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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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梦人-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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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归,但沿路景色也不相同。偶尔能够结识,触碰到的人,交汇共享片刻人生,是否就该称之为命运。
“当年我来,一无所有,但却历经生死两面的折磨,自以为能够看得辽阔些。而袁骁他,死是死过一回了,却不长记性,仍是要去往红尘中扑腾的人。”屠苏几日揣摩,如今按照自己的心思缓缓道来,“梦姬你是个屡有善心慈悲之人,为何不能出手点拨他,早日脱离苦海?”
“你以为我是谁,极乐寺的了因大师吗?且不说我自己也是两眼一摸瞎地在你所说的红尘中翻滚,就算有些修为,也不能去救一个心有旁骛的人。袁骁他,怎么看都是个孩子,我多说无益,只会徒惹厌烦吧。”
“他现在已经很厌烦你了,不差你再多啰嗦些。按我看他恼你,就是因为你与他不够亲近,非也,是亲切才对。”
怕说服力不够,屠苏闲闲地加了一句,“男人的直觉有时候也颇为准确,尤其是面对女人的时候。”
如梦似又着了冷风,抚胸急急地嗽了好几声。喘得厉害,挥挥手让屠苏先出去。

第五章

如梦身体不见大好,她又强撑着勉力支持。等启程之日便真真支持不住,好容易提一口气熬过祈福仪式与拔旗,已是脸色煞白,冷汗湿透重重衣衫。
袁骁与屠苏站在人堆里,尽管已经勒令自己别瞧那女人在的方向,可如何忍得?不住地递去眼,垂落一旁的手捏起拳头,指甲刺进掌肉也不自查。
胡地习俗,但凡离开某地,便要焚烧一切人为痕迹,并将草灰洒向各处,酬神祈祷,以望来年畜牧丰饶。天色晦暗半明,火势猎猎似红绸书空,不断飞舞。映着如梦面目表情的侧脸,倒显出几分血色与无辜。
女眷们纷纷低头合掌,祷祝声渐渐氲成一片,清朗而壮观。袁骁见众人都这么做了,自己也跟着。可是他既离经叛道无所信仰,又是断了六亲之人,一时之间竟也想不到所念为何物,茫茫然无所依的感觉又炽起来。
火势渐渐灭后,众人沉默,却又戮力将草灰分撒各处,各自寻了车子上去,一路缓缓往东去。
向前走了十余里,已是看不见半绿半黄的意思,满眼俱是姜黄色的细沙填满。便停下来休息,将人马围成一堆。此刻天边有一线透亮……速度是极快的,那明亮的日光从漠海平平射出,从后向前在黛黑的大地上铺上了一层金毡,去势如电,拉出一条宽广无极的弧线,就那么一晃眼的功夫,天空由暗转为透亮,沙地也染作纯然金色,蔚为壮观。
旁人司空见惯,可袁骁却是头一次,不由得目眩神迷。忘情之下,身已跃上马背,宛如一支羽箭直直射向万丈金光中,驱策出好远,方才停下,却依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胸中豪情涌动。
若非屠苏跟随,他便要效仿古人长啸。而那男人却几乎将他揪下马来,吼道:“发什么疯魔!这地方流沙处处,又没有人烟,你真是作死也没有人知道。”
“笑话,小爷我就算登时上了西天,怕也没有人会为我滴下泪来。”
“我知你公子哥儿的习气,素是不爱惜这条命的。但拜托,要死就悄无声息地去,别闹得这番惊天动地。如梦她这几日心悸,经不得你吓。”
“她怎么了?”袁骁皱眉,果然落入小小圈套中,任凭屠苏牵他马走。
“你们两个也怪奇怪的,”他呲牙一笑,逗道,“平日里头见面不是客客气气地诡异,就是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小细节纠结来纠结去。可一旦一方发了疯,好吧,我不是说你,是一旦对方出了些岔子,又显得好像很担心。袁骁我问你,你是一个不会留在此处,定然要回去享清福的人,这般所作所为,究竟存了什么心思?”
他自己自然也是不晓得的,被屠苏这么一说,首先自然而然地想要否认。话到嘴边,却哽住说不得。心念急转,深究下去似乎的确有这么回事,只是这些日子自己故意地不介意罢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你对梦姬也很关心。”他机械反击,有点心虚。
“我同梦姬嘛……”屠苏故意卖关子,“算了,在下是粗人,心思比不得袁公子细腻爱琢磨,其中微妙难以说清,也就罢了。你懂得自然会有懂得一日。”
“吞吞吐吐的不给个痛快,算不得光明磊落一条汉子。”
“大家彼此彼此。”屠苏手一指,依然能够看到大部队所在位置。
再出发后,袁骁便舍了骑马迁就,自动自觉同如梦两姐妹窝在一辆车上。理由也十分充足:你身子不好,冰雅还小,谁能妥当地照顾你?一副完全没把虹恩与迦陵嬷嬷计算在内的样子。
几乎是用杀人目光紧盯如梦服药,袁骁顺手收了药盏,道:“蜜水。”
车内三人俱是愣住。仿佛各自颠簸摇晃许久,如梦方才道:“这东西,恐怕不曾预备下。”
“哦,那睡吧。”袁骁向来是不会照顾人的,这会儿语调硬邦邦且不提,连带表情与动作也别扭不已。冰雅眼前虽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心中却明镜一般,不由得为这对人展颜微笑。
流沙覆盖处处,鲜见道路。通常只能靠前面旅人埋下的骡马白骨,或是前就枯死此处不知几多年的胡杨为标记,缓慢前行,稍有不慎,便是覆顶之灾。故而大队人马走得很慢,如梦始终睡不安枕,大约半个时辰便悠悠地睁开眼来。
冰雅听见声响,便摸索着将一个小陶罐递给如梦,悄悄到:“这是骁哥哥给你预备的。”
如梦喝下一口,只觉得甜而不腻,沁入心脾,十分宜人,却辨不出究竟是何种滋味。袁骁一旁看着,道:“野蜂蜜配上玫瑰临时渍成,对你身体也有好处。”
如梦低头,轻抚那个小陶罐而沉默不语。袁骁受不了这气氛尴尬,于是用卷起的簿册敲了敲车旁扶手,“方才你见你在看这个。”
“对。”
“野羚羊皮五十张,玉龙河青墨玉五对,红宝石八颗还有罩霜草一篓,这些是什么?”袁骁不敢相信,因而明知故问。
“去王庭照会的习俗礼,奉养斋宫与献给那色波部的。”
“就这些东西?”
“赫日黛拿不出更多了。”如梦回答得却无一丝一毫羞愧,因为事实如此。
“三年前那色波的萨利赫将强令我们迁居此处。这里本是楼岚故国所在,因为大漠风沙侵蚀所以败落,草场规模也小,哪里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他却说小而穷酸的地方与我们这些人匹配。我挣不多是其次的,主要是武力比不过,还能如何?”说起这个如梦就头痛,这几年收成只是一般,维持温饱已经不错,还能拿出什么奇淫巧计的东西?只是那色波一力欺辱自己已成为习惯,倘若这次不低头,自己还是会成为众矢之的。
“那也不至于如此。”袁骁随口说道,“还是说你故意为之,其实心中有其他打算?”
如梦愣了愣,却又含糊其辞地一语带过,“哪会有什么打算,不过求个安生度日罢了。其实说来好笑,我还期望有朝一日从梦中醒来,父亲就能在我身边。这时候赫日黛有了靠山,一切难关都能够安然度过。”
“你父亲他……”对于大漠严苛袁骁早就领教过,但此时此刻他也不好伤如梦的心。这等坚强女子,内心也有旁人不曾看见的柔软一面。她苦苦支撑一切,不曾妥协。就如同背负沉重的旅人在大漠上留下深刻的车辙,但风沙一过,却又留不下痕迹。对于这广阔的世界来说,无论你怎么努力,不过就是过客而已。
“你父亲他知道你如此努力,一定很欣慰,无论他身在何处也一定会保佑你的。”袁骁决定说些其他的,就努力地让早就看起来很是自然,“如梦,我有事相求。”
“你说。”
“我……我……”似是十分难以启齿,袁骁扭捏再三,才豁出去似的说出口,“我有性命交关的事情。这次光明大会无法以本来面目示人。还请像个办法让我混过去。”
这很简单,想要改变容貌如水滴入海,对于袁公子这般拥有秀丽脸蛋的人来说,便是打扮成女儿家,方才不觉得出挑。如梦得知其心意后,虽然心中也暗暗好笑,但知其性格,面上总是不露,只沉稳点头,表示省得此种利害权重。
“我是关内富商独子,这是头一次出来做生意,免不了种种不周到的地方。漏财给那色波的人看见,居然懂了杀人劫财的念头。我好容易才逃了出来。之后的事情,大家也都晓得……”袁骁随口胡诌。他就是不愿意对如梦说实话,如这么做了,两人关系就会越发疏离。
“原来如此。”如梦看来很容易地就接受这番漏洞百出的说辞,还关心问道:“袁公子可曾想过返回关内后,将此事报官?我记得市司是专管此类事情的。”
“他们也绝非什么好货色,见钱眼开。”想到之后就要扮作女装行动,袁骁心中一百个不自在,只能装作看车外千篇一律的大漠风光,“只不过若是如梦你有事相托,我会替你跑一趟。”
车中再度寂静下来,两人皆怀着不同心思,有各种忧愁转思作想,一时间沉默得令人窒息。只有冰雅不以为意,轻轻地哼着古老歌曲,如十分期待此次大会一般。
事情便这么说定的。袁骁在如梦的帮助下,毫不费力地改作女装,他本就是南人,身子骨偏小,搜罗来的衣服居然不用修改,穿着就很合适。只是怕捏着嗓子说话都露馅,便干脆充作哑女,照顾冰雅。
袁骁与如梦约定,一旦抵达明光大会,出了王庭一直朝南奔走三十里便是黄泉关,再非昭武九姓所控制的地域。而人多眼杂,昏昏然地顾不得其他,一有机会,如梦就会帮助袁骁脱身。所以这几日要注意的,就是尽量使得自己混杂在人群中,不用那么显眼就好。
又走了七八日,整个赫日黛部终于抵达王庭所在。因是一年一度的盛事,中京里里外外已是熙熙攘攘得分外热闹。
如梦抵达的时候恰是黄昏,大漠苍凉,离人们远的那部分已做淡蓝与藏青之色,并从看不见的幽谷中释放了孕育的星辰万斛,而车轮碾在沙地上,却还作灰色的橘,似是墙头火把泼出流丽的金色一般。
按规矩,平常百姓只能住在外城,内城则是部落头人与家眷所住的地方,而中心就是斋宫之所在了。建造辉煌,即使站在这里,也能够看到涂饰了金银硕宝的尖顶。
等待过关检查的时候,冰雅有些害怕地依偎在姐姐怀中,轻声道:“姐姐,我觉不出斋宫那儿的感应了。”
如梦点点头,却还是伸手捂住妹妹的嘴巴,复又摇摇头。冰雅失神的大眼睛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又安静地端坐在阴影之中。
那些住的比赫日黛部近的,或是装备更精致的部族,早在前几日到达并入住环境设施较为优越的驿站,出入则驷马轻裘,从者如云,本若雷电。对比之下,则更显出赫日黛部的窘迫与急促。只是如梦与屠苏已习以为常,并不将他人侧目与同轻蔑放在心中。
王庭内七个部族,利益纵横交错,斗争复杂而微妙。对此如梦其中心中已有丘壑,而屠苏也知道。两人面对一切,露出一个默契的表情,让一旁袁骁看着心中不是滋味。
“骁哥,骁姐姐,你拉疼我了。”冰雅用另一只手晃动袁骁的锦袍,雪雪呼痛道。
在房间的分配上,毫无疑问地冰雅与如梦一间,屠苏同袁骁一起。对于这个安排袁骁尚有不满,据理力争说是此处波云诡谲,人心险恶的。你们两个弱女子住在一块儿,万一那色波派出用刀好手,让你们梦中魂归离恨天怎么办?
“更何况我是女装!”袁骁抱怨被驳回,正嘟嘟囔囔的不满意着。
“你别老风骚地想出风头就好。”屠苏猛地按下他的头,“再说你会不会武功?就算让你同梦姬住在一起,还不是乘机窃下些温香软玉。”
“你这条粗汉子乱用什么成语呢,什么叫做窃玉偷香,再……再怎么说本小爷也不会看上如梦姐姐啊!我这不是担心安全嘛!”
“还是担心担心你自个儿吧。这几日乖觉一些,低眉顺眼地做人,等你回了黄泉关,有命再继续嚣张。”屠苏抱臂,玩味地看着袁骁,“你这人神神秘秘的,总让在一起的人遭祸。”
“你们还不是有秘密瞒着我,眉来眼去?”
“所以大家彼此彼此。”
……
这一夜便是这么过了。因为赶了很长时间的路,原本还不觉得,此刻躺在柔软床榻上,方觉四肢软弱酸痛。袁骁本还想靠着床思来想去,怎料身子实在熬不过,居然昏昏入睡,只知第二日日上三竿方起。
他急匆匆地梳洗后,便感到旁边房内,果不其然只剩下冰雅一人,换了一声月白色的袍子,摸鱼般的秀发规规矩矩地垂落,盘成简单发髻。
“你姐姐居然就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不怕出事吗?”
“骁哥哥这是关心我呢,还是如梦姐姐?”冰雅天真地微微侧头,露出甜美笑容。她的话让袁骁觉得,这小姑娘的确可能通天。
“我两方面都关心,这个答案怎么样?”有些气不顺地为自己倒茶喝下。那茶叶极为粗粝而涩口,袁骁无论如何都不能习惯。
“她同屠苏出去办事了,不过本来就是这样。去年这样,前年也是这样,只不过骁哥哥不在,看不见也就不介意。”冰雅单手托腮,说的话分外有哲理,让人参不透也无法反驳。
“姐姐走了会回来,可骁哥哥如果离开,这辈子我们可能就不会再遇到了。”
“你是图胡灵阿,不是说我终有一日会拯救你们整个赫日黛吗?”看她这个样子,袁骁心中怪不好受的,决定好好地安慰一番,于是抬出自己那个虚无缥缈的英雄身份。
“可姐姐她不是平白无故会收别人恩惠的人。你若是救下我们,她还得担心用什么偿还。”冰雅翘起的唇角说不出天真明媚,可袁骁却看得惊心动魄。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正视这个“离别之后再难相逢”的严酷事实。从细雨杏花的西京千里奔逃之此荒凉地,又辗转至此结下夙缘。袁骁其实知道懦弱如自己,一直在逃避理应承担的责任。而如梦就宛如一池天水般澄澈,虽然了解她并不多,她那细弱两肩担当风雪,却叫袁骁愧怍。
只是若是因此而改变,他还做不到。
“骁哥哥,骁哥哥?”冰雅从气息中觉察出对方的怔忡,略显不安地唤道,“你还好吧?”
“还可以,只是……”
“是不是担心混出王庭的事情?这点你安心,屠苏大哥同姐姐一向很有办法,我想不出多时,定然能够让你如愿。”冰雅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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