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惯于这种太过亲密的接触，玄霄下意识地要甩开手，掌心传来的温度却让他猛地顿住，“你…有了实体？”
剑灵不答，反是将那只手握得更紧。
男子不觉讶然。六界中的至阳神兵竟然在东海深渊化出了实体剑灵？虽说当初在被打入东海时强迫它远离那些阵法，从而免于伤及灵力，可要化出实体剑灵…
“修为不易，不要耗费在这里。赶快离开。”
“不。”
“……”
“羲和之所以存在于这里，只是因为主人。所以…羲和决不离开。”说着仿佛是要证明一般，剑灵招来长剑插在那紫袖旁，同时扣住男子的手腕，“主人，让羲和帮您…”
“放手！”感到又一股暖意自掌中而入，随即游走在全身，玄霄运起凝冰诀之力将剑灵震开。
看着剑灵一个翻身后退了开去，男子别过了头，“这些寒气有助于我修炼凝冰诀。你不要多事，赶紧走！”
“……”垂眸默然着，羲和突然走到了男子身边，盘膝而坐，双手在平举胸前。
“你做什么？”
“主人，羲和明白了，是羲和还不够强大。但羲和可以在这里向您保证，总有一日羲和会让您满意。不管您想做什么，羲和都能助您完成心愿！”
到了那时，什么凝冰诀、望舒剑，通通都不要！
主人，您只要有羲和就足够了……
“最后说一次，不要留在这里，走。”
“主人，您放心修炼凝冰诀，羲和就在这里守着您。”
“……”
慢慢又转过眼，玄霄凝视着一脸温和而又坚决的剑灵，迟疑了片刻后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何必呢罢，随你。”
看着男子重新阖上眼，凝神让数十道冰光纠缠着在周身旋绕，羲和虚抚着那散落的三道朱砂，嘴角的一点笑意让一旁的羲和剑也收起来平素的狂妄，剑芒柔和地摇曳着。
微微一转头，瞥见那些满布的阵法，剑灵一手托起一团火焰，目光转而变得阴晴不定。
在这东海深渊，任是谁都会茫然于时光的流逝。他早已不知距来到这个冰冷黑暗的世界已走过了多少年华，只是还清晰地记着当时才刚刚苏醒的自己在剑中看着那个全身罩在紫气中，又被金光束缚着的人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将剑留在阵法之外，随后默然转身的一幕。
在那之后…是不知停歇的修行，只求能尽早从剑中走出，然后将能让天地变色的力量奉献给那人，以换回眸一顾。
如今，自己终于能以实体之身出现在那人眼前，能够握住那双手，让他感觉到自己的温度，还能够……
可是现在那人的元神却已被寒气所伤！而自己的力量还是不够！
“主人，是不是…我又害了您？”喃喃低语，羲和抬手在周身划出一个圆圈。
淡淡的红光浮起，形成了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四周的寒气竟是一丝不能渗入。
眉间的焰纹也亮了起来，剑灵手指天地，身上红光闪烁，伴着长剑的龙吟之声一明一灭。
力量，他需要力量！更多的力量！
眼前出现一片再熟悉不过的血火之色，感受着与自己的体温一模一样的温度，剑灵放心地阖上了眼。
又是一次漫长的沉眠。
再次睁开眼已不知是在何时。被内心的一道感应所惊醒，忙忙地睁开眼，剑灵一眼看见那个笔直坐着的男子双眼望向未知的尽头。
“主人？”不想打搅，剑灵极轻地试探着唤了一声。
“夙瑶，魂飞魄散了。”
“哼。”羲和的嘴角浮起了冷漠而残酷的笑意。
“是魂飞魄散，不是血尽而亡。”
剑灵又是不屑地一笑，“如果不是因为主人需要她操纵望舒剑，我早让她成了灰烬，哪里还容她活这么久！”
看着剑灵满是杀气的笑容，玄霄亦回以一笑。
“无论是谁，只要做了对不起主人的事，就不应该存在。这是我的原则。而我会永远陪在主人身边，就算被毁灭也不离开！”
“…说起来，琼华，只剩你我和望舒剑了。”
“不是还有那个背着剑匣的人么？”
“他属于另一个琼华。”玄霄冷淡地阖上眼，“哼，倒真是算得妙啊，有一个能够得道飞升的掌门，这样的琼华又岂会与神界为敌？”
“请主人放心，羲和不会让您失望的，一定会助您杀上天庭，将神界踏在脚下！”
“羲和，我要杀上天庭不与琼华相干。还有，你既要相助于我那就赶紧离开，这里寒气太重。”
一道火焰在玄霄眼前飘然而过。
诧然地转头，他又对上了一双傲然又自信的眸子。
“主人不必担心，这些根本影响不到羲和。主人，您就让羲和留下来陪您吧。”
“……”
火红的眼睛轻轻眨了眨，剑灵又动了动身子，暗暗看了一眼主人，见他神色未变，眸中忍不住浮出笑意。
一切又再度沉入了万籁俱寂之中。
而这一次，剑灵明显有些按捺不住，迟疑地抿着唇，同样修长的手指绞着衣袖，几次都是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
这些小动作如何瞒得过身边的人？在剑灵又一次动了动双唇后低着头把话咽了回去后玄霄忍不住一叹。
“啊？主人，我…我想…我想说句话。主人听了…不要生气，好不好？”
“你想说什么？”
“其实我讨厌望舒剑，非常讨厌！”
“望舒剑？”玄霄微微一愣。
双剑同出琼华派，相生相克。可现在其中一剑化出的剑灵对主人说自己讨厌另一剑？
“为什么？”
为什么？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剑灵却似乎被难住了，呆呆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答案。
“我不知道。反正，反正我就是讨厌望舒剑，那种感觉…不舒服！”
“这就是所谓的水火不容？”玄霄只是一挑眉，“不过我为什么要生气？”
“主人，”剑灵又迟疑了一下，但很快下定了决心，“望舒新选的宿主根本没有能力控制住剑，我想望舒如今应该已陷入沉眠。我又很讨厌它，看着就不舒服！主人就不要再想望舒剑了，也不要再修炼凝冰诀了，反正阳炎已不会再伤到主人了，我保证！”改成蹲在那人身边，剑灵微微仰头直视，“踏平神界，指日可待！”
“……”面对着剑灵的豪情壮语，玄霄却只是沉默。被掩饰的担忧他自然是心知肚明，但他也明白要达成心愿必须付出代价，也正因此他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而元神受创的后果他不会不清楚，但要放弃凝冰诀…理性让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
“主人…”许是出于对宿主的了解，羲和没有再出言相劝，当然他也不擅长做这样的事。
“你先回剑里吧。”玄霄蓦地一皱眉，随即合上了眼。
而那几道链子也在瞬间再度发出金光。
“主人，请再等等。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看着眼前一幕，站在长剑前的羲和双手握拳，压抑着眼中喷涌的火焰。
主人，很快，我一定让您从东海脱身。
请相信我。
第47章 番外之情字七魄几生刻
夕阳西下。
残霞将带着余温的光辉撒下，为山巅上那袭正迎风飞舞的白衫罩上了暖暖的轻纱。
眺望着天涯尽头的一条光带，火红的眼中带着一丝微弱的笑意。
那是自己十分喜爱的颜色，能够挡住世上一切寒冷。
为了那一人。
只是眼前的…已是残霞。
夜幕很快便会降临，让万物复归于黑暗和冰冷之中。
自从在这里定居后，每天在这个时候羲和都会独自走上顶峰，静静地看着夕阳落下，然后踏着碎落的月光回到居住的小屋中。
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连日来小雨绵绵，难得放了晴，剑灵便提前一炷香的时间到了山巅。但当看着那一抹余辉在眼前消逝而换上一片漆黑，甚至连月光也不见踪影时后，他站在了原处，一动也不动。
曾经听说时间是无所不能的。
治愈一切的创伤，淡忘所有的哀愁。
可为什么在自己看来竟是毫无用处呢？
因为自己是六界以外的生灵吗？
眼前不自觉地又是一片模糊。待到一切都变得清晰之后，却还是一片如此相似的漆黑。
在手中点燃了火焰，看着那张被照亮的毫无血色的面孔，英朗俊气的剑灵一点一点地咬住下唇，却是那般心痛无力。
那不是命悬一线。
在分毫之间的是魂飞魄散的结局。
眼前散落的三点朱砂是如此刺眼，他知道那是百年苦修换来的成就。
只是这代价…主人，付不起了。
主人，我一定让您从东海脱身。
那是自己的诺言。
因为自己早已做出选择，所以现在没有选择！
看着慢慢睁开的凤眸，剑灵温柔地笑了。
主人，我终于可以真真正正地为您做一件事了。
虽然这是最后一件…不过也是一个不错的结果呢。
对不对，主人？
羲和剑长鸣，化做九道剑影出现在剑灵的身后。
一道又一道的火光不受任何阻碍地进到软软靠在柱子上的人体内，一点一点将那三道朱砂合为一点殷红。
男子的双肩不住地颤抖，身子亦渐渐失去了往日的温度。
看着那双让人沉醉的眸子中浮出的挣扎，剑灵保持着似水般轻柔的笑意，却用炙热的双手覆住了那双凤眸。
他不想看，不敢看，不能看。
第一次发现，自己也会害怕，害怕得迷失了自身的存在。
掌心传来轻痒，剑灵一怔，下意识地一低头，却看见那薄薄的双唇轻轻动了动。
他什么也没有听见，却知道主人在说什么。
住手。不要。
主人，这是羲和第一次违背您的意愿。
如果羲和现在解开您的束缚，您是会生气地指责羲和，还是选择径自离去，不屑再多看一眼？
张开嘴，口中喷出的一道剑形火焰直直地没入了那点朱砂中。
移开双手，转而将那委顿的身子抱在怀里，看着那轻轻阖上的眸子，羲和嘴角的笑意更甚。
只是又压制着眼中不曾有过的流光。
自己恪守了诺言，很快主人就可以永远离开这个灭绝一切生息的地方。
自己违背了诺言，追随、相伴百年之久，到头来还是失去了…这一次，换自己离开了么？
而主人…霄，也忘记自己了。
凤凰，涅槃重生。
在那广袤的天地间，谁又可看见那不属于红尘的绝世风华？
他不知道，只明白，那绝不是自己。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只要主人能好好的，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眉间的焰纹一黯。
不用想，他已知道，身后的剑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后是一声轻响。
又一次不敢回头。
曾毫无忌惮地喷发着火焰的至阳神兵如此又成什么模样？
他不敢看，不敢知道。
只能在最后的时间里最后一次将怀中的人紧紧搂住。
开始变得半透明的指尖勾画着那让人舍不得放开的容颜，深深地在那点朱砂上印下一个吻，看着那如瀑布般的长发覆在自己的衣袖上，久久都放不开手…
一袭鲜艳的战袍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刹那间怀中一空。
再抬眼，看见的不是主人的身影。
意识也在刹那间终结。
谁也没有看见那一直以来都喷发着火焰的剑灵化为点点火花，在那一块如锈铁般的东西上消失得不留一点痕迹。
冰冷，从此与谁相伴…
“主人…主人…霄…”
“羲和？”白衣人刚刚踏上巅峰便敏锐地听见了那声喃喃低语。
“…霄…主人？”恍若从噩梦中惊醒一般，羲和怔了一怔，一瞥见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人，身形就是一掠而过。
“羲…羲和？”猛地被抱了个满怀，玄霄皱了皱眉，下意识就想把人推开，却又一次为颈上传来的温度打消了念头，“羲和？”
“我没有离开主人，我在主人身边，我在，我在…”
“羲和？”听着那闷闷的声音，白衣人又一皱眉，“怎么了？”
“我在主人身边，我没有离开主人，我不要离开主人，不要…”
“羲和…”听着那些重复的话，玄霄愣了愣后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着这个将自己抱得死死的剑灵，微微叹了口气，也轻轻将手放在对方的腰间。
“主人？”感觉到腰上的重量，剑灵明显一呆，继而是再温和不过的轻笑，“主人。”
霄，我和你在一起，在一起呢…
“怎么了？”
“没事的。”不愿再去回想那些陈旧的往事，羲和摇了摇头，又抓紧了指间的衣裳，“主人，羲和要永远和主人在一起。”
“怎么又叫我主人了？”
“…嗯，霄…霄…”因着比对方稍高的身量，剑灵只能微微俯视，“霄，今天怎么想着上山了？”
“这么晚了，你一直没回去。”
“…对不起，让霄你等我…”
被剑灵拉着坐在古树下，玄霄靠在对方肩头，微微抬眼一扫，心里也摸清了八九分。
“那些事，忘了吧，不要放在心里。”
“霄？”
素白如玉的手第一次主动相握。
玄霄。羲和剑。
成为羲和宿主，是琼华的选择，更是羲和的意愿。
从此被绑在一起，永不分离。
至阳的命相，罕见的天资。它给他力量，它在他的手里发出无与伦比的灿烂光辉。
炎阳反噬，它害他冰封，它回以十九年默默相伴。
朱砂散落，绝然下注，他在东海下受尽折磨却将它留在阵外只为免灵力受损，它毁灭自己只求给他另一片天地。
那泊泊涌出的温热的鲜血唤醒了谁？留住了谁？成全了谁？
他们之间，没有所谓的亏欠。
一切都是心甘情愿。
就好像对于当年韩菱纱的话给不出一个真正正确的结论一样。
何况，谁知又是从何时起，玄霄与羲和剑之间不再是驾驭，而是相生相伴呢？
红光在苍白的肌肤上留下了暖色，让夜空下的白衣人多了一分尘世的气息，却显得更加摄人心魂。
将目光从两人相扣的五指上移开，羲和一抬头，看见的便是这张让人无法呼吸的面庞。
“霄…”
清冷的目光如水一般不着痕迹地划过。
“霄…”
“嗯？”玄霄眼角微微一抬，耳上却传来说不清是痒还是痛的感觉。
“羲和，别胡说。”红光下精致的脸庞多了一分色彩。
“霄，我爱你。”强势地扳过白衣人的双肩，迫使他正视自己，剑灵则温柔地望尽那双凤眸。
“……”
“霄…”说着剑灵稍稍倾身，不想一个微凉的感觉先自唇上传来。
“霄？”
“羲和。”环住剑灵的脖子，任由红光将自己完全包围，白衣人的嘴角挑起优雅的弧度。
羲和，我…也爱你。
凤眸中清光流转，却如刀子一般刻在了那火红的眼底。
剑灵身上的火焰灿烂到无法形容，那火苗的光芒似乎可以刺破漆黑的苍穹，驱散一切的黑暗。
“羲和。”玄霄依旧选择靠在剑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