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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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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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点芝麻小事……也算得上是报恩?这位救命恩人她是太看得起那些老母鸡,还是太过瞧不起他这名堂堂长工?

带着一脸的愠色,沐策抬脚轻轻点地一踏,颀长的身子转眼间便已窜上树间,再将大掌一探,毫不怜香惜玉的,将那一只只畏高的母鸡都给往下扔。

在树下接住镇家之宝的母鸡们后,某三张整齐得很一致的笑脸,朝他漾开了来,而后他们一人抱着一只鸡,温吞吞地举步下山走回家。

沐策冷眼瞧着抱着鸡的苏默,面上开怀不已的模样,她那笑脸,仿佛就像是抱了个稀世珍宝般,而这更是让他满心的不是滋味。

“娘子啊娘子。”

“嗯?”或许是听惯了吧,她早对这称呼没啥感觉了。

“此鸡杀否?”

“不杀。”

沐策冷目淡淡朝她怀中一瞥,“咱们有好阵子没尝鸡肉肉味了。”

饱受惊吓的母鸡,急急地往苏默的怀里钻。

苏默防备地将母鸡抱紧了些,“它是咱们家的一分子,我都养它快两年了。”他也不嫌这鸡的肉会老得钝牙啃不动啊?

“能果腹的。”他还是相当不爽快,总觉得这鸡在她心中的地位,似乎还比他这长工高了些许。

“要果腹明儿个叫花叔再下山买几只就成了。”她睐他一眼,总觉得他今日哪儿怪怪的,“你怎走这么慢?是不是因为最近变天,所以膝盖酸疼了?”前阵子午后都会飘几场雷阵雨,她也忘了要叮咛头一年住在山上的他得注意。

“……嗯。”她要这么想……就这么想吧。

“回去后我再拿药酒给你推推。”她边走边回头说着,冷不防便被路边的长草绊了绊。

沐策一掌扶着她的手肘稳住她的身子,待她站稳后,即拎过她手中的母鸡夹在腋下。

“这鸡重,你抱不久的。”他一手轻推着她的肩头要她往前看,“你好好走路。”

等不及夜晚来临,迫不急待的虫儿们,在金乌开始沉降至山峦最高处的一角时,躲在路旁的草丛里大声繁唱,红艳得不可思设的晚霞,让众山看起来就像是正在焰火中燃烧般。

然而沐策却无心欣赏。

他只是在夕光下,盯着苏默那侧脸上动人的弧线,想像着她那身为名妓的娘亲,当年该是如何的倾城无双,而她,今日却因脚跛之故而乏人问津……

苏默在他突然牵住她的手时,略略停下了脚步问。

“长工?”四下的光线愈来愈暗,她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天色暗了,牵着妥当些。”他淡声说着,牵着她走在山径上比较平坦的地方。

“下午你又去果园了?”握着他带茧的大掌,她觉得这掌心好像比上回摸时更加厚实了些。

“嗯。”他心不在焉地应着,忽尔将话题一转,“在这山上住久了,你会不会想离开这地方?”

苏默说得极快,“不会。”

“你不想嫁人生子吗?”鬼使神差的,他也不知他怎会把这句关在他心头的话,就这么给问出口了。

沉默来得很突然,半晌,等不到她回答的沐策紧了紧她的手。

“小时候曾有过这念头,但后来……”她别过脸,“我放弃了。”

他敏感地捕捉到她语气中的异常处,“放弃了?”

“嗯。”她很快地掩去眼中难以察觉的落寞,状似轻松地说着,“就这么过日子,不也挺好的?”

怎么会好?

虽说现下的日子,他们过来还算是快乐,但他也知道,这只是种短暂的安慰,它并不能恒久地持续,也不会到永远。

鲜妍的花朵离不开凋谢的轨迹,记忆则会在岁月中褪了颜色,总有天,花叔花婶也会老去,到时,她要一人孤零零地独自留在这山头上吗?他并不想去想像,她将会有孤独无依的那一日到来,他也不愿见到,她将会有失去笑靥的那一天。

那么,她在将来,该过什么样的日子才好呢?

思及这一点,沐策也愣住了。

他不懂,就连自个儿的未来他也都还未曾打算过,怎么他却急于替她盘算起来?

就表面上来看,他是她的长工,她是东家,他们两人皆很满足于眼下的状况,短期内,他并不想要有任何的改变。

因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再拥有过如此闲静恬淡的生活了,不知不觉中,这桃花山山上的日子,竟让他有种回家的感觉。在苏默所住的这座大宅里,不但有着家人似的关怀,淡淡的安心感,也有着他辛勤的汗水,和某种近似眷恋的心情,这让他,一点也不想要离开。

在天顶上的云霞最是美丽炫人的那一刻,沐策牢牢地牵着苏默的手,开始在想,他这名打从上任以来,就一直十分敬业爱家的长工,会不会称职得太过头了些?

苏府留在沛城城中的药铺,在夏至来临的那日,已结算出这半年来的营利,按规矩,药铺管事得将铺子帐册上呈给苏三姑娘过目核对,因此打算去取帐册的花氏夫妻,一早就做好了下山的准备。

只是他们没想到,已在山上蜗居近四年的苏默,不但难得地主动提出要下山,就连那个身为流犯的沐策,竟也没半点流犯自觉地想跟下山去抛头露面,一点也不怕会被人给认出来。

“小姐,你……真的行吗?”将马车停在城门处的花叔,还是不放心地再问过一回。

“都三年多了,他们应当都已不记得我的旧事了。”苏默眺望了远处的汹涌人潮一会儿后,打气似的对他笑笑。

花婶依旧觉得此事不妥,“我看,三姑娘还是待在马车上等着吧。”如果又出了岔子怎么办?

“我没事的。”她干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待会去了药铺后,你们是打算一块去逛街吧?都想好要买些什么了吗?”她知道以往他们下山来,都是匆匆买了该买的东西就走,甚少有机会能在城里逛逛或是去一访旧友。

“想是想好了,只是这钱……”从不曾出门带这么少银两的花家夫妇,有些为难地掂着手中比往常轻盈的银袋。

“呃……”苏默爱莫能助地抬手指向如今家中的财政掌权人。

“甭看她,钱都在我身上。”沐策将心一横,决定非纠正这三人败家的坏习性不可,“今儿个你们一毛钱也别想多花。”

果真是由奢入俭难啊,在山顶上大宅里过惯了好日子的这三人,他们根本就是标准的不知民间疾苦,前几日农暇时,他拿起家中的帐册拨拨算盘一算,庞大的家用支出,和过多不必要且浪费的花销,当场差点令他呕出一口血来,他们几个……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花钱如流水哪,也亏得那位苏府的大小姐,这些年来有那雄厚的财力能养着矜贵无比的他们。

他仔细叮嘱两个老小孩,“我再说一回,不许买不管用、不切实际或是纯粹浪费银钱的东西,都记住了?”

“记住了……”他俩意兴阑珊地应着。

在他俩手牵着手进城后,沐策也陪着苏默一块踏进这座他从没来过的沛城,不过多久,他敏锐地察觉,苏默自进城以来,就一反常态走得很快,刻意费力的稳住右脚不让它跛得明显,她还一路都低着头,像是不想让人瞧见她的面容一样。

城中人潮如水,他俩才并肩走过两条大街,就被混乱无序的人群冲散了两回,为免走散,沐策在拥挤不堪的街上牵起她的手,后来当前方因为出了马车事故,整条街都被塞住时,顾不上他人看了会怎么想,他将她圈在怀中护着,免去了她与他人间的肢体碰撞。

好不容易走过热闹的大街后,苏默熟稔地带他走进一条旧巷道。今早在出门前她说了,她打算带他去扯几块布,好替忙于农事的他再多做几件方便下田的凉快布衫。

“是这?”在她走至布庄门口,却迟迟不踏步进去时,沐策不解地问。

“嗯。”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深吸了口气才缓缓走进里头。

各色令人眼花擦乱的布疋就放在店内的架台上,趁着苏默去桃布料,沐策避开了布庄里一室的女人,站到柜台的边上等她。没多久,原本吵杂不堪的店面,在有人认出苏默那张与众不同的脸庞后,蓦地安静了许多。

“咦?她不是那跛子……”

“苏府不要的苏三?她不是早就离开沛城了吗?”

“她竟还有脸来城里?”

众女之间的窃窃私语,在无人阻拦下逐渐愈演愈烈,甚至进一步演变成堂而皇之的讨论,全然不顾忌苏默她也在场。

那些女人中嗓门最大的大婶,高声阔论地提起往日旧事,说某位就住在她家隔邻的媒婆,在几年前曾经前前后后替苏默说过不下十次的媒,却次次都以失败告终,在因她的跛脚无人愿娶她过门之余,也同时带坏了媒婆的声誉,害得媒婆日后都没有生意上门。

仿佛嫌苏默的名声还不够大似的,另一位徐娘半老的妇人不客气地斜睨着苏默,当着她的面,大刺刺地说她娘亲当年可是艳名远播的名妓,勾引了无数邻里街坊,而她既是孤狸精生的,自然也是个风骚的小蹄子,劝其他妇人还是早点回府栓好她们自家的男人,免得也被她给勾得魂都不知哪去了。

那朵清早还浮现在苏默芳颊上的笑靥,早已在他人的流言蜚语中消逝无踪。苏默看似镇定的搁下手中挑好的布疋,默不作声地转身走出布庄。

随着她踩出去的脚步,下一刻冲天巨响也自柜台前传来,随后掀起一室连绵不绝的惊声尖叫。

一掌拍碎了整个木制柜台的沐策,一双冷酷凌厉的眸子,来回扫视过那群此刻全都缩躲在角落的女人,成功地将她们的叫声全都堵回嘴里。

他阴恻地问:“方才开口的是谁?”

“客、客倌……”布庄庄主被他那活似要噬人下腹的模样给吓坏了。

他再狠狠剜她们一眼,朝店家扔下一锭元宝,随即去追早一步出去的苏默。

因苏默的右脚不便,所以她走得并不远,沐策在几步后就追上了她的身影。见她愈是急着想走,脚下也就跛得愈厉害,四周的人们也都因此而注意到她了,他立即赶上前扶着她的手肘希望她能缓下步子,可就在他的目光接触到她面容上的神情时,一阵拘管不住灼烫的热意,忽地在他的心头泛滥,排山倒海。

在桃花山山顶上,他见过她开心、见过她使坏,独独就是没见过她这么委屈的模样,这让他,很不能适应、很无法接受、很……为她感到心疼。

依旧走得很急的苏默,在一步险险跌跤时,即被再也看不下去的沐策高高抱起,并将她的脸庞深压进他的怀中。

“男女授受——”她在他怀中奋力挣扎着。

他不管不顾地收紧双臂,止住了她乱动的手脚,抱着她大跨步地直往前走。

“现下才知悔,晚了。”他打一开始就告诉过她了,偏她就是对男女大防不甚在意,那她就怨不得他得寸进尺。

“你……”

他一手按着她的颈项,将唇贴在她的耳边低声地道:“打从替我疗伤起,咱俩早已授受相亲不知多少回了。”

怎么也没浩挣开他下地,苏默在大街上更多来往的人将她给认出来时,索性将脸埋在他胸口,不言不语也不再挣扎了。

沐策挺直了腰杆,沉稳地抱着她一步步向前走,压根就无视于众人投向他们的不善目光,也不理会那四下到处传来的议论之声。

随着沐策的一脚与一步,耳边传来的窸窸窣窣诽议声,渐渐像扑岸的浪涛般愈来愈大,而这条路,却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似的……被他抱在怀中的苏默,想起方才那些人一束束朝她投射而来的视线,像是带着锐刺的箭头直朝她刺过来,不紧不慢地穿过她的四肢百骸,虽不见血,却也教她遗体鳞伤。

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又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她还被关在小黑屋里,求救无门,又冷又饿又害怕,任谁都听不到她扯心裂肺的哭喊……

“三姑娘?”沐策突觉怀中的人儿气息好像愈来愈不稳,他不解地低下头来。

苏默紧闭着眼,逐渐轻喘了起来,才不过半会儿工夫,她的情况就剧烈地急转直下,变得更加喘不上气来。

他被吓得不轻,“你是怎了?”

她说不出话,吸不着气的喉际发出嘶嘶骇人的响音,捉住他衣襟的指尖用力得都泛白了,这吓得沐策连忙抱着她急奔回马车停放处,将她抱进车里放下后,心焦地直拍抚着她的背脊。

“是哮喘吗?”他片刻也不停顿地问着,“车上有没有药?或者药在你身上?还是花叔他们有带着?”

“三姑娘,我们——”

去了药铺视察完毕的花叔与花婶,因放心不下苏默,故临时改变了主意,街也没逛地就打算先回车上等她,岂料,当花婶一手撩开车帘后,见着的,即是苏默面无血色的难受模样。

“小姐!”花叔脸上随即风云变色,急忙掏出系在腰上的药袋,从里头的药瓶中倒出几颗药丸。

“沐沐,你快去倒碗温水来!”花婶在吩咐完后,立即掏出不离身的金针小盒,捏起金针一连在她身上扎了好几针。

也跟着挤进车厢的花叔,边掐着她手中的穴脉,边哄着紧闭着眼帘不肯睁开的她。

“小姐,你冷静些,先把眼张开,这儿没外人的,你别怕。”

“花婶。”跑去附近商家讨来了碗温水后,沐策担心地站在车门边,看着花婶将自制的药丸塞进苏默的嘴里,再逼她一口口喝下大半碗水。

“你坐进去,咱们这就回家。”花叔跳下狭小的车厢,在沐策的肩上重重一按后,即跑到马车前头去。

座下的车轮飞快地转动,摇摇晃晃的车厢中,花婶扶着倚在她身上的苏默,边拍她顺着气边在她耳边不断重复。

“没事没事,缓些来,慢慢吸气……”

沐策眼中盛着疑惑,“她……”都过这么久了,怎也不见她睁开眼睛?

花婶叹口气,“不要紧。”

或许是因气力耗尽的缘故,累极的苏默身子软软的,在车中怎么也坐不住,不忍看她因路况颠簸感到难受,沐策小心地将她搂在怀里抱紧,一路无言地盯着怀中她那苍白的脸庞,以及覆盖住了一双明眸,犹如两只黑蝶的长瞳。

载着心焦人们返家的马车,在来到了桃花山山脚下时忽地停住了,正当车内的人感到疑惑时,前头传来了猎户云武的声音。

“花大叔,我也正巧要上山,麻烦捎我一程吧。”

花叔不想同他啰唆,直接朝身后问:“姑爷?”

“车小,坐不下。”沐策没空给外头好阵子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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