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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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墉文集-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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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到我的第一个家,因为年纪太小,已经没什么印象。

  只晓得在一个大院子里,住了许多人家。我的后窗,正对着厕所,一天到晚地臭,夜
里,还能清楚地听到“轰炸弹”的声音。

  更可怕的是另一种轰炸声——火车。

  我的家就在火车道旁,整天整夜,一班又一班的火车驶过。

  车子一过,我就像是坐上了火车。有时候躺在床上,房顶裂缝透进一丝阳光,我可以很
清楚地看见,上面灰尘往下掉,一线一线地,很美!

  如果只是靠近铁道,还算好,偏偏我家又在驳车场旁边。最可怕的是驳车,也就是火车
头和车厢连接。那不是用“挂”的,而是用“撞”的。中间的钩子,要狠狠地撞,才能接
上。

  于是,可能夜半三更,我这初生的小奶娃,刚睡熟,就被那惊天动地的一声给“撞
醒”,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跟着,邻居狠狠地关上窗子。

  我便哭得更凶了。

  夜里哭,总是奶奶抱着我走来走去。

  我妈常说:“儿子是为奶奶生的!”

  据说,当我中午诞生,护士出来报喜的时候,奶奶脸上很平静,只“哦”了一声,连笑
都没笑。

  但是老爸说,他看到奶奶脸上好象发出一种光,只不到一秒钟,但那是一种光,他一辈
子都记得。

          ※    ※    ※

  我离开医院,就进了奶奶的房间。

  从那天,奶奶渐渐有了笑。

  我们的家,在老爸二十三岁、奶奶六十五岁那年,开始“放晴”!

  ***************

  有几个小朋友能想到,
  我竟因为家门口没水沟,而使小小的心灵,
  受到伤害……

          找家门口没水沟

  我家后面对的是铁道,正门隔街,却是高级住宅。

  虽然小时候,能回忆的事不多,我却清楚地记得,对面的孩子朝我丢石子。他们还编了
歌,骂我们这边的人:

  “违建丑!违建臭!

  违建门口没水沟!?

  我们这排违建,真是“门口没水沟”。只见对面家家门口有水沟,我家门口却是平平
的。

  老爸没对我解说过,只是我后来想,一定因为违建不在都市计划中,所以政府不建下水
道。

  但是,有几个小朋友能想到,我竟因为家门口没水沟,而使小小的心灵受到伤害!?

          ※    ※    ※

  违建的另一个特色,就是没有人会努力改进他的建筑。当对面不断盖新房的时候,我家
这一侧,却愈来愈破烂。

  我家大院的左邻,是一个专做烧腊的工厂,只记得门口总停着小货车,抛下来一大块一
大块血淋淋的肉。他们的前门,老是聚着苍蝇;他们的后面,总是冒着黑烟和又香又臭的烤
肉味。

  我妈常说:“我喜欢吃香肠,但发誓不吃隔壁做的。

          ※    ※    ※

  隔壁过去,是间家庭美容院,很小、很矮、很热,也很会冒出奇怪的味道。

  每天傍晚,奶奶用小车子推着我散步,第一站必定是这里,在美容院门口,跟里面的人
聊天。

  然后,向前走,穿过好窄好窄的小巷子,又经过总是湿滑湿滑、两边房檐都碰在一起的
“违建区里的小弄堂”,到铁道旁边。

  虽然总是被火车吓得哭醒,我却从小就爱看火车。

  当一团黑黑的烟,带着一长串黑黑的怪物,冲过眼前,又一下子消失不见,那种由预期
到紧张,又接着放松的感觉,说不定正像云霄飞车一样,有着特殊的刺激效果。

  在哈佛大学,我主修心理,心理学有一种理论,就是人类常藉描绘自己最畏惧的东西,
来克服恐惧。

  所以,原始壁画上常有猛兽。

  所以,当我火车看多了,反而愈来愈不怕火车。它吵、它撞、撞得天崩地裂,我也渐渐
能安睡了。

  最起码,我知道它是在干什么。

  了解,可以克服恐惧。

          ※    ※    ※

  我也记得每次奶奶带我绕一圈回家,我总会抬头看右边邻居——

  一栋小楼,居然对着街,在二楼开了一扇门,而门下面没有楼子。

  奶奶常说,屋子里谁要是真开了这扇门,往下走,一头就会载到街上,摔死!

  据说,那房子因为违建得太过分,占到了大路,硬被拆成这样。

  一直到今天,我都常想到那扇“天门”,觉得是很“超现实主义”的作品。

          ※    ※    ※

  至于我们“大杂院”,是自成一家的。

  虽然我们有很臭的蹲坑茅房、有杂草丛生的角落、有不方不正的院子、扭来扭去的通
道……

  但是通道旁边种了许多老爸朋友送出的杜鹃,老爸从不管,由隔壁戴爷爷照顾。

  我也不全由奶奶管,常常一头冲进对门张奶奶家,吃他们台湾式的“白斩鸡”。

  在这住了四户人家的大杂院里,没有人骂我,只有人爱我。

  我是住在违建区里。

  它是违建,但,更是我永远怀念的,童年美丽的家。

  ********************

  每次奶奶和老妈不准我出门,
  老爸都会简简单单地说四个字:
  “想想刘猫!”
  居然,我就得到自由。

          谢谢猫哥哥

  老爸和老妈,在生我之前,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小孩。只是从我出生,那小孩就失宠了。

  那小孩,就是“刘猫”。

  刘猫是隔壁读小学的小阿姨拣到的,回家挨骂,就送给了我新婚的老妈。

  老爸想,取什么名字好呢?叫“咪咪”?大俗了!既然它是猫,又到刘家来,就叫“刘
猫”吧!

  (感谢上帝,老爸没给我取名叫“刘人”。)

  他们疼爱猫,跟疼小孩一样。刘猫吃的是番茄沙丁鱼罐头,睡的是老爸老妈的被窝,据
说老妈怀我的时候,还成天抱着刘猫。肚皮里面是我,外面是猫。

  所以,我的“胎教”。是“猫叫”。

          ※    ※    ※

  我真同情刘猫,因为自有了我,刘猫就被打入冷宫,而且总是为我挨揍。

  当然这也要怪刘猫,它自己不知趣,每当我哭,大人还没赶到,刘猫已经冲至小床边,
往里面趴着看。

  啪!“看什么?”老妈每次都给它一巴掌:“你吃醋啊?不怀好心!”

  其实,刘猫对我很好。它是我唯一的玩伴,我也是它唯一的玩伴。而且,我们是“平起
平坐”的平辈。

  刚学会走路的我,据说跟刘猫两只脚站着,正好一样高。

  刘猫很喜欢把两只前腿,搭在我肩膀上,跟我一块儿走。

  这种情况真是令人难以相信,但是全家人,包括我奶奶,都说“刘猫确实有这个毛
病”。而且,只要刘猫一这样做,大人就会打它。

  他们总认为刘猫会使坏、会欺负我。其实,心里不对劲的,大概是人,不是猫。

  他们亏待了刘猫,又用人的报复心理,去想。

          ※    ※    ※

  虽然因为太小,我对刘猫没记忆,但是一直到今天,我都感激它,而且感激得一塌糊
涂。我敢说:

  “刘猫可能影响我半生!”

  当我两岁多,小刘猫已经长成英俊的大刘猫,有着黄黄的虎纹,和壮硕的身子。

  它开始喜欢晚上鬼叫,像婴儿哭一样,哇啦哇啦,不停地叫。

  每次半夜鬼叫,隔壁戴爸爸就会骂他女儿:

  “谁要你抱只死猫回来,送给刘家,自己倒媚!?

  老爸实在受不了,打骂不管用,只好把袜子罩在刘猫的头上。一层不够,就套两层。

  据说刘猫头上套了袜子,会不断地后退,倒着在屋子里走——边走边叫。

  刘猫叫,是有道理的,它要找女朋友,它有生理的需求,可是老爸不准它出门。

  刘猫一辈子,没逃出过几次,每次逃家,都害老爸老妈担心。据说几天之后,浪子回
头,刘猫都瘦得像个鬼。

  于是老爸用了各种方法防范。他甚至把日式房子,地板下面,跟院子相通的地方,钉上
木条。

  当我在院子里玩的时候,常看见刘猫,从木条之间,向外伸着爪子哭,好象集中营里的
犯人,让我伸出援手。

  终于,有一天,刘猫趁奶奶开门不注意的时候,又溜了出去。几天之后,它回来了,身
上开始溃烂,挤出来的不是浓,是水。

  最后不得不送到兽医院。

  “医生把皮掀起一个口,用箝子夹着棉花,掏进去擦。”老爸后来对我回忆:“好象刘
猫的皮和肉都分开了。”

  第二天,刘猫夜里哀号了几声,不见了。

  第三天,爸爸撬开地板,发现刘猫死在他床铺的正下方。

  刘猫被埋在后院,令人伤心了好一阵子。

  渐渐,一家人似乎都把它忘了。

  直到我十几岁,开始追女生。

  每次奶奶和老妈不准找出门,老爸都会简简单单地说四个字:

  “想想刘猫!”

  居然,我就得到了自由。

          ※    ※    ※

  “年轻人,到了青春期,自然会爱慕异性,这是洪水猛兽都挡不住的。他不寻偶,怎么
成家、生孩子?没有孩子,生命又怎么延续?”老爸说:“这是天性,也是天道。用围堵,
不如引导。让他从开始就有正确的观念,反而不容易出大麻烦。”

  想想刘猫!想想刘猫!

  我多么感谢刘猫,使我有了较开明的父母!

  ****************

  朋友入厕,不懂规矩,
  老爸、老妈只好恭候门外……

          马桶的感动

  老爸很好客,但是除非极熟的朋友,客人最好不要停留太久,因为停留久了,总要上厕
所。上厕所,则碰到老爸最痛的地方。

  他必须先把客人带出前门,向左转,绕过戴爷爷家,摸黑穿过一条很窄的小路,经过张
爷爷的水缸,到达大杂院的公厕。

  公厕,代表大家用,也就代表大家不管。

  其实哪个客人,只要距那公厕十几步,不用老爸带路,也可以摸得到。老爸说,这叫
“闻香下马,知味停车。”

  公厕是传统的蹲坑式茅厕,外面一盏小灯,里面只能摸黑办事。

  最麻烦的是没有冲水装置,大号之后,必须出来到厕边的水池舀水去冲。

  朋友入厕,不懂“规矩”。老爸、老妈只好恭候门外,待客人左顾右盼,仓皇不知所措
的时候,趋前代客“料理”。客人难免客气、争夺,就愈发难堪了。

  所以每回有客人上厕所,男客必由老爸带,女客必由老妈陪。我最好识相一点,躲起
来,因为这时候,他们的脾气最坏。

          ※    ※    ※

  一直到四岁,我都不曾上过那个公厕,因为奶奶怕我掉下去,而宁愿“间接处理”。

  只是,我必须跟大家一样,到外面洗澡。

  家里没浴室,连个龙头也没有,所以洗澡必须到厨房去舀水冲。

  厨房里灰灰暗暗、一股霉气,水冲下去,把角落里的蚊子都赶出来了,正好有光溜溜的
身子可以“开饭”。

  蚊子最爱吃小孩肉。夏天我洗一个澡,最少换来五个包。

          ※    ※    ※

  有一天,老爸老妈突然对我说:

  “带你去看咱们快要盖好的新家。”

  我们坐车,到了一条很宽的大街上,有一栋正在盖的楼,好高好高,四周还挂着鹰架。

  我们从旁边一个运材料的电梯上去,那电梯是透空的,可以看到地面,我觉得好刺激,
老妈却把我的手都抓疼了。

  新房子,什么都没有。几个工人正在钻东西,吵得很。老爸拿着设计图,四处指指点
点。

  据说新房的每一个柜子、每一盏灯,都是老爸亲自设计的。墙上有专用来挂画的槽沟、
天花板有专为照画的“投光灯。”

  书房特大,几乎占了房子的一半,整面墙的书柜里预设了音响。卧室只有两间,而且都
小,老爸说:

  “工作的地方要大些,睡觉的地方要小点,才能勤于工作,少睡懒觉。”

  看完新房,我没什么感动,唯一至今还记得的是——

  妈妈按一个钮,就轰隆一声,好多水在跑,一下子全不见了。多好啊!

  这是我一生当中,第一次见到抽水马桶。

  ******************

  如果你站在这个山头,羡慕另一个山头更美,
  第一件事,
  就是走下这个山头

          飞上枝头的丑小鸭

  在我最早的记忆中,总出现一个黑黑暗暗的房子,房子里高高低低,有地板也有榻榻
米,榻榻米上曾经堆过老爸的画,隔一阵子拿起来,书下面的榻榻米全烂了,成百成千的小
虫在扭来扭去。

  黑暗屋子一角是个老冰箱,顶上有个发光的小盒子,一家人吃饭时,仰着头、盯着小盒
子看。

  看电视里,爸爸正在主持当时最红的益智节目——“分秒必争”。

          ※    ※    ※

  分秒必争,一个礼拜播出六天,有一阵子甚至连播七大。老爸不但赚主持费,还负责为
节目写脚本、出题目。

  脚本后来结集,成为当时最畅销的励志书《萤窗小语》。

  这许多收入,加上老爸教国画、开画展,卖个满堂彩,使我们能从门口没水沟的违建
户,一个子搬进当时在台北非常著名的十二层大楼。

  十五年前,据说那时候坐计程车,只要说出我们家大楼的名字,车子就能开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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