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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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墉文集-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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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赭石未洗净的缘故。我一面以摄影机追着他的笔触,一边问:

  “老师,您现在笔上是什么颜色?”

  “你看到了啊!花青、藤黄、石绿!”

  “是不是还有赭石和淡墨?”我真正问的目的在此。

  “没有!未料老人给了这个答案:“洗掉了!”

  “可是我明明看到笔上先前的赭黑没有洗净,您只是蘸了一下清水而

  已。”

  “没有!”老人还是坚持,像有些不高兴。

  为了探索一代宗师绘画的秘法,我不得不打破砂锅、追根究底,放下手中的机器,俯身

到那八尺长的大桌子上,盯着老师的笔:

  “您能不能拿张白纸,把笔腹压上去,看看笔问的颜色?”

  果然,在近笔根的位置是有些灰褐色的存在。

  由这段时间的细腻观察中,我发现老人在色彩上的多样混合,甚至使用相对的“补色”

相加,并将植物与矿物色相融,正是他的画即使用色非常强,却色不流于俗艳,反而显得浑

厚蕴藉的原因。本来有火气的色彩、墨色和线条,在他的层层渲染和色墨调和的过程中变得

沉厚,而且隐隐地在那沉厚的背面,露出刚健的骨气,就像是此刻,在老师自己都不一定知

觉中,由于能保留笔上一部分先前的色彩,一方面,降下了绿色的明艳度,产生做为前景的

力量,一方面也使色彩变得更为丰富,并减少了不同彩色在过渡时的冲突。

  70年多年的功力,加上老师早年在广州楚庭美术院的西画研究,和遍游世界名山大川

的经历,自然发展出他雄浑而多样的画风,与高妙的技法。这技法可以在老师不自觉中出

现,却是难以言传、无法全然道破的。

  接下来画竹林后的人家:想必是个大户,有着深深的庭院和讲究的门墙,老人在盖着瓦

顶的墙壁上,加了些直的线条,又染了些淡赭墨,表现因年久而龟裂渍污的垩圣土墙面;门

亭之间的房瓦下,出细细地以淡墨晕出日影。传统国画对于透视及光影通常不很讲求,但是

在老人的作品中,不仅采取了“定点透视”,而且对于阴阳向背,都有周到的考虑;至于天

空,传统画家多半留白,老人则常以色墨渲染,营造出白云堂特有的气氛。

  “对于墨线,或是先用淡墨勾,再以浓墨重复描一次;或是先用浓墨画,再以淡墨或色

彩重勾一回。”老人细细地勾染房舍:“我曾经和徐悲鸿特别讨论过这件事,一致认为这样

做,可以去除单独用浓墨画出线条的火气。”

  与徐悲鸿共事,应该是老人在重庆中央大学任教的时期。徐担任系主任,同时间受聘的

还有张大千和傅抱石先生,四人闲来一起游山写生,切磋画艺,当时他们是否想到几个人都

将成为中国美术史上不朽的人物?同济的砥硕是重要的,或放各人画风中的灵动,许多都是

在那时引发,最令老师得意的,不仅在于他可以称得上这三人作品的权威鉴评者,更是三人

作品的最大收藏家,且有的都是难得一见的兴会淋漓之作和“私房画”。

  “想当年,傅抱石的画,大家都说是乱抹,送人也不要,可是我收,他爱喝酒,画上常

铃印‘往往醉后’。我住在重庆郊外的一栋楼上,下面就是茶馆,常备美酒召他来饮,所以

收得不少好作品。有一次,一位漂亮的曼君小姐托我向傅抱石要画,傅先生画了一张,对方

嫌小,傅不过小姐,就重新画张大的,那张小画则成为我的收藏,真是了不得的好作品。张

大千送我的诗画,更是太多了,有一年同登峨嵋,他画的佛光,最是佳作。至于徐悲鸿的作

品,不但以前收,现在也不断地收。记得有一年他送了张‘三马图’给我,不知道怎么回

事,东卷西卷,居然被佣人混在报纸里堆到凉台上,所幸虽然风吹雨打,千寻万觅地找回来

时,倒还大致安好,水渍,洗五也就掉了。

  老人就凭着他过人的鉴赏力,成为富甲一方的大收藏家,许多作品,别人不敢判定的,

被他挑中之后,立刻身价百倍,他当年在广州东山的寓所是以卖三张古画的钱购置的,据说

现在的白云堂也是如此。而且他不但藏画,也藏磁器、玉器、印石。譬如现在题完字之后,

拿出来的印章,就个个温润。

  老人盖章,并不像一般画家,在画下垫个薄本子或几张纸,而是以一大块刻图章的红澄

色橡皮代用,不硬不软,倒正是称手。至于印泥,他也不用什么西泠潜泉或荣宾斋的出品,

而是叶公超先生在世时监制的龙井印泥,朱色间也带有洋红的色调。老人将印章从套盒里取

出来,轻轻地拓匀印泥,扶正橡皮,在题字的左方铃下“黄君壁印”和“君翁”两方,他的

名章如果用在字侧,通常总会压住一些字的笔划。接着又用一方较大的做为压角,这张画的

右下方是溪流,悠悠远去,转入最远处的竹林间,所以压角章必须铃在左侧上坡上,免得阻

碍了水的动势。

  老师用印,绝不假手他人,但是每逢压角章,不知是不是坐的姿势影响,多半盖出来的

印文会略向右倾,有人甚至说可以用为鉴定的一部分参考,如果每方印都盖得太正,只怕会

是他人伪造。

  这一次果然又向右倾,妙的是即或不正,却因那画面本就洒脱,好比黄宾虹的浓淡墨

书,与画风倒极配合。印文是“白云堂”,阴文略带些“崩”的风神趣味,我忍不住叫一

声:

  “好印耶!”

  “哼!”老人居然狠狠地哼了一声,把手上那温润的印石,向前作势一甩,像是要把它

摔掉似地。难道,难道我赞美错了吗?还是什么话说得不得体?

  “甭提了!谈到这个图章,我就有气,若不是送这印的人,不要说今天住的房子,整条

巷子我都能买下来!”老人用力地把那方印石插回护套,没好气地丢进盒子:“民国26

年,因为抗战搬运不方便,我把3oo多张临古的画稿和苦心收藏的27件古画、画册,装成

一大皮箱,存在汇丰银行仓库,后来又为发字全原因,转存德国威廉银行。抗战胜利,等我

兴高采烈地取回皮箱,打开来一看,居然全变成了杂七杂八的英文书籍。四处打听,才知道

被一个姓徐的掉了包,只是苦无证据。后来那姓徐的自己跑来看我,且送了文房四宝,催我

画画,这些图章就是他当时送的。只是我虽然依他的意思画画开展览,自己遗失的那批东

西,还是在来;当时有势力的人,都拿了姓徐的好处:也不肯帮忙,你说这种闷气,怎么叫

人受得了?”老师把桌上的画向前一推:“不但那批古画是价值连城,就算我临古的稿子,

也是无价之宝啊!全丢了!”

  “您也不要生气,想那人也没什么好下场,而您今天的收藏不是更甚于当初掉的十百倍

吗?身体又这么好!”我把刚完成的作品扶正,上面题着“竹坞幽居,丁卯新春画于白云

堂,90老人黄君壁”;“看看您这小字,一点都不抖,怎么能让人相信,会是90岁人写

的。”我捡着好听的说,平平老人的火气。

  此言一出,果然奏功,老人转怒为笑:“这字还算小吗?给你看看!”顺手拾过一个信

封,扶了扶老花镜,就在那背面写将起来,“丁卯春90老人黄君壁”,居然是一笔不苟的

蝇头小楷。

  “这归我了!”我一把抢过,揣人怀中。又将那桌上的画卷好,收拾起录影机:“老

师!向您报告,因为中午送去冲的幻灯片,现在要拿,再送去分色制版,所以我得先溜了,

明天早上准时再来!”

  老人笑吟吟地频频点头。师母叮瞩着多穿衣服,老佣人阿健了抢着到外面拉开大门,廊

下的画眉笼子全早罩上了黑布,鹦鹉唱着纯正师母腔的“有土地就有他……。”

  冲出门去,我心里乐得大叫一声:“嘿!今儿可得了一件宝贝,90老人写的蝇头小楷

呢!”

  月亮正从龙安国小的楼顶上冒出来。
刘墉:《肯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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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上的脚印


  从吃完晚饭,你就一直在打电话,叫一遍不听,叫两遍不听,叫三通不听,直到我吼:

“你要打电话,就出去打!”砰地一声,你居然真冲出门去。

  外面正下着大雪,奶奶赶紧跑去看门边的衣柜,惟恐你没披外套。妈妈趴着窗子张望,

看你是往哪个方向跑。我则愕然地坐在客厅,想起电影“绳索”中的一幕:淳于意对着自己

“爱之深,责之切”的徒弟喊:“你给我滚出去!”那跟在师父身边十几年的徒弟,居然真

卷起铺盖扭头就走。

  我始终记得老演员王引颤抖的声音:“养了他十几年,这么一句话,他就真走了!”

  王引演得多好啊!那眼神中的愤怒、茫然与失落,不正是我此刻的心情吗?

  儿子!最近我们为你老打电话,已经吵过不知多少次了!电话居然值得你如此伤害和父

母的情感吗?

  或许是气话,你说完就忘了!但你要知道那会多伤父母的心哪!

  记得前两天,我们怪你花大多电话费时,你顶嘴的话吗?你说:“花多少钱,我自己

出,可以了吧!”

  你又还记得妈妈请你帮忙打一封信时,你的抱怨吗?你说:“噢!我的东西,要自己

打;你们的,也要我打!”

  于是我想,大概有一天,当你能赚很多钱,再和我们闹别扭时,可能会说:“这样吧!

算算从小到大,我总共花了你们多少钱?吃了多少奶粉、穿了多少衣服,我开张支票,一次

付清,两不相欠!”

  然后你也可以跟淳于意的徒弟一样卷起铺盖,扬长而去,成为天地间一个真正独立自主

的男子汉!不是吗?

  过去我读佛洛姆谈爱的论著,说子女的成长,指向与父母的分离;又在分离之后,指向

与另一个个体的结合,成为新的家庭。读的当时我没什么感触;但是今天,看着你一步步离

我们远去,便开始用佛洛姆的理论安慰自己:

  “这是当然的嘛?孩子大了,有他的主见和叛逆性,为的是脱离父母,走向独立!”

  问题是,脱离父母就能否定父母的恩情吗?过去十几年来父母付出的爱,竟是能以奶粉

和衣服的价值来衡量的吗?你为什么不把自己的生命计算进去?

  我在你这般年岁时,也有反叛性,总拿自己跟别人比,怨家境不好,怪家教太严,但是

有一天我读到诺贝尔奖得主贝克特(Samuel Beckett)的剧本《结局(Endgame);其中有一

段:

  “儿子对父亲吼:‘混账!你为什么生下我?’

  父亲:‘我不晓得。’

  儿子:‘什么?你不晓得什么?’

  父亲:‘不晓得生下的会是你!’

  我开始思索其中的意思,了解到子女与父母之间是无法选择的。最重要的,是这层关系

永远无法割舍。

  所以你可以怨我们遗传近视给你,怨我们用中国观念管教,怨我们不是亿万富豪,甚至

怨我们不可理喻!

  但,你无法怨我们是你的父母。

  如同,我们绝不怨生下你一般。

  得到你,我们只有感恩。记得你幼儿时,我们常说幼儿时最可爱,百分之百属于父母,

上学之后就不同了。

  但是到你上小学,我们又说中学以前都还天真无邪!

  等你上了中学,我们又讲儿子大了,可以当朋友聊天,真有意思!将来离家上大学。就

要失去他了!

  不过我相信,直到你未来成家,我们还是会说:“虽然难得回来一次,想到他,心都

甜!”

  这就是爱,就是执著,也就是无怨无悔!

  只是,我不知道,随着你的成长,是否也觉得每个阶段父母都有不同的可爱之处呢?还

是说愈来愈厌烦,真想把欠父母的还清,再也不受管束?

  你放心好了!无论你多大、多伟大、多成功、多失败,我们都会管你,如同我们爱你一

般。

  当你打完公用电话回来,如果够细心,会发现虽然我们好像都不理睬你地去睡了,门前

雪地上却有着你母亲和我的清晰脚印……



同性恋常是可以导向的,也就是被教导;引诱为同性恋者。

  最容易上钩的,则是那些还没有异性恋经验的少年男女。 





小心曝光


  几个中国朋友,请你教他们的孩子弹钢琴,大概教上瘾了,你突发奇想,打算印些宣传

单,到火车站停车场,夹在车子的挡风玻璃上。

  “说不定会来一大票人呢!”你兴奋地说。

  “我反对!”

  “为什么?”你诧异地问,“不是早就要我打工赚钱吗?”

  我没有直接答复你,只是举了个例子:

  我的学生王威,最近辞掉了餐馆送外卖的工作。那原本是个收入不错的差事,只要骑脚

踏车跑几条街,把客人打电话叫的菜送过去,就能得到五大块钱的小费。一天下来,赚的比

学校工读生多好几倍。

  他为什么不做了呢?

  因为他发现太危险了!好几个送外卖的朋友,当他们找到地址时,发现里面冷冷清清,

突然一把尖刀架在喉咙上,不但抢走食物、搜光了钱,而且临走几下子,差点送了命。

  “我们在亮处,对方在暗处,我们当然没有保障。”王威说。

  “你在亮处,别人在暗处。”这就是我反对你发宣传单的原因。从单子上,别人可以知

道你是朱丽叶音乐院的学生,猜出你的年龄和知识背景,再由电话号码,知道你住的地区,

你的轮廓已经大概出来了。

  而对方呢?

  你一无所知!

  于是当你应约前往,是不是可能发生类似送外卖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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