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那里……”清渺的声音在初露的晨曦中,宛如从九天外传来。
“我要去找这位王子!”
小脸绷得紧紧,眼神中颇有睥睨天下得傲然。
“他若想要这块明石,只要花生平安无事,我双手奉上便是……只是,他这般作为,是对天朝的连番挑衅,绝无可恕。”
“人家哪知道你们是谁?”
清冷的嘲笑声从旁响起,小鬼冷哼道:“我那张大面额的银票落在他们手上,就是再没见识,也该知道持有之人身份非凡。”
他老气横秋地转身欲走,却觉双腿一麻,再也没了知觉。
“你……暗算我?”
他又气又恼,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只是不让你去送死罢了……你父亲不在,我得替他看住你。”
元洛惊声嚷道,黑亮大眼因惊讶而睁大。
“你认得我父……父亲?”
他险些说漏了嘴,神情却越发谨慎戒备。
一双手将他抱入怀中,以丝带将双手缚紧于背后,白衣女子收拾了剩余地烤肉,然后利落地抱起他掠身上马,只是淡淡道:“一切以后再说……先赶路。”
“快放开我!放开!”
小鬼气急败坏道,因为被人抱在怀中而羞愤不已,面色由白转红,几乎可以与朝霞媲美。
他尽力挣扎着,无奈,他实在太累了,“白衣妖女”的怀中又温暖又舒服,还带着一阵自然的白梅香,他逐渐松弛下来,陷入了甜睡之中。
彷佛在云端,又仿佛是在温暖的水里,他只觉得一阵舒畅,睡眼惺忪地睁开。
日头高升,自己仍在那女子怀里,随着骏马地颠簸而轻晃着。
他一时面红耳赤,却又禁不住有些依恋,把头放在她肩上蹭了两下,这才坐起身来。
“到哪里了?”他小声问道。
“快要从另一端离开了,这是车池国地界,他们暂时追不上。”乃一女子虽然说得轻描淡写,眼角却带上了淡淡疲倦。
元洛心中一阵愧疚,只觉得好似有什么在刺自己的心,他咬着唇,却抵死说不出一句道歉的话来,只憋得面色通红。
一双温暖柔腻的手轻抚了几下他的发顶,柔滑发丝被随意拨弄下,顿时成了稻草。
“喂,我快成了稻草人了!”小鬼抗议道。
“哪有这么肥的稻草人?”
清冷的声音中,带着笑的调侃,再一次嚷小鬼把腮帮高鼓,独自生着闷气,却无可奈何。
两人进了酒楼,刚坐定,元洛便嚷着肚子疼,白衣女子起先还当他胡闹,一摸脉息,竟是迟滞阴冷。
大约是感染了风寒……
她让店主开了间上房,让元洛歇下,急急出门去配药材。
等她刚走,小鬼便从榻上跃起,他松开捂在胳膊窝的寒冰,脉息便回复了正常。
“对不起……”
朝着她离开的方向低低自语,元洛轻轻推开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在街间小巷一阵狂奔,直到确定身后重新有人盯梢,这才止住脚步。
“你们要这块夜明石?”
他从怀里掏出那块晶莹矿石,朝着凭空出现的黑衣人摇晃着。
黑衣人冷喝道:“把它丢过来!”
“除非你过来拿!”
白嫩柔细的小脸上,带着近乎嚣张的笑容,耀眼得近乎刺目。
黑衣人怒喝一声,欺他年纪小,直直扑上去,欲从他手中夺走萤石。
他甚至已经触到孩童柔软的手,电光火石之间,他只觉胳膊一麻,双手便再也无法抬起。
元洛得意一笑,近乎炫耀地示意指间的银针,却没有察觉身后的阴影。
“小心!!”
一声清斥,带着近乎惊恐的语调,一袭冰绡间不容发地将他卷开,弯刀擦着咽喉而过,带出一条长长的血痕来,险些便是头颅落地的下场。
白衣女子眉宇间一片惊怒,绫带一卷将他安全救回后,竟是绷直成刃,将暗算者的头颅卷起。
只听得咯噔一声,颈骨竟被软烟罗生生折断,当场断气。
她将双腿发软的元洛横抱而起,直上了房顶,这才放下。
元洛正是惊魂未定,瞧着这熟悉的面容,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
回应他的,并不是安慰和甜蜜的诱哄,二十白衣女子眉宇间的一片忧怒。
她也不言语,将他从肩头放下,便冷然欲离。
“不要走……”小鬼抽噎着,低低唤道,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留着哭给你父亲看吧!”
白衣女子显然气得不轻,仍是不愿意回头。
身后逐渐没了气息,她禁不住回头一看。
小鬼竟然哭得噎住了!
“笨蛋……”
从牙缝里吐出这两个字,她终于还是不忍地回身。
“娘……”
小鬼扑在她怀里索性赖着不下来,有一声没一声地抽泣着,口中低喃道。
“我不是你的娘……”
仿佛想到了什么,清莹黑眸中染上了一层黯然。
“可我没有娘亲……只有你对我最好……”
“笨蛋,娘亲是可以随便认的吗?”
小鬼倔起来,近乎赌气地一直喊着。
“我不管,我喜欢你……娘亲、娘亲、娘亲……”
此时正是黄昏,楼下本已归于寂静,却突然有喧嚣声起。
元洛仿佛触电似的,从她怀里跳下,,跑到窗边一揭,顿时面色发白。
“是普兰国的人!”
看了一眼窗外情景,他猛一回头,字正腔圆地,轻轻地,唤了一声,“娘亲——”
随即,以并不熟练的轻功歪斜跃下,气吞山河地高喝一声,“有什么冲着我来,不干其他人的事!”
万籁俱静。
普兰国将士面色古怪,却冲着他身后一躬到底。
“楼主——”
元洛愕然回头,却见那一袭白衣飘然落下,姿势翩然若仙,比自己刚才,不知要高明多少。
“王上知道殿下开罪楼主,已命他削指赎罪……”
这一次,轮到元洛张口结舌了。
小鬼又哭又笑地闹了半天,直到月上梢头,才开始讲起此次地经历。
“也就是说,普兰国王子因为觊觎你手中地夜明石,这才连番追杀?”
白银女子的眉头紧皱,简直不敢相信这等荒诞的理由!
“你个小孩子,喜欢这种发光的石头也就算了,他多大了,居然也如此行事……”
元洛不敢看她的眼,低声讷讷道:“好像听说,普兰国第一美人扬言,谁能赠给她一只夜明杯,就嫁于此人。”
“笨蛋……”
她咬牙骂道,随即逼视他,目光近乎凶狠。
“你也是为了这位美人?”
小鬼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一番絮语之后,才难过地绞着手指。
“父皇怒气盛得很,若是我不能找到另一只一模一样的,我怕他一直不理我!”
“笨蛋!”
一个栗暴随即敲下。
“比起一只杯子,你父皇定是更重视你,现在他肯定是找得天翻地覆了!”
“是啊,朕都找得天翻地覆了!”
清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门扉被无声息地打开,出现在门前的锦衣男子气度高华,身旁直擦冷汗的,竟是……
“花生!你没事啊!”
元洛的一时间装得若无其事,飞奔过去拉了郭升,就急急闪出门外,以免受皮肉之苦。
“这小鬼倒是逃得快……”
元祈无奈地叹息道,回眸看向榻上的佳人。
“晨露——”
“元祈……”
两人低唤着对方的名字,不约而同低,露出欣悦畅然的笑容。
月上中天,长街上仍有残雪点点,映着黑色的屋檐,仿佛一幅古老的水墨画。
残灯明灭之下,佳人翩然白衣,仍如初见那时一般清冽出尘。
元祈收了折扇,怅然道:“已经八年了啊……”
“是啊,八年……”晨露亦是轻叹,目光幽邃迷离。
“年年相见,却是聚少离多,三百六十日,有缘只是朝夕……我们真是太久没见面了!”元祈如此说道。
“是啊……今年因为元洛,你提前赴约了呢……”晨露在灯下微笑道,白梅的香气幽幽,仿佛一个永不醒来的美梦。
两人心意默契,对视一笑后,举杯共祝,同庆这一年一度的会面之日。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晨露微微一笑,低眉转动着手中杯子,柔声道,“一愿世清平……”
元祈亦是举起杯子,瞧着灯下佳人,目光越发温柔,“好。”
玉杯近唇,双双饮下,晨露斟了第二杯。
“二愿身常健。”这次元祈说道。
叮的一声,玉杯碰撞,发出细声,两人又喝下了第二杯。
到了第三杯,却怎么也无法出口,两人突然笑了起来,齐声道:“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两人对视一笑,目光盈盈中,都有无限怅然神伤。
命数如此,又如何能岁岁常相见呢?
一年一会,聚少离多……
你须得为君勤勉,我仍要孤身荒城……
我们如同不断交织的双线,不时碰撞,却永远不会重合。
如何,岁岁常相见呢?
不过一夕,妄念,而已……
元洛被郭升拉着,在楼下等候。
望着窗上两道剪影,小小少年的眼中,第一次浮现出如此复杂的情绪。
“他们既然彼此喜欢,为何不能在一起呢?”
“殿下曾经听说郭牛郎织女的故事吗?”郭升笑着问道。
“啊?!还有人这么胆大,敢对父皇棒打鸳鸯啊?”小鬼睁圆了眼睛。
“阻隔两人的,有时不是外力,而是……彼此之间的羁绊。”郭升叹息着说道。
“但是他们很般配啊,比宫里的娘娘们都般配!”
元洛望着那对饮如画的剪影,忽然福至心田,一字一句地吟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声音稚嫩清朗,在高楼间飘忽远去。
夜空中,正是星辰如织,银河浩瀚。
《完》
番外 元旭
昨夜小寐;忽疑君到;却是琉璃火;未央天。(注)
——元旭
元旭从梦中醒来时,映入眼帘的仍是天顶明黄色的五彩龙纹。
他叹息一声,惊动了一旁的李禄,他连忙上前,笑问道:“万岁今日起得早……”
“夜不成寐,不过平白睁眼罢了……”
他淡淡说着,眼中无限寂寥,因着这一份淡漠的闲适,越发让人心中发寒。
李禄偷瞥着皇帝青白的面色,又禁不住多看了眼那眼下的青肿,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心中浮上了“命不久矣”四字。
元旭却浑然不觉,他由李禄伺候着用青盐漱口,又穿了玄色常服,戴了玉冠,便到御花园中散心。
此时已是深秋之时,满园花木都凋落一地,那些姹紫嫣红的花瓣委地,有些仍鲜艳晶莹,有些却已枯黄腐朽,再不复平日的风光。
厚厚的黄叶在风中飞旋,李禄见皇帝面色不豫,试探着笑道:“这些混帐行子真不省心,满地的落叶居然不扫……”
“秋日本该叶落,哪里是人力可以尽扫的。”
元旭轻轻说道,听不出什么喜怒,李禄碰了个软钉子,越发小心地问道:“万岁可要在此赏景,不如铺个软毡,再热些酒来?”
元旭点头应允,李禄连忙唤人去取,自己又忙不叠地铺好软毡,从食盒中取出双鹤银壶,在杯中斟了七八分,小心奉上。
元旭接过玉杯,琥珀色的酒液泛起点点涟漪,依稀照出的他的面容。
不用看,便可知道是什么模样……
他苦笑着,想起那日在琉璃镜中看到的自己——双颊凹陷,面色灰黄,如电的明眸也泛起重重血丝。
状若骷髅啊……
他又是微微一笑,正要一饮而尽,却听不远处有人声喧嚣,好似有女子声气在高声叱骂。
他瞥了一眼,李禄却心领神会,匆匆去探视,不到半刻便回转而来,身后跟了一位宫女,粉面上带了严霜。
到得御前,元旭问起缘由,她只是低低道:“他们要到废宫中去探险……”
元旭的眼,因这一句而生出诡谲火光来,他含着微笑,温言问道:“那你为何要阻止呢?”
“因为那里,有了不得的东西!”
她再也忍耐不住,低声泣道:“一位风华正好的女子,在那里悄然死去——这宫中简直是吃人的地方,我再也耐不住了!”
“轰”的一声,元旭全身的血液都几乎要喷涌而出,他忍住太阳穴的抽痛,笑意越发加深——
“你说……”
*****
“你是说,朕的太子并非皇后所生。
看着眼前宫女婆娑的泪颜,元旭的声音漫然无怒,眼中的火焰逐渐消散,仿佛满含着疲惫与厌烦的沙砾,又好似僵脆的琴弦,下一刻便会崩裂尽碎,消于虚空。
那宫女被他的冷漠而惊吓到,张着一张檀口,怒道:“皇上难道不想还萱敏帝姬一个公道吗?太子虽小,也是国之储君——”
“正因为他是国之储君,朕才不想让他白白送命——死者已亦,生者却还有大把的的青春岁月呢!”
那宫女却也倔强,站起身来冷笑道:“原来这就是圣君风范,纵妻行凶,懦弱无能。这样的皇上,当起来惬意吗?!”
她头一扭,转身不顾而去。
元旭止住李禄的怒喝,轻声道:“你也觉得朕很忍心,是吗?”
“皇上……”
李禄一时惶恐,正要跪下,却被元旭止住了——
“等过几日,你便把这宫女收为‘对食’,给她派个轻松的活,尽量保全住她。”
“皇上?!”
“你必定是在想,朕既然如此冷漠,又何必要救她?”
元旭的声音晦涩,笑意越发诡谲——
“朕要给儿子留个活的凭证才是……”
他声音居然带上了诡异的欣悦——
“这世上,多是的认贼作父,娶妖为妻的,朕的儿子,可不能再认错了母亲!”
****
回到乾清宫中,才是正午十分,用膳过后,天色越发晦暗,窗外飞沙走石,扣击着窗棂。
元旭这几日的精神略好了些,他接过案前的奏折,托腮看了起来。
“妙!”
他眼中闪着奇妙的光芒,看了看黄绫封面,轻声念了出来——
“周浚……这倒是个聪明人。”
“古人云汉书可以下酒,当浮一大白,如今我却是想与这年轻人彻夜痛饮!”
李禄大吃一惊,上前委婉劝道:“皇上,太医说……”
“朕知道,所以朕只是想想而已——我这条命,剩下没几天了,得省着点用。”
李禄身上一颤,正想婉言劝解,元旭不在意的摆手道:“朕还没糊涂到需要你来哄骗的地步。”
他拿起奏折又看了一回,吩咐道:“宣这年轻人觐见。”
“皇上,此人地位低微,单独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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