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卓铭沉默半晌，抬头笑道：“也好，等您回来，侄子备上最上等的古巴雪茄为您接风。”
佟仲锡大笑：“好！”接着话锋一转：“不过你小子，之前见过那么多名门小姐，没有一个能入你的眼，把你父亲差点气病了，怎么这次忽然决定订婚？你父亲知道了吗？”
楚卓铭眼光闪了闪：“之前那些人……呵，不提也罢，我只不过不想做政治联姻的牺牲品罢了。”
“那这一次是来真的了？”佟仲锡促狭地眨了眨眼。
楚卓铭笑了笑，没有回答，转了话题：“佟叔，那扳指是赵姨留下的遗物，您就这么给我了？”
佟仲锡眼一瞪：“谁说是给你的？是给你新娘子的。再说你赵姨去了这么些年，我怀念她也用不着这一只戒指，如果她还在，也会同意我把东西给你的。”
吴府的宴会一直持续到晚间。久微和楚卓铭回到公馆时已近午夜了。
久微刚下车，街口远远一束车灯射过来，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还没反应过来，楚卓铭已经将她拉到了身后，而他身边的副官已经挡在了二人身前，拔出了手枪。
汽车一路驶近，在距他们两百米左右时急急停下，一个副官跳下车，疾步赶到楚卓铭跟前，低声耳语了几句，楚卓铭的脸色瞬间大变，对身后厉声道：“许笠！送宁小姐回去，保护好她的安全。”
接着对久微道：“你先进去，不要随便出门。”
久微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便已转身随着那副官匆匆上了车，汽车绝尘而去。
“宁小姐，请进去吧。”许笠的声音也罕见地带了一丝焦灼。
久微随他进门，却也无心上楼休息，把巧儿打发去睡了之后便坐在客厅沙发上。
客厅只开了一盏立灯，灯光暗暗的，许笠在把她送进门后又匆匆出去了。灯光昏暗，拉着窗帘的窗户似乎掩不住外面的暗影重重。
汽车一路驶向火车站，楚卓铭嘴唇紧紧抿成一线，车内气氛降至冰点，坐在前排的副官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整个火车站已经被封闭了，每一个出入口都有警员把守，吴局长在大厅里来回踱着步，见楚卓铭过来，忙不迭迎上前：“楚……楚少……”
“吴振天，你动作倒是快得很么。”楚卓铭淡淡扫了他一眼。
吴局长额头见汗，脚下不敢停地跟着楚卓铭朝站台走。
刚出出站口，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浓烈的硝烟味，夹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
“没有生还者？”楚卓铭问道。
“没……没有，整列车都被炸飞了。”
“吴振天，这就是你辖区下的治安？能让人带着足够把一列车炸飞的炸药进火车站？！”楚卓铭声音冰冷。
吴振天满头大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让你的人去张贴告示，让今晚乘坐这列火车的人的家属来登记名字，确定死亡的，政府给他们每家发两百元抚恤费。”楚卓铭说着就要转身朝外走。
“是……是……”吴振天一边应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口：“还有……佟帅他……也在这列车上……”
楚卓铭瞳孔猛地一缩，转身就拎起了吴振天的衣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你说什么？佟帅也在这列车上？！”
吴振天面如土色：“是……佟帅本来要乘专列走，可……可是发车之前检查列车的时候发现专列的锅炉漏了……大帅……大帅等不及修理，就……就临时上了普通车的头等包厢……”
头等包厢！听副官说，爆炸就是在头等包厢发生的，整个车厢几乎被炸得一点不剩。他起先还想不通为什么要炸这趟车，现在一切都清楚了，这根本就是一起蓄意谋杀！凶手的目标是佟仲锡，车上的其他人不过是佟帅的陪葬！
站台上所有人忽然觉得那股低气压仿佛消失了，只听楚卓铭淡淡的声音道：“把现场都清理干净了，剩下的事情不用我吩咐了吧？”
吴振天点头如捣蒜：“是、是，属下一定处理好。”
“还有一点，佟帅的死讯，我不希望被外界知道。”
“属下、属下遵命。”
楚卓铭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汽车缓缓驶出火车站，前座的副官小心地问道：“处座，是先回公馆还是？”
楚卓铭靠在后座上，半闭着眼睛：“先回公馆吧。陈翌回来没有？”
“陈副官前天便从香港出发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一早就能到上海。”
“他到了之后，让他直接到公馆找我。”
、第八章
车子刚在公馆门口停下，许笠便快步走上前拉开了车门。
“公馆这边没出什么事吧？”楚卓铭问道。
“没事。”
楚卓铭揉了揉眉心：“你去把那个叫唐立新的记者找来，直接把他接到督察处的办公室，我一会儿就过去。”
许笠应声离开。
楚卓铭进门才发现久微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他走过去想把她叫醒让她上楼去休息，手刚碰到她的肩膀，她便蓦地睁开了眼睛：“你回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楚卓铭倒是让她吓了一跳，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点燃一根烟，微弱的火光照得他脸色明灭不定：“佟帅被杀了。”
久微一愣，想起下午在吴府见到的人，不禁脱口而出：“怎么会这样？凶手是谁？抓到了吗？”
楚卓铭苦笑一声：“对方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炸了整列火车。两百多人，无一幸免。”
两百多人……久微脸色一白，沉默下去。想起下午在花园里的情形，知道楚卓铭和那位佟帅交情匪浅，他心里……应该很不好受吧？
“呵，本来不该和你说这些的。上海这几天不会太平，你如果没有什么事就不要出门了。”
久微犹豫了一会儿，开口：“佟帅的死，和北平那边的局势有关吧？”
楚卓铭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微微一惊：眼前的女子，太聪明了……
“这些事你还是不要过问的好，知道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不知道对我也不见得有好处。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帮你？”
楚卓铭眯起了眼睛：“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久微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几秒，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道：“我确实知道一些，不过都是我自己的猜测。今天在牌局上吴太太提起，今天这宴会，一半是为你接风，一半是为佟帅辞行。她说佟帅要回西北老家，可是我看佟帅的样子并不相识什么颓丧之人。他正当壮年，而且当前正是国家最乱的时候，他为什么要告老还乡？我猜他这次走，告老还乡只不过是一个借口，他其实是要去一个不便明说的地方。而按照你的立场，你和佟帅的关系，我想那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地，应该是北平。”久微清亮的眼睛看着楚卓铭，似乎在等他一个答复。
一根烟燃完，楚卓铭终于开口：“是，你没猜错，佟帅此行北上，本是打算与冯焕章将军密谈南北统一之事。现下北平两派军阀激斗正酣，以冯将军的兵力，再加上佟帅的接应，推翻军阀绝非难事。平定北平后，大总统再北上，国家统一就指日可待了。可是偏偏在此紧要关头佟帅出事……是我大意了。”
久微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神色：“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楚卓铭看了她一眼，道：“目前你就先待在这里，许笠会负责你的安全，现在的情况，谁也说不准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折腾了一天你也累了，先上楼休息吧。”
久微点了点头，转身上楼。走到楼梯口，忽然像想起什么一般停住脚，从口袋拿出一个什么东西，走到楚卓铭面前：“这个扳指……我想，更应该留在你身边。”
昏暗的灯光下，只见那枚祖母绿的扳指闪着幽幽的光。久微只觉得对面那张脸上仿佛透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楚卓铭接过戒指，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了。
一进办公室，楚卓铭便看到唐立新站在他书桌前，似乎在看什么东西。
“唐记者，很抱歉这么晚把你找来，只不过事情实在紧急，还请你见谅。”
唐立新眼中闪过一丝警觉：“不知这一次楚处长又想做什么？”
“很简单。”楚卓铭在办公桌后坐下，十指交叠，眼睛看紧了唐立新：“只不过要借你的笔，写一篇报道而已。”
“什么报道？”
“唐记者是明白人，那么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今天晚上在火车站发生了一起爆炸案，消息还在封锁中，死了两百多人，你要的细节我都以提供给你，甚至可以让你到现场拍照。只不过有一个人，不能让他死。”
唐立新不由皱起了眉：“你让我虚假报道？”
“不错，这个人是佟仲锡将军。”
“为什么？”
“知道的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唐立新冷笑一声：“别以为你可以拿对付其他人那套来对付我，如果我不写呢？”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楚卓铭缓缓站起身，眼神如刀：“你有一位女朋友，叫赵安云吧？她是上海本地人，父亲是上海市立医院院长，母亲早亡。她去年从英国回来，是心理学硕士，目前在她父亲的医院上班，他们一家住在英租界密脱司路三十五号，我没说错吧？”
唐立新身子猛然一震，眼中迸出怒火：“楚卓铭！你敢！”
楚卓铭从桌后站起，走到唐立新面前，微微一笑：“所以，对你来说合作是唯一的选择。你需要什么我的下属都会提供给你，天亮之前，我要看到稿子。”
把唐立新安排下去后，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
“进来。”
来者是陈翌。
“昨晚的事情你大概都知道了吧？”
陈翌点一点头。
“那好，你去拟一份文件，吴振天这个局长是不能再做了。”楚卓铭淡淡道：“撤职之后派人24小时监视他的行踪，若是他敢漏一点口风出去，你知道该怎么办。至于昨晚在火车站的警员，出了我们的人，其余的先控制起来。大帅的死讯现在还不能公布。你先去吧，这件事完了之后再回来汇报香港方面的情况。”
“是。”陈翌敬了一礼，出去了。
久微一夜都没睡踏实，早上八点便起床了，匆匆忙忙用了早餐之后便去翻报纸。只见头版头条便是一排黑压压的标题：沪火车站昨夜发生爆炸，佟帅仲锡重伤
几眼扫了报道内容：佟仲锡元帅重伤被移至市立医院，目前情况不明。
楚卓铭果然控制住了局势，只是下一步，又该怎么走呢？
“少爷，您回来了。”巧儿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一抬头，楚卓铭一脸倦色，大步走到酒柜前，取出一只杯子，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情况怎么样了？”久微放下报纸，走过去轻声问道。
“不太妙，报纸上的消息你看到了吧？接下来的几天，你可能要住到市立医院去了。”楚卓铭转头看着她：“消息虽然已经封锁，但是我必须离开一趟，接管佟叔的部队，去北平和冯将军接洽，后续的事情还有很多。许笠一个人在市立医院应付不来，还有，我的行踪不能被外间人知道。”
久微了然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楚卓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先上楼去收拾一下，一会儿许笠会过来接我们，此举是做给外间人看的，到了医院后我会从后门离开，你自己要小心。”
久微点点头，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终是什么也没说，转身上楼了。
车子一路行至市立医院，住院大楼的五楼已经全部封锁了，久微一行人上去后，停在一间病房门口。
“我该走了。”楚卓铭道。
久微轻轻“嗯”了一声，楚卓铭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声说了一句：“无论如何，保护好你自己。”说罢转身带着陈翌大步绕过走廊离开了。
久微紧紧攥住手心里的东西，冰冷的金属质感似乎让她冷静了下来。
把那把小巧的手枪收好，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许笠道：“我们进去吧。”
、第九章
这是一个大套间，外间放着几张沙发，一只长几和一个衣帽架，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对面的墙上挖空了一块，嵌着玻璃，可以看见里间的状况。打开里间的门走进去，只见里面比外间宽敞一些，正中放了一张西洋床，左右两边各放了两个小柜，上面的花瓶都插满了鲜花。床上是一个假人，床的一侧是一些仪器，几根长长的管子接到假人的身上。
床对面也放了一张沙发和一个圆几，靠近窗户的地方临时加了一张矮榻。
许笠道：“这几天小姐就住在这里，我会在外间守着，医院里的医生都已经交代过了，他们一天会过来查两次房，护士来三次，小姐不用在意他们。”
久微点点头道：“这几天辛苦你了。”
“属下不敢，小姐没什么事的话就先歇着，属下先出去了。”
久微把大衣脱下来放到沙发上，站到窗户面前向外看，10月初的上海还有些微热，太阳高高挂在天上，她却觉得心底慢慢爬起了一丝凉意，不由抱紧了双臂。
大约十一点的光景，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久微回头一看，只见门被推开，一个医生和几个护士走了进来。护士手上端着托盘，上面是一些常用的医疗器物。他们进门后并不言语，在床上的假人身边像模像样地捣鼓了一阵，又出去了。
半晌，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这次来的是许笠：“小姐，该吃饭了。”说着他放下手中的食盒，接着又把一个小箱子递给久微：“这箱子里是小姐平日里爱看的书，每天的报纸也会按时送来。这是楚少怕小姐一个人无聊，特地吩咐人准备的。”
久微感到心底泛起一阵淡淡的暖意，对许笠笑了笑：“多谢你了。”
如此过了一个星期，没出什么事，楚卓铭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第八天早晨，久微刚梳洗完，许笠神情有些焦灼地走了进来：“楼下侍卫来报，说市长秘书汪汉民的车停在了楼下，只怕是要上来探望佟帅的。”
久微心下一突，问道：“这汪汉民是个什么人物？”
“他虽是市长幕僚，但他叔叔是直系吴佩孚手下的将领，他本人是亲日派。这次过来，说不准他是什么目的。”
久微略一沉吟，道：“要是他真的上来了，你先在外面拦住他，我来想办法。”
许笠应声出去了。
不过十分钟，走廊外已经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许笠开门挡在门口，只见汪汉民戴一副金丝边眼镜，身后跟着两个副手，提满了各种补品。
许笠上前一步拦住他：“汪秘书请留步。”
汪汉民别有深意地一笑：“许副官这是做什么？汪某此番可是代表市长来探望佟帅的。”
“处座有令，佟帅养伤期间，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