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雀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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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雀群-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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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旅社的经理们讨价还价租借,就伤透了她俩的脑筋。到北京的这些天,每晚她只能睡四五个小时。但能重新忙碌在这些小分队的伙伴们中间,她却觉得特别的痛快,甚至是一种久违了的舒心。还有一点,是所有人都不会估摸到的:忙碌中,她在焦急地等待着一个人的到来。
  不久前发生的那场“大矛盾”
  她忽然发现,当自己离开哈拉努里,离开那个交织过自己无数烦恼恍惚无奈的地方,当火车轰的一下,缓缓启动,向那遥远的目的地奔去的时候,自己就迫不及待地希望能尽快看到那个人。这些年,她心里也时常会隐隐冒出这种欲求。但她总是慌忙地告诫自己,不是的,不是那样的,韩起科对于自己只是“小伙伴”,“老同学”。自己怀念的只是那一段少年时代的忘情生活。她觉得她必须对自己的家庭负责。她从来不允许自己把思虑过多停留在韩起科身上。但现在……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责任也远去……她心跳得厉害,她站在那个短短的、昏暗的抄手走廊里,心跳得厉害。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这儿等着韩起科。她很想有一点点时间,单独跟韩起科呆一会儿。许多年来,只有跟原先小分队的那些伙伴在一起时,特别是跟韩起科在一起时才会有的那种踏实,放松,随和,自然,融洽的感觉,总是拂之不去,呼之又来,总在她心尖颤颤地躁动……有时她也怨恨这种“感觉”。她意识到,正是对这种感觉的向往,在妨碍着她结束过去,妨碍她义无反顾地去开始一次新的尝试……她知道,许多人跟她一样,珍藏着这种对以往的感觉,但他们却同时也能果断地了断这以往,并潇洒地开始新的一切。而她却做不到。那会儿,爸爸妈妈得到老家落实政策的通知,准备全家返回故乡。(“圣徒”一回到老家,就被任命为县教育局副局长。)爸爸妈妈反复征求她的意见。她却鬼使神差地选择留下。爸爸没跟她吵,一连好几天,只要进了家门,都显得特别沉重,一而再,再而三地劝她:“再考虑考虑……再慎重考虑考虑……”妈妈则是不断地跟她发脾气,神经质一般地数落她,说她都这么大了,还不接受她爸爸年轻时的教训:“你们这父女俩,为啥都得用自己几十年的生命做代价,才能让自己变得稍稍地聪明懂事一点?我为老的熬白了头发,难道还得为你这小的把命搭上?”其实,马桂花当时还是跟着父母回老家去了。但最后还是回了冈古拉(哈拉努里)。这里当然有我起的“坏作用”。她走了以后,我不断地给她写信,打电话,向她“倾诉衷肠”,也给“圣徒”和她的妈写信,描述冈古拉哈拉努里“日新月异的巨大变化”和各级组织对我的“期待信任”。当然也少不了,用我的“生花妙笔”,向她详述,在“没有你的日子里”“细雨是如何跟冰雪一样刺疼了我的心”。最后,“圣徒”和她的妈妈一起得出结论:有我这个顾某人在哈拉努里为她“保驾护航”,马桂花肯定不会再像她父亲当年那样“吃苦受累”了。他俩这才勉强答应放她回了哈拉努里,正式跟我办了结婚手续。
  但他们哪里知道,他们的闺女并不是冲着我这个“顾校长”“顾副书记”才回哈拉努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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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至可以说,当时连马桂花自己也都没有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真正揪着她心,让她魂牵梦想、不顾一切回归哈拉努里冈古拉的,是那个即使在嘎嘎巴巴冻裂石头的大冬天里,只需穿件薄薄的灰呢子大衣,就能满世界去追赶狼群的臭小子…………据后来马桂花告诉我,那天等韩起科洗完澡,吃完饭,以为很快就能见到高福海和赵光,却接到张建国的电话,说他们已经接到赵光了,并且从机场直接去了医院,见了高场长。
  赵光现在正跟高场长说一点重要的事儿,可能要稍稍晚回来一会儿。让这边的人不要着急。
  最后又特别地问了一下,“起科这小子到了没有?”留守在北京南城这个青灰色大院里的一帮人,一听这话,立马七嘴八舌地埋怨起来,都说“赵光这小子也太不懂事了。高老爷子都啥模样了,还跟他说什么‘重要’事儿?多重要他也管不了了。这么干,不纯粹是在催命?胡球日鬼的,咋弄的嘛!”只有韩起科静静地坐着,等大伙吵吵完了,问马桂花一句:“建国在电话里还说啥了?”(电话是马桂花接的。)马桂花说:“没有。”韩起科长长地应了声:“哦——”然后那一帮人就又吵吵开了,赶明天怎么狠狠地“宰”赵光一把,让他好好出点“血”。有说去鸿宾楼吃“砂锅羊头”。有说去砂锅居吃“砂锅白肉”。有说去百年老字号金生隆吃爆肚。还有说,古人云:“京师妙馔,莫过于鸭。”来北京总得吃一回烤鸭,上全聚德转转。然而更多的人却吵吵说,现在到北京再吃烤鸭,就老土了。那是纯粹蒙老外的。现在全国哪个地方没有“全聚德”?难得来一次北京,就得吃哪儿都吃不到,惟独北京有的东西。于是又引发一轮更加激烈的争论,有的甚至还拿出了事先就准备下的“旅游指南”“天下名食”等小册子……这时,韩起科却又独自一人上院子里待着去了。马桂花也悄悄跟了出去。
  “怎么了?”她问韩起科。刚才她就觉得,韩起科在听到赵光从机场直接去医院见高福海,跟老人说什么“重要”事情以后,神情一下就有些异常了,隐隐地还流露出一种惴惴不安的神色。“没事吧?”她关切地问。
  “没事……”韩起科笑笑,然后又反问马桂花,“建国在电话里没告诉你,赵光在跟高场长谈什么重要事?”
  “刚才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他啥也没说。”
  “哦——”
  “你哦啥呀?心事重重的!”
  “没事……没事……”
  “我问你,这回范东怎么不来?”
  “谁说他不来?他会来的,就是可能要稍稍地晚个一两天。”
  “建国说,是你派范东去办啥事去了。”
  “你听建国穷叫唤哩。范东现在是什么人?是省生命科学研究所得了课题奖的人。都上了国务院特殊津贴名单哩。我能支派他了?嗤!”
  “别瞒我……”
  “嗨,我瞒你啥嘛?”韩起科说得跟真事儿似的。但实际上,据马桂花后来告诉我,韩起科当时还是有所隐瞒了。他几乎向所有人隐瞒了他和赵光之间不久前发生的那场“大矛盾”。
  一档非常重大的事情
  那天,赵光一下飞机就直接去医院和范东的迟迟不到,都跟韩起科有关,跟他和赵光之间的那场大矛盾有关。赵光是情急之中,无奈之下,才去垂死的高福海那儿“告状”,“搬救兵”去的。他跟韩起科之间的确是发生了一档非常重大的事情。
  这回来北京前,哈拉努里分公司财务部的主任到“灰鸭嘴村”来找韩起科,说省银行信贷部来了个通知,第一批四百万贷款已经划到分公司账上。他让财务部主任把其中二百五十万划到分公司劳动工资处账上去,立即补发因欠合同工和民工的去年工资。另外把十万元打入一个活期存折。把剩余的一百四十万元转入总公司账上,交赵总处理。财务部主任稍稍犹豫了一下,问了一句:“那张活期存折,用谁的名字?”他也犹豫了一下,答道:“暂时就用我的名字吧。”财务主任又犹豫了一下,问:“拿出二百五十万补发合同工和民工工资,要不要给赵总打个招呼?”他立即回答道:“不用。这件事,事先我们商量好的。先借用人家的工资去办事。事情一办成,马上还人家的工资。”财务主任就按他说的去办了。就在韩起科临去火车站前的那一刻,他接到赵光一个电话,急火火地追问这二百五十万款项的事。韩起科说,这钱不是早就说好的吗?搞到银行贷款,就先补发人家的工资。已经拖欠人家快一年了。
  这可是人家拖家带口的活命钱。赵光说,我说的是等三千万贷款全部拿到手以后,再还这些民工的工资。韩起科说,人家娃娃要上学,咋办?人家老婆要看病,咋办?人家老人要动手术,咋办?人家房子漏了要修要补,咋办?等你三千万全部拿到手,人家要死的人早死了,要塌的房也早塌了!赵光说,现在我一共只拿到四百万,你抽走我二百五十万,只给我剩那么一点,我是把它当胡椒面使哩?还是把它当眼药水使?我不还是什么事也办不成吗?你这不是要误我大事吗?韩起科说,银行既然划出第一笔了,我想第二笔就不会拖太久。有第二笔,第三笔也不会太磨蹭的。你就一点儿一点儿地办你的大事吧。但是,欠发的工资一定得先还上……这时,时间已剩无几,再不出发,就赶不上这趟火车了。韩起科匆匆对赵光说了句:“就这样吧。你那头反正还不是要死人的事。到了北京,咱们见面再细细商量。”赵光叫了声:“我这儿怎么不死人?我为了这些贷款,连上吊抹脖子的心都有了……”那头,韩起科却已经把电话挂了。因为韩起科临走前,跟财务部主任交代过一句话,没有他的亲笔签字,谁也不许把这二百五十万调走。否则,“我就让他好受!”
  真是折磨人呐。赵光几次打电话给这位财务部主任,让他把这二百五十万立即划到公司总部来。财务部主任说,赵总,您是老板,我当然得听您的。钱我一定给您划过去。但是,在此前,您无论如何让“韩副主任”先给我发个话过来,否则,“您这位老同学真会捣腾着那一千来个民工把我的家给砸稀巴烂了。”“他敢!妈妈的,他想再坐一回大牢?!”赵光气急败坏地这么在电话里吼叫。但实际操作中,他还是没敢强来。那位财务主任见赵光最后也没能说服了韩起科,也就没敢背着韩起科把钱划转给赵光。他曾给赵光出过这样的主意:“要不,您现在就把韩副主任的职给撤了,还把分公司的行事大权拿回您自己手里去?或者另外再任命个分公司经理?但这么干,也不一定就稳妥。韩副主任现在跟那一千来位民工合同工混得熟着哩。他还跟‘灰鸭嘴村’的那些混球们有挺多的来往。真要把他给惹翻了,他都不用开口,只要稍稍给个暗示,那些家伙就会卸胳膊卸腿地把我们这些人收拾了。你没听说吗?原先在‘灰鸭嘴村’雇个杀手,得花一两万元,现在有五六千就有人干哩。赵总,您跟韩副主任不是多年的老同学吗?您现在是他的老板。他能不给您这点面子?求求您了,您别紧着逼我。我对您还会有啥二心了?还是先在韩副主任那儿疏通一下吧。只要哄他签了字,咱们怎么干都行。唉,赵总,我说句不该说的话,说一千,道一万,当初,您就不该只顾着老同学的情谊,把咱们分公司的大权交给韩副主任的。我不是说韩副主任这人咋样,但他的脑子确实跟别人不一样。换谁,也不会跟自己的老板较劲儿。这事儿,要搁在其他人头上,别说是二百五十万,就是三百五十万,五百五十万,一千五百万,也早把这字给签了。您说这公司是谁的?这钱是谁的?是谁把你放在分公司这位置上的?这点道理,现在连三岁娃娃都明白着哩,他怎么可以跟您赵总较这个劲呢?我说他脑子肯定进水了。平日里看他为人挺随和的么。这下妥了吧,咱们自个儿把自个儿套住了……唉,说到底,他还是喝狼奶长大的啊,不通人事……”“行了行了。你还有完没完?!”早已气得浑身哆嗦的赵光,心里烦得直起腻,在料理了手头一些紧急事情以后,便匆匆飞往北京去了。
  包含着“命运”的最大含意
  如果我们把这一章称为“归宿”,它的含义绝对不仅仅是“结尾”,甚至也不仅仅是“命运”这个俗词的另一种表述。虽然它既包含着“结尾”的意思,也包含着“命运”的最大含意。
  ……到晚上十点四十分左右,张建国突然从医院给韩起科打来一个电话,传达高场长的意思,让他立马到医院去一趟。“高场长有请”。韩起科问:“他老人家今天不回来了?”“谁知道啊。老人自有老人的安排。我们也不便多问。你就赶快来吧。”张建国回答。放下电话,韩起科跟马桂花和哈采英打了声招呼,又问清了医院的位置,就向大门外走去。马桂花忙追上去,叮嘱了声:“天黑,路又不熟,就打个出租吧,别省那点钱了。不过,你得多留个心眼儿。这儿有些司机特别黑,专门欺负外地人,拉着你瞎转圈儿。从这儿到医院,正经走表,最多不超过十九元。身边带零钱了吗?”“带了带了。”韩起科点点头道。
  马桂花追到院门外,拉住韩起科,又叮嘱了声:“要不,我跟你一块儿去吧?”韩起科忙说:“至于吗?你真把我当乡巴佬了?”马桂花忙说:“不是那意思。”韩起科问:“那你是啥意思?”马桂花犹豫了一下问:“你跟赵光之间到底闹啥矛盾了?”韩起科苦笑笑,答道:“没事。”马桂花问道:“那他们干吗要把你叫到医院去谈话?”韩起科说道:“那你应该去问他们。”马桂花愣了一下后,突然又问:“你没留什么把柄在赵光手里吧?”韩起科一愣,反问道:“把柄?嗨,我能留啥把柄?一个刑满释放分子,胆小得跟个老鼠似的……”马桂花忙说:“跟赵光打交道,你可是不能大意了。这小子,在生意场上混了这么些年,完全混出两副嘴脸来了。你完全搞不清楚,他的哪副嘴脸是真的,哪副嘴脸是假的。好些人都到我跟前来说他,说他们都挺怕他的,也挺恨他的,可又不得不巴着他。你明白我说的这意思吗?”韩起科愣愣地看着马桂花,脸色突然灰暗起来,迟疑了一会儿,啥话也没说,转过身走了。
  出租车司机跟韩起科聊了一路。由于受马桂花的影响,韩起科一路都在偷偷地注视那个不断在蹦字儿的计价器。但最后的报价,证明北京的出租车司机多数还是好的。付了十九元,撕了票,韩起科一下车就看到张建国在空空荡荡的医院大门口等着他。但张建国并没有带他进医院,却把他塞进一辆捷达车里,(这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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