信仰虔诚的门徒,其中年轻的女门徒不仅比太康的妃子们全都漂亮,而且数量更多。在太康那儿算得上寻欢作乐的事情,在他的庄园里则被称为“修行”,一种升天术,不管那些勾当是否有效,但易尊对它从不排斥,至少,当他跟女弟子们修行完了之后,会让他的脸色红润。 
  他十八岁的时候就成为九世羲和,因为他天生擅长许诺和发号施令,此外,他建立的庙宇最大,集合的门徒最多,对太阳神的供奉最为慷慨,而神也及时地眷顾了他。在他成为羲和九世的当年秋天,禹死了,太阳神的女儿魃在禹的葬礼上赶来一辆金车,这个秃头女神是化装成巫师出现的,她同时还为大地带来一场干旱。易尊就是乘着那辆金车(他声称他带着这禹的灵魂)在万众瞩目中飞上了天,他去了扶桑岛,在那儿看见了他的八位羲和祖宗,他们在太阳洗澡的地方用八面镜子制造了八个新太阳,他们说易尊将成为第九个制造太阳的人,并让他返回大陆后创建天照神道,使人们从此全都供奉羲和。易尊于是带着祖宗和神赐予他的力量回到中原创建了天照神道,由于这位圣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天,还带走了那场干旱,所以一切都变得很容易。三十年来,他说什么都有人相信,如果他说某个人死后会升入天国,那这个人就会立即去死。 
  人们说,嵩山才是真正的朝廷。当有扈叛军威胁斟浔的时候,守卫嵩山的力量规模空前,易尊亲自在山上坐镇,来自中原各地的羲和门徒那个时候也都上了嵩山,足有上万人,他们在羲和的庄园四周站岗放哨,修筑堡垒,轮番巡逻,以保卫他们心中的圣地。人们后来还看见有几只比人还高的黑色大鸟出现在嵩山上空,有人认识它,说那是从扶桑飞来的神鸟,名叫大风,它能用翅膀上的羽毛射杀野蛮人,是专门来保护伟大的羲和九世的。 
  易尊起初认为叛军很快会被消灭,因此旷被包围的消息让他很吃惊。他为此去前线视察了一圈,发现驻守嵩山的军队士气低落,而山下被包围的斟浔城虽然坚固,但缺粮少水,谁也不知道旷能坚守多久。他意识到形势严峻,不亚于六年前的蚩尤人造成的危机。于是他回到庄园里等待神给他新的灵感,他冥思苦想,但毫无收获。三十天后,一只乌鸦给他送来了旷的信函,羊皮纸上是旷咬破手指头用血写的,他这位女婿写道:城里的蚂蚁会在秋天绝种,到那时您的门徒就守不住了!易尊给旷写了回信,他说,神将在秋天降临。         
求援的决定       
  易尊去了阳都,来到山巅之城的王宫,他把太康肥胖的身躯从一大堆女人中拉了出来,太康看见他高兴地问:“我们打赢了?”易尊毫无隐瞒地说:“恰恰相反,我的门徒只能支撑到秋天。现在您也该操心一下这些事了。”他和太康在大殿上召集群臣,这是六年来的第一次,每个人都知道形势不妙,但易尊仍能以神的口吻说话,他说:“我们需要增援,这是神给我的旨意。”大臣们于是禀告说,中原各地的诸侯全都拒绝派兵,拒绝的借口五花八门,南方的诸侯说他们发了洪水,北方人则声称大旱,东部的诸侯说他们手里没有军队,因为他们的士兵六年前被蚩尤人杀光了。事实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诸侯拒绝出兵是因为他们惧怕有扈人的野兽大军,知道这场叛乱其实是一场针对启的儿子的复仇之战,因此他们在观望形势,想看看昏庸的太康和傲慢的羲和九世这回能干出什么事来。这些情况易尊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是他也问心无愧,此前从中原各地赶来阳都的援军都是自发组织起来的羲和信徒,他们已经为这个王朝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和牺牲,现在到了这些饱食终日的天子和权贵们担惊受怕的时候了。然而这是一些既没有坚定信仰,也没有高明计谋的寄生虫,在抱怨了一番诸侯的怯懦和毫无信义之后,天子的大殿上死气沉沉地安静下来。这让六年来第一次临朝的太康灰心丧气,他甚至觉得他以前要是天天上朝,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后来,夏朝的司农糜开口说话了,此人算是个耿直的人,他先批评太康留恋后宫,荒废朝政,以致造成今天的局面,接着他又建议天子御驾亲征,到前线去振奋士气,就像他的祖父禹和启当年所做的那样。易尊对这番话很反感,因为这种冠冕堂皇的牢骚等于批评他专权独断,包庇天子,而且那个自杀式的建议也毫无用处,他说:“如果你只能出这种主意,那你应该第一个上前线去见识一下野蛮人的食人兽。”就在这时候,群臣中走出来一个名叫季宁的人,他在朝中官居车正,也是羲和的门徒,不过易尊对他并不了解,因为他的官爵只相当于一个给天子跑腿的信差。季宁走出来对太康说: 
  “能救天子的人,在东方有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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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一出口,大殿上立即炸开了锅,有人欢欣鼓舞,有人仍然表示担忧——中原人都知道,说到世界上的野蛮民族,有穹人仅次于蚩尤人。那位司农糜说:“这等于请虎驱狼啊,就怕狼患一消,又遭虎祸了。”但季宁接下来的话很有说服力,他提到有穹王羿的武功,提到了易尊的弟弟胤,以及胤在荒蛮之地坚持不懈的开拓精神;最后,他说到这两个英雄人物现在成了一家人——也就是说,有穹王成了羲和家族的女婿,他成了羲和的门徒,就像忠心耿耿的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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