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一家私密性极好的高级会所里,最里层的套房里坐着三个男人。此时他们没有如平日那样在此品茗鉴酒,气氛有些沉闷而压抑。
“查得怎样了?”此时一名挺拔的男子端着咖啡站在窗前,背身问道。
“对方很狡猾,换了几辆车,在S市绕了不少路。就目前查出的情况显示,那几个绑匪是地下黑帮里叛逃的亡命徒,为了筹钱赎命才干了一票,表面上看不出和徐天霖有关。”白述陷在沙发里,翻了翻手里的资料。
“继续查,这绝不是单单的勒索,如果只是要钱他们没必要给我下那种药。”
“我知道,只是对方太狡猾。再说,现在这个风口浪尖上的,你又出了事,李伯那天是真的是急疯了,给我家老头和小宸他爸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层层下去不知道动了多大关系,不该暴露的也暴露了,底牌也一张张亮了出去,还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抓到把柄。”
听到这李梓良手里的咖啡一荡,良久,他才轻轻放下杯子,叹息一声:“是我连累了父亲,只希望现在收网还来得及。对了,那个女的怎样?”
“啊……”白述顿了一下,给旁边的贝铭宸打了个眼色。
贝铭宸眉梢一挑,搁下手里的材料,走过去拍拍李梓良肩膀:“你现在好好操心下你家陈韵吧,那个女人的事你就别管了。白述既然已经把她管起来了,就一定不会让她溜。等风声过了,再把她送走吧。”
李梓良看了贝铭宸一眼,又瞥了一眼身后的白述:“要是那女的没问题,有人喜欢她我不会干涉,只要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就行,现在是决不能放出来的。”
“没问题!”李梓良这句话算是表明态度,白述心下松了口气,轻松地答应了。
“只是……”随即李梓良又说道:“我担心还有别的东西在他们手里,虽然那个时候我已经处于昏迷状态了,但我总感觉有闪光灯,我怕他们留了后手,我担心……”
“你放心,那几个劫匪都是没读过书的亡命徒,我们仔细盘查过了,他们连电脑都不晓得用,不可能有照片的,况且我查过他们的手机了。”贝铭宸打断他,非常坚定地说道,他相信自己的审查能力。
“好吧,要是他们真的拍下了什么,哪怕寄给我爸妈以此为要挟,也不要……”
“也不要寄给我是吗?”
三个男人心头俱是一震,回头一看,“唰”的一声,厚重的雕花橡木门被推开,陈韵走了进来,直径走到李梓良面前,手里的东西一扬,漫漫洒洒飘落在两人之间,散了一地。
李梓良惊愣地看着她,最不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从惊愣,到空白,到心痛,到欲说还休。在最不恰当的时机让她看到了最不堪的事,自己该怎么说,这一刻他竟然没了自信去解释。看着她眼里的伤痛、愤恨,他怕越多说出来一句,就越显得苍白无力,这会让他变得非常的无能。
“……对不起,我说过,你可以恨我。”李梓良用最大的克制,保持着平静的声调。
“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我能解释什么?”李梓良看着陈韵,眼底一片坦诚:“说自己被别人打了一棒,所以什么都不记得了?说自己被别人下了药所以就可以不负责了?这些借口想必你都已经为我找好了,可是你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吗?”
“我……我……我……”
“你不能,所以我更不能。”李梓良平静地替她说完。
“可是为什么你不是第一个告诉我的人?为什么你们都要瞒着我!为什么我要通过这种方式知道!!!”陈韵后退几步,摇摇头:“不,不,我不能让自己变成这样,那个贱人在哪里?那个贱人在哪里?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说着便冲上去抓住李梓良,锋利的指甲似乎都能透过他的衣服扎进他的血肉。
可李梓良并没有挣脱,反而把她揽在怀里:“阿音,你冷静点。现在不是追究林若的时候,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
“你在袒护她?!”陈韵愣愣地看着他,为他的说辞而惊讶,她嘲讽般的一笑,挣开他的怀抱:“你居然在我面前袒护她,果然是露水情深。”
李梓良阖着眼,良久,忍痛道:“阿音,我不放她出来时不想她伤害你,等查清楚了我自然……”
“李,梓,良!!!”陈韵一声尖叫:“你知不知,伤我最深的是你,是你!”
“滚你们的调查,滚你们的借口……”说着,狠命地一把掀开了桌上的资料,片片雪花飘落在地。片刻,陈韵踩着一地纸张,走到李梓良面前,又瞟了眼另外两人,猛地扯下手上的戒指,“你,还有你们,真叫我恶心……”说着“啪”的一声,戒指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陈韵甩头而去,李梓良怔怔地站在那里,刚刚那一声,如同砸在他的心里,把他心脏震了个粉碎。看着她走出去,看着她背影消失在门口,没由来的一阵恍惚,似乎都要站不稳了。
旁边的贝铭宸一把扶住他:“你没事吧?”
李梓良撑着胸口,用力地喘息了几口,摆摆手道:“我没事,没事。”一边说着,一边艰难的弯下腰,拾起那枚戒指。钻石依然完好的镶在上面,却如情人的眼泪;而玉石上却多了几道细纹,如他此刻的心。
贝铭宸愧疚地道:“这个事是我的疏忽,我立马派人查,一定查出幕后主使。”
李梓良盯着手里的戒指,良久,“不用了,无论是谁,他的目的达到了。”
贝铭宸看了他一眼,最终无奈的叹口气。忽地瞟见还愣在一旁的白述,便皱着眉朝他使了个眼色。
白述立即会意,追了出去。
“陈韵,你等等!”白述看见陈韵的身影,喝道。
陈韵站定,却没有回身看身后的人,此刻的她早已泪流满面。
白述上前,递过一块手帕:“先擦擦吧。”
陈韵迟疑了一秒,终究还是接过。
“陈韵,你不能这样对梓良。”白述诚恳道:“你不知道他出了这事有多痛苦。当我们找到他时,他还昏迷在床上,那场景我就不跟你描述了,在场的只有我和小宸还有信得过的两三人,其他人都在解除危机后守在了外边。我们第一时间对现场进行了清理,然后叫醒了他,可是他还是在清醒后的第一秒就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一刻我竟然在他眼里看见了毁灭。”
“你也知道,那天晚上他其实是想跟你告白的,为此他还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不是什么收了几年的破项链,而是一枚他亲手设计的戒指。你不知道那个时候,为了赶一这枚戒指,我们动用了多大的关系。找最好的玉石,从意大利请最好的师傅切割,日夜赶工才在你生日前一天做好。你老是追问他戒指在哪买的,你可知他想给你的,是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爱,它寓意: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陈韵踉跄的后退半步,震惊地看着他,原来自己从来就没真正了解过那个男人,和他广袤而深沉的爱。
白述继续回忆道:“你看,他就是这么酸得让人掉牙。戒指做好的那天,他捏着盒子在房间里待会踱步,演练着第二天要跟你说的话。我满看得都觉得好笑。他连还再次被你拒接的准备都做好,可是当你说让他等你,你有话对他说的时候,他又跑过来洋洋得意地告诉我,这次肯定没问题,那高兴的劲儿,简直像个小孩。可是就在他高兴的时候,你最重视的朋友却需要人送她回家。他站在你的角度为你着想,于是难得一次大发善心送你同学出去,也就是出了个门,可命运却把他推向了另一个深渊。所以当他醒来那一刻,面对一室狼藉,眼里的恨不比你少。”
“当时我和小宸坐在他面前,三个男人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整整一个小时,没说一句话。我们想着这样不是办法,于是告诉他,你在等他。我想,他护了你这么多年,在他脆弱的时候,你也应该给予他一份温暖,因为你是他的救赎,所以我们把他托付给了你。你不知道当他把戒指套在你手上的时候是多么高兴,他跟我们眉飞色舞的炫耀着,可是说着说着他又沮丧了。他说这是饮鸩止渴,但即便是这样他也希望这个梦能久一点。我们看着都心疼,所以隐瞒了当晚的一切。我们都明白你是个怎样的人,你眼里容不得沙子,这种事根本接受不了,而他是真的爱你,不然这事摊在别的哪个男人身上都不会觉得是什么损失。你看我们这帮人,哪个男人会为一个女人守身如玉。”
陈韵默然,白述说得都没错。他爱她,所以对于身边的花花草草从来都是干脆利落地拒绝,而她与他朝夕相处这么多年,难道真的就没有察觉出当晚发生了什么,其实她内心里还是察觉出了,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不然,她怎会在那晚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怎会阻止他脱口欲出的解释,怎会急不可耐的想要得到他。她只是自欺欺人,故意忽视掉那些细枝末节,在事情的全貌还没摊在眼前之间,她选择了一叶障目,哪怕之前一再追问林若的下落,也不过是图个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独倚斜阳 孤枕衾凉 第二回 草木皆兵
最锋利的刀,来自最亲密的人。
白述见陈韵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继续说道:“我们不愿意把林若交出来确实还有其他原因。一方面是梓良考虑到我,说实话那小妞我看上了,我也不瞒你。她现在被我管着,但我没打算现在放她出来。我不是担心你报复她,而是因为现在是敏感时期,任何一个小问题都可能牵扯出大问题,更别说梓良这遇上这事,已经给李家雪上加霜了。”
雪上加霜?陈韵震惊地看着他。
“陈韵,你已经二十岁了,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应该往更深处想想。”白述说着顿了顿,见陈韵仔细思考的表情,他才解释道:“我们大院里那几个都是一起长大的,你知道我为什么只和小宸和梓良走得近吗?不是因为我们同龄,而是早在很早之前我们就已经站好队了。我们分属不同领域,相互扶持相互弥补,所以就算我们三个小屁孩再怎么闹腾也不会闹掰。然而徐天霖呢?”
“他父亲与梓良他家老头可是呆在同一地方,表面上看似平静,却早已成掎角之势了。现在正值换届的时候,谁都想往上爬,可是今年不赶巧,偏偏在这个档口出了个流感,现在所有人都拴紧裤子提着脑袋做事。就在这关头,梓良还出了这事,这是逼着李伯父一张张亮出底牌——所谓枪打出头鸟,你也是在其中长大的,应该明白其中微妙。这个时候稍有差池,便是万丈深渊。所以梓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这件事,你可以往更深处想想。”
此时,陈韵脑海里如走马灯似的一一闪过徐天霖的面孔。
他说过:你还年轻,有些事太执着了,伤人伤己。
他说过:如果有一天他保护不了你了你怎么办?
他说过:爱情是需要经历风雨的。
他说过:你的手机响了……
这一刻,惊惧袭来,她如身处悬崖之巅,随时都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原来早在很早之前他就给了暗示,原来哪怕在出事前一刻他都在提醒自己。可是真的是他吗?她犹不敢相信。如果真的是,那太可怕了。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回国了。不单单为了什么生日宴,他是携雷霆之势,卷惊涛之浪而来,摧其体肤,损其筋骨,折其心志。而她不过是浅滩上一块黑礁,只能颤颤巍巍地受着,直到百孔千疮。
是的,他不会伤害她,但他却可以伤害她最在乎的人。他有千百种方法,可他选了最狠辣最阴毒的方法来对付她,在最后一刻给予最沉重的一击。
陈韵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会所的。当再次站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上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正朝着相反的方向前行。随手招来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去哪,她竟不想回答。她厌恶了说话。
司机问了几遍后便什么都没说,载着她开始在这个城市环绕。
兜兜转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经过一片熟悉的建筑时,她下意识地喊了停。走下车,迈着记忆时的步子,走在这条幽静的小道上,距离没变,她几乎丈量得出从大门到他家的距离,然而人终究会长大,步子也会越迈越大,现在走出去的路早已不是当年的路。
来到他家门口。站定。此时的她心境平和,死水微澜,伸手按响了门铃。
一串窸窣的脚步声,他在家。
门一拉开:“呃~音音,怎么回来了,搬回来住了吗?”
“不是,就是想来看看你。”陈韵平静地看着他,似乎还是当年那个背着她蹒跚走过夜路的大哥哥,却又不再是了。
徐天霖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劲,往后一让:“要不要进来坐坐?”
“不用了,有些话站着也能说。”
……
陈韵换了口气,抬头望着他,坚定道:“霖哥哥,谢谢你,谢谢你让我长大,谢谢你让我明白爱情所要经历的风雨,谢谢你用这么残酷的方式让我明白。”
“音音,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徐天霖皱着眉头问道,她是在责怪他?为的什么?
“你不要再装了,难道你不知道李梓良出了事?难道这不是你为了打击李家故意而为的?你怎么可以这么卑鄙?”
“你认为梓良的事是我做的?!”徐天霖不可置信,嗤笑一声,“……呵,连他李梓良都没找到证据,你就凭一家之言然后对我妄加揣测?音音,我在心里的位置就只有这样?”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那番话,说什么如果他保护不了我怎么办,说什么爱情是需要经历风雨的,说什么太执着了伤人伤己。你说得话句句都应验了,这些难道还不够证明你事先就知到吗?是我太傻,你给了这么多提示我还自认为你不会伤害我。可是你确实没伤害我,却伤害了我身边的人,这比伤我更深啊!”说到最后,陈韵终究没忍住,歇斯底里一番。
“音音,如果你认为这件事是我做的,我无话可说。确实,就目前情形看来,所有的优势都指向徐家,而我又喜欢你,具有所有可能的犯罪动机。可是音音,我徐天霖也是七尺男儿,我要用的手段可以波诡云谲,可以狡诈如狐,但那也是兵者诡道,搏得都是生死智慧。可是我为什么会跟你说那些犯兵家之大忌的话,因为我不忍心,我不忍心看见现实太残酷折了你的心志。如果你把我对你的怜惜和善意的提醒,当做魑魅者抛下去的戏弄的鱼饵,你就太小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