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释微抬手：“你不用紧张，免礼吧。”
小玉应声称谢，握木梳的却下意识的抖了一下……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清释语气糯糯，似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柔弱：“若没有这场遭遇——我也来不了西域！难道其中缘由，你真是一点未曾听闻么？”
小玉正穿插在她发间的手，顿了一下，忙继续顺着青丝滑下！可声音，却陪了几分小心：“回公主，其实奴婢大约听到过一些，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不知详情！只知当年，您是在去西姜的路上，被鬼淳堂主所救！而且……”
“而且什么？”
小玉小嘴微抿，暗暗权衡！经过这两年的相处，她早已不敢将清释看做昔日少女——今日之所以将所知不多的传闻说出，实在是对清释又敬又怕，更怕引来她的无端猜疑！
却听清释轻柔道：“你心中有惧？还是，心中有话不便说？”
“奴婢对公主知无不言，断无二心！还望公主明鉴！”小玉面色骤变：她这两年跟随清释，对她外表柔弱，实则冷厉的行事作风，早已多番见识过！连对她有救命之恩的龙堂主鬼淳寂，都不敢招惹她！
“既是如此，那你为何又不说了？”清释一边撩过肩头青丝，一边道。
小玉忙替她宽衣，低眸道：“奴婢怕话多了，扰了公主歇息。而且，这些话并非出自龙堂主嘴里，奴婢怕是传言不可靠。”
“不可靠，那我帮你圆可好？难得你追随我两年，还云里雾里的。”清释说着，已将轻裘脱了下来。
“奴婢不敢。”小玉不知她今夜为何说出这番话，只得边应答，边去铺床。
“你且说来听听。”
“公主，奴婢孤陋寡闻，只听说您的昔日师姐，两年前嫁给西姜侯为妾……而且，近一年来颇得西姜侯宠信？”
一头如瀑青丝垂散于后，只着白色中衣的清释，缓缓坐于床榻——却在小玉话落时，她掀被褥的手微僵！僵过之后，她便轻轻钻入被窝，抬起右手枕在后脑，恰好遮住了面颊上的伤痕……
小玉心知，她这般模样定是有话要说，当下静静聆听——静默过后，只见清释朝床顶帐幔看去：“你真是个七窍玲珑之人。”
“奴婢谢公主赞誉。”小玉对仰躺在榻的她，倾身行礼！
清释指尖微动：“夜里甚寒，你且将被褥铺起！我这样说话，想来你也听得进去。”
小玉一愣，忙应声称谢！殊不知，鬼魑教侍候过清释的人，都见识过她的心性凉薄！虽说小玉是早年便侍候过她的人，但在西域重逢后，并没得她半分礼遇！这其中缘由，小玉原以为是因为在煜嬃王庭时，自己欺瞒过她……可事实上，又不止如此！
小玉想起两年前，那也是个同样飘着大雪的午夜！鬼淳寂带回浑身冰冷，血迹混合着冰水的清释——若非‘主子’以毕生修为，替她驱除寒毒，想必她早已香消玉殒了！
那年，清释苏醒后却一言不发，她只顾认真的调养身子，做一切事情都是那么的认真——小玉在那一刻才发现：原来有的人认真起来，会让人觉得可怕！
就像两年前初醒的清释，身为堂主之首的鬼淳寂，让她学习什么，她就学什么！让她做什么，她就会做什么！好像她的世界除了听话，就没别的可干了！那段时间，小玉几乎以为她也是一具鬼魑教的尸偶！
可那样的日子，过了三个月之后，她便关注起世间的纷争！而对于这些，鬼魑教从来不会瞒她，所有的飞鸽传书，所有的世间消息，都会任由她经手——小玉又几度以为，难道主子要她继承大宝不成？直至如今，鬼魑教上下都对她以‘小主子’相称！
小玉对清释的敬惧，除了她性情大变外，更源于她的占卜术！从前只知她出身馥洛族，有着占卜本领，可跟随她的这两年才发现，原来有些卦，可以将人的平生全数算准！而这些卦，清释在鬼魑教屡试不爽！事无巨细，无一不灵！
以至于，有些堂主行事或杀人之前，常会让她占卦！一开始，清释都是以蓍草占卦；但随着这两年的见识积累，一般小事，她便运用最为简便的测字了！
只是不知何时起，清释便定下了‘一日两卦’的规矩！旁人问她，她便说‘太极生两仪，违了阴阳之道，卦就不灵了！’
可小玉心中却清楚，断不是这个理由！在这规矩之前，她从不忌讳，也是卦卦灵验的！但既然是‘小主子’定下这规矩，鬼魑教众自然不好忤逆她！更何况，主子和鬼淳堂主对她宠爱之至——只要是她的要求无一不允！
犹记得一年前，马堂主手下的黑美人，因嫉恨而打死过一位同门师妹，这事不知被谁捅破！但碍于那黑美人立过不少功劳，事情又早已过了，马堂主原本只是训斥她几句便罢了！可当日正巧被清释听见，她不知为何非得让马堂主查清……
当时那黑美人也在场，不等马堂主应声，便倨傲承认！因为鬼魑教众拜高踩低，并不是什么新奇之事！黑美人也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未想清释却是极为幽冷的看她两眼，便嘱咐马堂主，‘这美人毒打师妹几下，便全数还回去！一命抵一命——打过之后，再绑上石块沉江！’
事实上，黑美人很有姿色，还是马堂主的情人，故而马堂主几次替她说情——未想清释铁了心！最后虽然上报龙堂主，却仍照着清释的意思办了！
可是西域江海甚少，为了方便，最后按照清释意思，将那位香主绑了石块，扔弃在沙漠中，暴晒之后喂了秃鹰……所有为黑美人出头的教众，都同受刑罚！自那以后，鬼魑教众都知道她是瑕疵必报的人，再不敢惹她不快！教众口称一句‘小主子’，其中多有着敬惧成分！
此刻，小玉在内心轻叹一声：鬼魑教众如何知晓，这‘小主子’是真真正正的少主，是主子的亲生女儿呢？只怕除了龙堂主，旁的堂主也知之甚少吧？若非公主被寒毒伤了心脉，体质孱弱，主子怕是连至高无上的《七生诀》都会让她练了！也正因此，鬼魑教对她的安危极其重视！
“小玉，你是何时觉察，我脸上的疤痕并非源于祝融之灾？”清释改用双手枕在头下，对打着地铺睡的小玉道。
小玉刚钻入被窝，心绪早已打住，忙应声道：“不瞒公主，是您允许奴婢服侍您沐浴那日开始的……”
“沐浴？”
小玉就算微仰头，也看不见她的脸，闻言却是赶忙道：“是的！因为您身上并无灼伤痕迹……奴婢后来想，您脸上的疤痕也不像是灼伤的！”
清释微闭眼眸，唇角勾起淡淡的笑——这样的她，很是甜美！
小玉见她没应，轻声道：“这都是奴婢揣测的，若是不对的话，请公主恕罪！”
“你越发聪明，也越发诚实了！真好……”清释似是梦呓般的轻道。
小玉心中一紧，心知她并不曾忘记昔日王庭中的欺瞒！一时间更不敢轻易入睡，静待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道：“公主，今次咱们出来，暗人只有平素的一半……是否等余下暗人赶到，再去和西姜侯接触呢？”
就在小玉以为她已经睡着时，却听她轻道：“不能再拖了。”
小玉轻轻‘哦’了一声。
清释调整了一个睡姿，呢呢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小玉心跳一快：“公主明察秋毫！奴婢只是在想，对于西姜侯的生平，您其实早有了解，为何还要让柔姬去收集呢？”
清释淡淡道：“柔姬，也算是鬼淳寂的人！何况，小心驶得万年船。”
小玉心中了然，道：“原来，公主这是在帮龙堂主管教属下！奴婢想起来了，您离教时替龙堂主测过一卦……也是为柔姬测的么？”
“夜深了，睡罢。”
小玉应声称是，当下浅浅睡去……
第一百章 君可见淫词艳曲书不尽
许是枫国紧邻大漠，夜里和日间的气温相差极大！此刻时值傍晚，青石板的主街道倒有几分清爽！偶有风儿吹来，却仍带着冰雪的气息！
又或许枫国地处天下之西，傍晚的云霞渲染了大半苍穹！云霞笼罩残雪的景象，竟有几分旖丽之感！
时值上元之期，街道上行人却不少！更有发色各异，瞳眸各异的路人！
罗衣临风漫卷书，且向云深处，红彤的霞光，白衣的少年……
“小主子，咱们真要走回去么？”状似书童模样的人，凑近白衣少年低道。
白衣翩翩的少年，面部以同色绢纱遮盖，但眉目间俊秀之极——微侧首，正是女扮男装的清释！她微一点头，‘嗯’了一声……
书童装扮的小玉，看一眼擦肩而过的行人们，又低道：“叫辆车可好？想来，那西姜……侯爷今日没出宫呢。”
清释看着街面，轻轻道：“都这个时辰了，我自然不是为他步行。”
小玉察颜观色：“嗯！都怪柔姬的消息不准，才浪费了您一日……”
“怪不了她，”清释淡看前方拥挤的人，幽幽道：“瞧吧！帝都可比阳关以西有意思多了！”
小玉见她神情淡然，忙微笑道：“是呢！这是枫国帝都，虽比不过中原美景，却也是大漠最繁华的地界了！这年里的，小商小贩还能这么热闹，真是风情迥异呢！”
“既如此，我们顺道走回去罢了！”清释看了她一眼，折扇一敲：“难得作此装扮。”
小玉一愣，竟发现她眸中带起笑意！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的怔愣，当下急急跟上她的脚步：“那……切莫离开暗人视线。”
小玉刚低声说完，便被旁边挤过来的人撞了一下！她忙紧贴上清释——未想那人是个男子，却生生朝清释身前挤过去！？
小玉面色大变，脚下倏地的一勾，那男子便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他这一摔的动静，早已让摊贩前拥挤的人们发出尖叫声——
“啊哟喂，小哥儿！您这是？”年约五十左右的摊主，赶忙探头呼唤！
“这位小哥儿，你看书归看书，别激动哇……”最靠近男子的妇人，啧啧两声！
“我早说这本好看吧！你看，你看，他都感动得趴下了！”看客中，有一弱冠青年拍着身边友人的肩头，大为感叹道！
“姐姐，他看得是哪本啊？你快帮我找找……”痴痴娇笑的异族少女，一边看着趴倒在地的男人，一边拉扯着身旁姐妹！
清释自然知晓是小玉下得手，可耳边忽然充斥着这些声音，倒是让她讶异！连小玉也是愕然不已！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朝嘈杂的摊子看去——
却原来，是一个偌大的书摊！这书摊还不止一个摊主，几乎每隔两步便有一个中年人看守着——想来是怕看书的客人们顺手牵羊！
清释没想到，枫国百姓竟然如此好学！更没想到，枫国的学习之风竟然如此之好！这可是新春时节哪！
“大哥，你看咱帝都脚下，连妇孺都这般好学！”一个少年的声音，适时传来！
清释循声看去，只见人群外，原本站在另一个摊贩前的二人，也朝这边的书摊看来！二人中间，有一个很是高大挺拔的男子，只不过那人尚未转身！
其中那虬髯大汉哈哈笑道：“十三爷，几年不见，帝都竟有这般风气了！真是可喜可贺！都说江南出才子，我看咱西域儿女也不赖啊！”
这虬髯大汉的声音煞是响亮，比那俊雅少年的分贝高了好多！一时间，竟让嘈杂的街道静了一下！
这反常的沉默之下，忽然不断有‘扑哧’‘扑哧’失笑的声音传出——瞬间，变成了大笑，书摊前的有些人甚至是捧腹大笑！
在这当儿，那先前的焦点人物早已爬起身来——但见这男子是个少年，他面色不自然，手上却还牢牢抓着一书卷！眼睛四处瞟，嘴里喊道：“哪个缺德鬼，抢不过我，就绊我？”
“李家小哥儿，您没事吧？没事就好！你手中的，可是本季珍藏版——银钱莫忘付哪！”却是摊主忙不迭唤道。
少年掸掸衣袍，倒也是有模有样的人！他听到摊主叫唤后，面色一惊，忙伸手探向腰间，随即脸色又缓了下来：“还好没遭贼！”
少年说着，便取出一串五株扔向摊主：“给你，不用找了！”
人群中，这时候奔进一个仆人，一把拉住少年：“少爷，您还在这里哪！老爷听说你又来买这些渎志的书籍，府上骂翻天了！”
那少年脸色大变，当即一声‘走！’便随仆人朝外奔去！人影远去，人群中却笑声连天……
“来，来，来，公子爷儿们，姑娘夫人们，各位随便看，随便挑！这可是最新一期的史集，诗集哪！新出炉的，江南刚运送过来！”摊贩扯着嗓门大喊——
小玉见清释停步，紧紧护住她：“公……小主子，我们走吧，这里人杂！”
清释却朝摊前看去，轻道：“看上去，倒有不少书。”
“您想看书，待会儿让人来买些回去，只怕这人多踩到您就不好了！”小玉想到她体质孱弱，不免有些挂心道。
清释点了点头，正欲转身——却听方才那虬髯大汉的声音道：“江南来的？新出炉？老板，你这里都有什么？”
“哈哈，客官！您自个儿瞧啊，这可都是最流行的书籍！我敢说，放眼咱西域地界，没有比我这儿的书，更能让各位尝鲜的了！”摊主大放厥词，一个书摊倒被他说成饭馆了！
“得得得！我是替我家爷来问话，说！你这里都有些什么？”走得近了，清释才发现，这汉子的发须颜色竟是黑棕色的！不过在西域，红眼睛，蓝眼睛都不稀奇，发色古怪些也正常！
书摊老板嘿嘿一笑：“这可多了！要正史有正史，要野史有野史……大到诸侯国事，小到花间绯闻，远至上古时期，近到煜嬃共主……”
“呸！煜嬃国还算哪门子共主？什么眼屎，狗屎的……一派胡言！”虬髯汉子一把夺下摊主手中正挥舞的书卷，虎目圆睁的看了看，便举步朝回走去！
虬髯汉子那华丽丽的气场，让原本兴奋不已的摊主一时瘪了下去，嘴巴张了张竟不敢出声要钱！忽见那汉子旋身扔过来一锭银子，一时间又让摊主回不过神来！
待那摊主回神，双眼已经是精光闪烁，笑得咧了嘴：“多谢大爷光临小摊！您那是第一册，这里还有二册，三册的……”
然而，未待摊主话落，那虬髯汉子已经走了回来！摊主一见他面色不对，忙赔笑道：“大爷，这里有精装本的！您的银钱够买全套的了！”
“啪嗒”一声，虬髯汉子将书卷扔回摊子！摊主面色大变，却不将入兜的银钱拿出，只干笑道：“大爷，这……你家主人不喜欢？还是，嫌故事有点过时了？不急，不急！我这里有最新版本的，您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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