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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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梦人-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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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让那些固存于脑海中,年少的记忆都粉碎成碎蜂飘荡的虚无。
那个想象之中温柔的、坚韧的、甚至因为无法忍受与稚弱的女儿告别,留下温柔泪水的母亲原来至始自终,都只不过是自己的美好愿望。事实上这位茜夫人同那些伟大品格全无联系,甚至背道而驰。
“茜夫人不应臆断别人,从而令自己也被臆断。”如梦定定地说道,“自以为掌握的别人的把柄,怎不想自己也同时被算计呢?当初你能抛下一切远走,改名换姓争得今日的高位名分,这份勇气着实令人感佩,但毕竟,过去是无法被彻底磨灭的。”
茜夫人举着酒杯,眼前缓歌慢舞凝丝竹,居然一点一滴都无法入眼入耳。她像是被巨大的,名为“回忆”的洪流噩住了,无法抽身。
事情最坏,不过如此。
“你可知为何我会站在此处?”如梦的声音,再度无比真切地传来。这毫无记忆的,该死的声音。
“或许您应该记住,这就是所谓的现世报。”如梦不再留情,缓缓地却又坚定地道来。
“如梦,若是时光能够倒回,我必然不会做这样的决断。”茜夫人的声音之中带着颤抖,显然心绪还不曾平复。她的视线掠过众人,在上座的方馥馨身上贪恋。
“我会杀了你,在离开大漠之前一定会那么做。你说这样一来,哈桑他会不会更难过?”茜夫人所猜想的,是永远无法改变的过去。
“不会,”如梦摇头,她觉得很奇怪,即使茜夫人直呼自己的名字,也无法激起哪怕一丝一毫的悸动,“你这样的人,从来都是无法成为别人心中真正无法代替之人的。”
因为你,从来都只追逐着利益,无法理解什么是真正的爱慕之情。
二人的视线无从交汇,各自看向远方。而那些第三人也听不清的轻言细语早就飘散了无从捕捉。
如梦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不知此刻自己脸上是否会有凄怆的笑容,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一定惨烈也古怪透了。
她居然有些期待不久之后,那场被预测的暴风雨。不知此刻,会在谁的心中酝酿?
酒过三巡,方馥馨起身,推说更衣离场。泰定帝身边遽然空出一半,惹得大部分出席的妃嫔,以及一部分命妇们虎视眈眈。
“同昌郡主何在?”泰定帝显然也多饮了些,声音有些醺然。
这出乎意料的举动,让袁骁掩在衣袖下的手,遽然捏紧了。只是面子上故作镇定地瞧着如梦出列拜服于丹陛之下。
远远望去,她身着礼服,梳高髻,花钗步摇叮叮当当地凌乱想着,真叫人倍感亲切又陌生。
“臣女恭祝陛下战时连捷,吾朝颐安。”那措辞是极为恭敬的,叫人挑不出错处来。
泰定帝却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目光所及袁骁,嘴角吊起微笑。
袁骁的心,无来由地沉了下去。
却无法站起来,或者说些什么。此刻他的身份,只不过是一位收到猜忌,又不受宠的皇亲罢了。
可泰定帝却没有为难双方之中的任何一人。他随即收回目光,只是柔声道:“郡主辗转辛苦,朕从无慰劳。你虽说是番邦女子,却是忠义可嘉,这份心思着实值得嘉勉。”挥了挥手,示意如梦退下。而其后不久,便有从人送上天恩赏赐,不过是些熏香啦,衣料之类的惯常物件。
丝竹继续,转为急促有力的异域之声,却为教坊呈上胡旋之舞,有献囚之意。只见四名金刚力士抬着金盘上前,身披薄纱璎珞的舞姬姿态柔美,纵横踢踏,仿若那金盘便是她可主宰的王国一般。只是无论乐声如何急促欢悦,舞姬却总低着头,羽扇般的睫毛垂下,勾勒浓黑眼线的妩媚大眼犹如盛载一泓哀怨的泉水。
去国离家,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如梦觉得自己与赫日黛部是幸运的,侥幸逃脱战火,如今更是安顿在三春江南富庶地,免遭蹂躏流利之苦。而更多的手足同胞却是于战火中哀鸣,枯萎如同遇上烈焰的花朵。
舞姬献上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曼妙姿态后,躬身行礼退下。那些传说在诗文中的刺杀或请愿并没有发生,只存在于激烈的想象之中。
泰定帝也只是微微点头赞许:“蛮女舞姿可嘉,但也只是如此。”便不置多一词。
如梦突然觉得气闷,又见袁骁更衣起身,便又坐了坐,这才扶着霞路的手起身离席。往神泉苑走去。那儿原以白荷景致为佳,此刻却不到时候,于是平静无波的水面上只得小小新绿的荷叶,上头偶尔滚动水珠,或有锦鲤奋力跃起,倒也显得清新可爱。
如梦是不打算回席了,便沿湖堤信步乱走。又嫌那发髻累赘,长裙碍事。便随意地扯下,用手巾包了甩在霞路怀中,提起裙子褪了高履,双脚站在冰冷地面上,这才觉得舒服好些。
“前头有船,我们上去瞧瞧。”像是要刻意排遣忧愁,如梦表现得兴致高昂。
“郡主,这儿毕竟是大内……”霞路为难。
“只是一会儿,这儿又没有什么人,不要紧。”正说着,如梦已三步并作两步,跳上船去。又激霞路,“你若害怕,就在这儿等我便是,无需下来。”
“这怎么成。”霞路微叹一口气,也上了船,熟门熟路地执桨摇了起来,“不是小看郡主,肯您应是不通水性的。而婢子呢,在伽罗那处别业一开始,就是为王爷摇船的杂役。”
如梦微微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而是俯在船头,将一只手伸入水中,静静地听着“哗哗哗”的水声,还有那一丝一丝的涟漪波纹。
偶尔触及尚未绽开的嫩白花苞,那滑腻柔嫩的触感叫人欣喜又惊诧莫名。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小船走了多远。只是霞路十分谨慎,怕遇见巡夜的卫队,故总挑偏僻,又树枝掩映的地方行去。这会儿停在一座木桥下,上面铺就的模板间隔错落,既有阴影,抬手也能看见月光从缝隙中洒落点点。实则天然屏障。
“婢子手酸,却是划不动了。”
“那就歇一会儿吧,无妨。”如梦依旧坐在船头,抬眼好奇看着,手中却握着一片荷叶,那模样十分烂漫娇柔。蜜色肌肤映衬月光,居然有那么瞬间美得惊心动魄。
“过一会儿就回去吧。”霞路是想这么说的,却因头顶传来的震动而咽了下去。
有什么人正缓步通过。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却见女子的玫红礼服与团龙海青波纹刺目地在眼前摇晃。
而今日方贵妃所穿着了,就是玫红色的礼服。因其在火光照耀下,会显露出美妙的正红色的错觉。
如凤凰泣血一般的耀目之色。
“我没曾想你居然愿随我来。”贵妃的声调极为特殊,往昔的清润变作此刻的沙哑娇媚,有致命的诱惑。但熟悉之人绝不会认错。
“贵妃旨意,臣不敢不从,只是不知这更深露重,贵妃如此大胆放肆,所求何事?”
霞路只觉得呼吸一窒,慌忙回头看如梦,却恰好见她伸出手去,将一片荷叶重新抛入水中。袖子略略拉起,露出细密金线扭成的珍珠镯子。
与此同时,却听贵妃轻笑一声,“我是来讨一样东西的,王爷,当初我还你的那镯子,不知如今在何处?”
“既是你不要的东西,那也就不需要知道。”
霞路手上的船桨早已不知仍在何处。此刻她与如梦一样,静静地俯卧着,随波逐流、就连呼吸声音都放得十分绵密,如怕惊扰一个脆弱的梦。
水与天,仿佛是两个倒错的空间。如梦不知道此刻自己是梦中人,还是局外客。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抚摸脸颊,十分肯定此刻自己一定露出了那种古怪的笑意。
这是从心底涌现的,想要拼命治愈自己的情绪。
此外,她能确定的还有一桩事,那边是每样东西都有自己属于的地方,人也一样。
但如梦从来不确定自己是否属于这里。

第廿七章

“若是我说还想要呢?”方馥馨上前一步,含笑伸出手去。其实她并不是很确定袁骁是否会掉头就走,对如今的自己不管不顾。但记忆之中的那情郎,长情得几乎优柔寡断。
那也是她始终紧握,不肯返还的最大筹码。只要有情,袁骁就一直会输给自己,无法翻身。
袁骁负手长叹,呼吸之间尽是方馥馨身上那独特浓烈的香气,叫人无处可逃。
“也罢,有些话还是说明白的好。”方馥馨注意到袁骁说话时,不自觉地往后错了一步。
“请讲。”她依旧保持着迷人的微笑与绰约的风度。
“我想贵妃你一直对我百般示好,应当不是因为彼此之间的那段旧情,而是怕我扰乱你的国母之路吧。因为馥馨你,从来就不是一个长情之人。”将藏匿心中的话语和盘托出,虽不是什么千挑万选的良机,却还让袁骁觉得轻松愉快。至少,他另一重思绪想到,往后面对如梦,再也无需带着莫名的愧疚。
看着方馥馨不可置信的表情,袁骁并无觉得怜惜,而是任凭另外一种愉悦支配的理智。
“你我都不是长情之人,或者说都不可能成为长情之人。犹记得当年你名动宁都,乃是天下无二的佳人。但是别人描述,就足够令我相思爱慕,也就是这样,所以才会见到以后,刻意地忽略你种种有意为之的地方。你对我好,那是自然,却非全然出自内心。贵妃,如果不是周围的人左右你,你的父亲劝导你说,我才是储君人选,即使我还是我,那你的态度可否会有一些变化?”
被质问得哑口无言,方馥馨因为心中欲焰被点破而觉得羞愤,忍不住反驳,“哪又如何,此时此刻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端王爷?”
袁骁的神色一黯,如被薄云遮盖的明月,”我说这些,只是要你明白,一切早已经结束。你是在无需用操控回忆的手段,继续操控现在的我。你大可以好好做你的贵妃,走你梦寐以求的丹凤门正道。”
“我明白了,原来王爷以为,伽罗山别院那晚的我也是假装的吗?”方馥馨的神情依旧镇定,但语调却流露出一丝无法抑制的悲伤。其实这问题就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少女时代的自己总被亲族夸奖心思缜密,而父母也每每抚摸着长女的头,用略带哀伤的慈爱口吻告诫:“你是世家的女儿,循规蹈矩惯了,必不能踏错一步。这帝京处处伏险,若非赢了那就只能万劫不复。”
“何为输赢,什么又是对错?”方馥馨记得年幼的自己,这样问道。
“啊,等你成为人上人之后,你便是赢家,与你对立的就是输就是错。”记忆之中,母亲的珍珠戒指冰冷触感依旧留存脸颊上,但光阴却如桥下逝水。能够看见听见,但却无法挽回。她已经走到了这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方馥馨的手无意识地抚摸了小腹,于是,再也无法回头了。
对于袁骁的感情,再多的相思爱慕,都只能转化为仇恨。
“这是你的错,如果今时今日你的地位不是端王爷的话,我依旧会爱你。”方馥馨动情地说道,这是她能许诺如今的袁骁,身为败者的他,最昂贵的东西。
至于真心那种东西,也许在这段错付感情开始的时候,从来就不曾存在过吧。
袁骁轻轻地摇了摇头,就如同他无法把套在如梦手上的镯子再次给予方馥馨。
“贵妃,不用在欺骗自己了。”袁骁矜持地再度往后退去,一如心情高贵的世家子弟,“你我之前便如这神泉苑湖水,都无法两次踏入相同水泽之中。”
“很好,这样的答案很好。”方馥馨缓缓地点头,眼前一片模糊,却无法承认那是因为愧怍,或者懊恼而流下的泪水。
“别忘了你如今宠爱的如梦,那位同昌郡主还在我手上。”依然觉得有所缺憾,方馥馨不甘示弱的威胁道,“王爷,其实这么多年来你都没有太多的改变过什么。要知道你不想别人伤害你的话,就不该昭示天下何为所爱。”
“但若我不这么做,又怎能确定谁为自己所爱?”
匿于桥下的霞路,悄悄地挨过身子,拉了拉如梦的袖子。
“娘子……”依据口型当是这么说的。她是由衷地为如梦感到高兴。
如梦却无法将眉眼弯成新月的优美形状来加以回应。她只觉得自己在听一件毛骨悚然,而又彻骨悲哀的事。
“很奇怪是不是,”桥上飘下的,是细细碎碎方馥馨的零落语句,宛如错过时节,却最终无法避免凋零的高岭之花,“为什么男人,会爱上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女人呢?”
“因为世间每个女子都是不一样的。一颦一笑,呼吸与脉搏的声音……我总是不自觉被吸引。而贵妃,”袁骁顿了顿,终于说道,“万望不以智害德,你我言尽于此。”
“原来如今的我在你眼中,不过是一只被圣上囚禁的怪物罢了。”方馥馨的苦笑一闪而过,“也罢,只是端王爷,我不得不郑重地告诫你,不要以为那镯子套在如梦手上,我便会对她留情。”
袁骁施施然行礼,那是臣子对上的礼节,完美无缺,却再也不发一言,只是转身离去。令方馥馨不得轻举妄动的意思十分明了。
只是他未曾看见这尊贵的女子暗暗深处的双手,听见其回荡在内心中的叹息。
“袁骁啊袁骁,当你的嘴唇开始为她微笑,你的眼睛也就会为她流泪吧。到那时候,你是否会后悔今日与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充满名为恶意的毒液的花朵,悄然展开在方馥馨的嘴角。她希望体内正在酝酿的冲动能够尽快地化为现实——没有什么比玩弄,审判如梦的未来显得更迷人,更有意思了。
如梦与霞路俱凝神屏气,不敢擅动。只到确定桥上人散,再无动静,那一叶小舟才迟缓地荡出。
“霞路……”如梦重新摘了一朵半开的白莲,举在眼前,那还未全然绽开的花瓣沐浴这月光,流动羊脂白玉的光泽,十分美妙。
“我在大内里住不长了。”她是这样一语成谶的。
泰定帝原本欲做长夜之饮,特令金执卫去挑选了一些西荒的战俘,扎瞎眼睛,迫其引饮下哑药后,捆绑仔细后送了上来,将铁钎钉入双手后插上蜡烛,或是直接击碎下颚骨,灌入灯油棉芯,以此取乐。一时间场内充斥着皮肉烧焦的味道,饶是大胆的臣工见此可怖景象都煞白了脸,只是勉强支撑,不敢退场。
“陛下这是怎么了?”袁骁回到座中,抬眼不见如梦,只得同兰成王说笑解闷。
“登基以后首获大胜,志得意满,便将人不当人看。”兰成王随意地挥了挥手,将身后“人蜡”双手上的火烛熄灭,一时间眼前昏暗不少。但不多一会儿,从人又趋上前点燃。
“真是……”袁骁瞟了一眼上座,见方馥馨面色如常地依偎在泰定帝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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