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云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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劣云头-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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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朝,也是……” 

    秦子荀一指加唇止住了他。雪臣撇了撇嘴,自斟一杯,道:“孟周那个兵部郎中,做得并不算坏。孟家虽然没本事跟萧图叫板,却难得不是和他一条心的。萧图想安插自己的人到那位子上,哼,没那么容易。” 

    秦子荀瞅着阮雪臣微微发笑。 
    雪臣不自在道:“秦兄笑什么。” 
    子荀慢悠悠地喝完了自己杯中的酒,才道:“渔白,你想得不错,不过有一点,你小看了他的胃口。我想一个兵部郎中,还不在萧图眼里。他看上的,只怕是三司使的位子。我听闻,孟良妃一门为这事经营许久。只是这回萧图一搅合,孟周就算没事,也轻易升不上去了,他们下的那番工夫,只怕白费了。” 

    雪臣愣了一愣,道:“秦兄这是哪里的消息?……萧图找的那点罪名,除了打草惊蛇,什么用处也没有。” 
    秦子荀看了他一眼,道:“今日正是打蛇探路。罪名么,只要想,总能有。胡党倒台之时,孟家摘得并不算干净,只是那时孟老太爷还活着,懂得看风色,乖乖让萧家剪了一大把羊毛。眼下他们当家的却蠢得多。萧图若是要扯点什么当年的事出来,也不算难。我们明日朝堂上看吧。”见阮雪臣面色凝重,柔声道,“你放心,我总是与你一边的。” 

    房外不知何时起了牙板之声,秦子荀停了话头,随着哼了半句,道:“我同你这年纪时,还在鄞州当县令,我那时也是个爱玩的。渔白,我唱那地方的小调你听。”便取了银筷,轻轻击碗,唱了几句听不懂的词,声音倒很清越。他这模样全然不似平日的端方,雪臣也笑了一笑,伸筷为他打拍。 

    待到二更时分,两人走出会仙楼,还未反应过来,忽然跌进一团漫无边际的夜雾里。来时满街的灯火,这时居然幽约如同天边星子了。 
    雪臣一时之间什么也看不清,伸手挥了挥面前的浓雾,有些发懵。 
    身边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挽住了他。雪臣刚吃了一惊,那人笑道:“京城天气就是这般古怪,渔白你多待几年就知道了。” 
    雪臣并不习惯与人这般亲密,脸上发窘,“噢”了一声,便被秦子荀挽着,向雾中走去。暗夜里,身周皆是一团白气,脚下望不见地,踏出去都有点腿脚发软,仿佛直入三山烟云里。 

    阮雪臣一路听着那人朗声谈笑,微微有些愣神。 


    这样走了一袋烟工夫,雾气散了几分,前面忽然听得见许多杂乱的马蹄声。 
    两人都有点疑惑不定。正在此时,面前的白雾里忽然传来一声长长的马嘶,出现了一个马背上的人影,堪堪在他们前面两步停下了。 
    那人身姿异常挺拔,一身白色猎装,肩上的银裘和胯下黑马的鬃毛都有些沾湿了,显然是刚从城外回来。身后影影绰绰的还跟了不少人,然而除了马蹄声,一点私语也听不见。 

    秦子荀同阮雪臣都吃了一惊,对看一眼。子荀施礼道:“王爷夜狩,真是好雅兴。” 
    萧图高高坐在马背上,眯眼笑道:“秦大人,阮大人,这么大的雾还携手夜游,也是好雅兴。” 
    “这是阮大人高升,几位同僚为他庆贺。” 
    “哦。”萧图下了马,神色古怪地笑了笑,道,“他们那个不是中午就贺过了么。这晚上的,是秦大人单独下的帖子吧?” 
    阮雪臣不知道他连这种微末小事都有线报,脸上已经有了几分愠色,高声道:“不错。” 
    “那么……小王今日相邀,阮大人却不肯给几分薄面。莫非,大人还在记恨小王从前的戏言?” 
    “下官不敢。下官只是量浅,不敢去王爷府上扫兴。” 
    “阮大人素来高洁,不愿光临寒舍,这个小王自然知道。不过么,”忽然凑到阮雪臣耳边,压低了声音,带笑道,“那种近身宠臣的位子,你倒也爬上去得很快嘛?” 


    4。 
    雪臣不是个能受气的性子,当即冷下脸来道:“下官今天多贪了几杯,恐怕一会儿酒劲上来,应对失仪,冲撞了王爷,告辞了。”便绕开他往前走。 
    萧图伸手一挡,笑道:“阮大人看得清路么?这么走,想走到什么时候?”话音未落,忽然将他拦腰抱了向马上一丢,翻身上马,摸到缰绳,道:“阮大人醉了,我送他回去,秦大人小心慢走。” 

    此时迷雾渐消,前方是一片清光,萧图一夹马肚,便稳稳驰了出去。 
    阮雪臣惊魂稍定,道:“这成何体统,王爷放我下去。” 
    萧图睬也不睬,策马疾驰。 
    雪臣抢了几把缰绳,都未得逞,怒道,“王爷!” 
    他们一路狂飙,这时已离了闹市,萧图忽然一勒缰绳。那黑马四蹄一收,阮雪臣猛地向前倒去,额头就撞在马鬃上。萧图一把搂了回来,见他惊得急喘,又气得脸白,忍不住笑道:“好友共乘一骑多得是,你这样大惊小怪,路人看见了,反倒真以为是抢亲呢。” 

    阮雪臣也不搭理他,只管推那双手臂,要往马下跳。谁知那人的胳膊如铁钳一般,掰不动分毫。 
    萧图大笑数声,喊一声“驾”,策马小跑起来。 
    阮雪臣愤愤道:“王爷平日都是这般强行霸道的么。” 
    “随你怎么说。阮大人,探花府邸就是前头那一座吧?” 
    这时分,云雾尽散,夜风如水。雪臣不再搭理他,也竭力不去想这仿佛被人搂抱的姿势,摆了一张黑脸,寻思方才秦子荀的话。 
    萧图在他耳边笑道:“你这身寻常打扮,像个风流书生;穿着官服呢,一本正经的,倒也好看。我都分不清哪个更好些。” 
    好在雪臣心中烦躁,这些混话一个字也未听进去。 
    赵珋是已故太后养大,可不是她生的,反而萧图是她嫡嫡亲亲的侄儿。赵珋软弱无能,萧家父子却手段了得,这些年一点点蚕食这赵宋江山。孟家之事,不过是萧图又想吞掉一小口罢了。他见事明晰处置果决,其实比赵珋强得多,只是,任由他一家独大,实在不知是福是祸。 

    见阮雪臣没有反应,萧图又挨近了道:“这月白衣裳,衬得你眼睛黑,可是你那官服的颜色,又显得眼里有水气。阮大人,我要是你的丫头,天天光想着怎么打扮你,就该把头发愁白了。诶,大人屋里好像不用丫头?” 

    这么一个人自言自语,他也说得开心不已,不久便到了府门口。萧图翻身下马,伸手想抱他,他已经自己跳下来了。萧图笑道:“大人总是这般……你我相识也这么久了,你看我动过你一根毫毛么?” 

    阮雪臣只作没听见,直接道:“多谢王爷,下官告辞。” 
    萧图也只作没听见,自顾自接下去:“阮大人对我如此见外,倒偏偏醉后和某人深夜携手游荡,若不是我碰见,只怕明早啊,就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雪臣怎么也料不到他说得出如此荒唐的话来,愣了好一会儿,大怒道:“你,你……谁和你一般……你……”无耻二字,到底说不出口。 
    萧图慢慢收了笑容,看了他一眼,上马道:“阮大人看人的功夫,还不够火候。好自为之,不需远送。” 


    5。 
    不觉又是早春。每年此时,冰雪初消,辽人就开始滋扰边境。这本是常事,只是这一回事态比往年更严重些。阮雪臣被遣为安抚使,前往与辽国相接的兰提镇。 

    赵珋自然是满心不愿意让雪臣到这蛮荒偏僻的地界,尤其是,萧图也要一同去。不过,他的不愿意,向来什么都不是。 
    雪臣的骑术本来不算坏,连行十日之后,也有些吃不消。他不再逞强,换乘马车前行。 
    愈是向北,帘外的山色愈是黯淡,至此已是衰草连天的景象。朝中兵权,大半已落在萧氏手中。这些天来,他耳闻目睹端州王亲兵的情状,更是暗暗心惊。此人若是有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念头,真不知道那平庸的皇帝能有几分胜算。 

    草草扎营安顿下来,阮雪臣在自己帐中点了灯,细细翻检书箱中可有压坏的文书。 
    帐帘一掀,有人进来。他以为是送餐的兵士,头也不抬道:“先放地上吧,别污了桌上的书。”听到一声熟悉的带笑的“阮大人”,雪臣一怔,面色不善地抬头。 

    这些天来,萧图白日在马上,夜间主帐里人来人往,忙至深夜方才熄灯,一直也没有找过雪臣。初上路时,雪臣虽有防备之心,也渐渐放下了一半,不想今日这人出现在他帐中。 

    萧图还没换便袍,依旧是一身骑装,只松了衣结,丰神俊朗中别有一番懒洋洋的意态,凑近来拨亮了油灯,道:“阮大人,你……”看了他一眼,忽然一挑眉,压低声音道,“别动。”便探手过来。 

    此地蛇虫百脚甚多,雪臣只当身上有什么虫子,立刻僵着脖子一动不动。 
    萧图望着灯下他白腻的脖颈和微颤的睫毛,微微一笑,从衣领上拣下一根发丝来,在指上捻了几捻。深不见底的眼睛盯着雪臣,一口气吹走了。 
    他的手并没有碰到肌肤,却弄得一室莫名其妙的气氛。雪臣飞快地扑着眼帘,咳了一声,正色道:“王爷找下官何事?” 
    “啊,没什么事。同行这许多天,还从来没有关心过阮大人的衣食起居,小王深恐辜负了官家的嘱托,所以今日特来看看大人。” 
    他这番话中规中矩,腔调却十分油滑。雪臣忍不住顶回去:“多谢王爷费心。王爷如此将圣上的话放在心上,圣上知道了,也当欣慰。” 
    萧图毫不在意地笑道:“我少时同官家一起长大,情同兄弟。他的话,我自然放在心上——就是他的珍玩爱物,我们也是不分彼此的。” 
    阮雪臣不是听不出这话中猥亵之意,却无从发作。 
    朝中都知道这年轻探花自视甚高,目下无尘,待人接物顶多只是守礼而已,从来没有谄媚之相。虽然他圣眷甚隆,可从没有人将他同皇帝的娈宠想到一起的。 

    也只有萧图,说得出这种无耻的话来。 
    雪臣脸色一冷,端了茶杯横眉道:“王爷日理万机,下官不留了。” 
    萧图仿佛觉得他这脸色很好玩,道:“嗯,这就送客了?阮大人,下官其实还想请大人去我帐中同宿……诶,大人不要动怒,只因我那主帐最为戒备森严。此地已离边境不远,小王深恐有辽人细作混进来。” 

    见他说正事,雪臣也就勉强道:“不至于,来这里也没有什么好处。即便有,王爷千金之躯,也比我更应保重。” 
    “可是——辽人一定没有见过大人这般的美人,万一将大人掳去,这样那样,可如何是好?” 
    “你!” 
    恰在这时,帐外有他心腹叫了一声王爷。 
    萧图笑得还没缓过来,叫那人进来说话。来人向他耳边低低道:“王爷,京中……密折。” 
    外人进来,雪臣只得又装作无事。萧图一边听,一边斜眼在他强作镇定的脸上转了几转。听完,大笑数声,连道“有趣”,大步走了出去。 


    这营帐扎在林中,时有鸟粪落叶掉在帐顶上,一夜窸窣之声不绝。雪臣一直睡得不稳,总是被些凶险的短梦惊醒。他睁眼喘了几口气,揉一揉两太阳,便掀帐打算喝口水。 

    刚刚起身,近处忽然传来一声怪异的响动,是人的骨节发出的动静。 
    他的住处几乎是整个营地的中心,寻常人没那么容易摸进来。 
    雪臣寻思一番,带了几分怒气,脱口道:“王爷?” 


    6。 
    电光石火之间,一只冰凉的手牢牢扣在他的颈上。陌生少年的声音在他耳边道:“聪明的,就别出声。” 
    这声音还稚嫩,微微有些吴地口音,身上能闻到些许血腥气。 
    雪臣立刻噤声,做出不反抗的姿态。那人单手摸了一根麻绳出来,将雪臣胡乱捆了,按在床上,粗声粗气道:“有吃的么?” 
    一滴液体落到到雪臣脸上,顺着脸颊滑下去,还是温热的。 
    “……你是宋人,你受伤了?” 
    “少废话。吃的在哪里?” 
    “我看不见。你点上灯,我指给你。” 
    “……” 
    “我要叫人,早就叫了。你看见了,外面巡夜的多得很。” 
    “……” 
    那人似乎能夜中视物,稍稍摸索,帐中就亮起来。他小心地挑着站的位置,不叫自己的影子映到帐上。 
    雪臣看清了来人,是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身材高大,面容却还青涩,蓬头垢面的,提了一口柴刀,左肩上扎的绷带渗出血来。 
    他指点少年到柜中取了吃剩的冷羊腿。那人似乎饿了很久,拿到手就小兽一般狼吞虎咽地撕咬,一边斜着眼打量他。吃完抹了抹油嘴,又拿了桌上的茶壶,直接对着壶嘴大口灌下去。 

    雪臣有些洁癖,见状别过头去。 
    他猜想这少年大约是贫家孩子,迫不得已做了盗贼,挨饿受伤,见这里有华丽的营帐,就进来找吃的。心内也有几分同情。 
    “你肩上的伤,得重新包扎。” 
    少年道:“不用你管。”又摸到几块面饼,抱着刀啃完,才道,“怎么,你有药?” 
    “金创药还有一点。在那箱子里。” 
    少年想了想,还是把箱子提来放在雪臣身边,又把他上身的绳子解了。然后就坐在雪臣身边,不动,也不说话。 
    雪臣暗暗好笑,动手帮少年拆了绷带。他粗通医理,看那伤口,果然不是宋兵的箭矢,也不是刀剑,倒像是山匪的大砍刀弄的。流血虽多,好在并不算深。雪臣道:“是男子汉就忍着点痛。”给他细细上了伤药,用一卷雪白的新绷带重新缠好了。 

    那少年动了动胳膊,又看了他一眼,将他下‘身的绳子也解了。犹豫了一下,用脏兮兮的衣袖把雪臣脸上的血渍擦掉。 
    雪臣极淡定地坐在原处不动,也不说话,只安静地望着他。少年闪身到门口,向外面窥探了一会儿,忽然别别扭扭地道:“谢谢。”便不见了。 


    雪臣揉了揉手脚,凝神听了一会儿。 
    外面没有什么动静,想必那人是出去了。他抓了狐狸毛鹤氅将自己一裹,掀帘出去。 
    营中远远近近生着许多篝火,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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