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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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宫-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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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我便奉陪到底。”

她曼声细语道,仿佛是才掷下金钿眉笔,由香闺中步出,素来清澈的眼中,却因这最后的一个‘底’字,决绝冰封。

两人并肩而行,仿佛是最亲密的友人,一齐步出城门,他们的身后,潮水一般的军队,又开始了通往彼方的迁徙。

直到暮色初露,栾城才重新回到天朝的辖下,城门之下,人头逐渐稀疏。

只听一阵马蹄疾驰,沈参将着了薄甲,骑马冲过城门,他一手执缰,另一手伸出。

“娘娘快接住!”

末等他靠近,王帐勇士们便将他的马辔制住,他们生于草原,手法异常巧妙,那马打着呼鼻,却只是畏缩着不敢近前。

“沈参将,你先回去吧!”

晨露淡淡道,她手中长剑仍架在忽律脖间,丝毫不曾放松。

“可是……”

“之前大将军曾吩咐你听命于我,难道镇北军纪如此松懈?!”

她语声仍是不大,却已带上金石之音。

沈参将策马不行,半晌,颓然泄气道:“遵命。”

沉重的城门被缓缓阖上,粗犷狰狞的狼旗翩然坠落,宣告这段短暂的沦陷至此终止。

“此去前路甚元,颇多荆棘,要有劳晨妃你随行了!”

忽律的意思,是要以她来要挟天朝皇帝。

晨露回以一笑:“且莫说前路,可汗的性命,如今还在我手中攥着呢!”

“如此说来,我们彼此投鼠忌器。”

忽律朗声大笑,因这微微颤动,剑锋将他的脖子划破,洇出几滴鲜血来,红得惊心。

“这么麻烦,我肯定手酸,还不如早些放下!”

晨露微笑调侃着,却没有放下手中长剑,她微微蹙眉道:“可汗可愿意与我再来个约定?”

说到‘又’字的这一瞬,她想起多年前,在京师城门边,那段短暂的生死逃杀,那次,她以失败告终。

风将她的声音吹得空旷辽远,仿佛是黄泉忘川之畔的幽叹。

“怎样的约定?”

“此地风景甚好,我们不如在此切磋一二,败者剑下殒命,不必多说。”

此一句,简洁了当,却犹如在水面上投下一块巨石,惊起涟漪重重。鞑靼将士们顿时一阵鼓噪,有凶蛮的,已经不客气地破口大骂起来。

忽律一摆手,所有喝骂声顿时停止,他双目炯炯,凝视道:“上次你那一箭,本王铭记在心,天朝不是一向推崇女子无才么,皇帝怎会娶你这般人物?!”

他说这话时,仿佛想起了什么,到末了,竟是无比怅然和感伤。

晨露心中雪亮,情绪激越之下,手中长剑不由紧了紧,却听忽律道:“也好,我若是胜不过一介女子,又谈何饮马中原?!”

四周人潮退去,方圆几十丈,只剩下他们两人,正静静伫立着,身后,便是巍峨耸立,千古不语的青黑城墙。

一如,多年前,他们初识,对决之时……

晨露微微眯眼,仿佛不忍目睹这残阳如血,她摇了摇头,从短暂的失神中清醒过来,她握住剑柄,哗然掣出剑来。

剑匣中这一声清越龙吟,在人们头顶肆虐弥漫,仿佛响彻了整个天地,乍停时,耳边仍有微微余韵,所有的马匹好似不胜惊骇,都是扬头嘶鸣。晨露雪白的面庞遮掩在城墙的投影中,让人看不清她的眉目,仿佛在那孤单伫立的,只是一袭白衣,以及,多年前的一抹幽魂。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七十八章 缘尽

忽律正要拔剑,却见乙方阵营中,有一位其他部落的勇将大吼着,冲上前来。

“根本不用可汗同、出手,我来!”他语气虽然忠心,眼中却满漾着骄狂,不可一世的嘴角笑得歪斜,仿佛天上地下无人可敌。

忽律唇变勾起一抹无温度的微弧。那勇将将手持金锤,怕有百斤上下,纵马上前,众人见两人身形悬殊,众目睽睽,也觉胜之不武,正不知该赞还是沉默,却见剑光一闪,亮如暗夜霹雳,光尽处,晨露伫立依旧,那勇将却已被斩成两截。鲜血蓬散漫天,皮肉却仍诡异相连着,纤弱的少女眉目模糊,仿佛在阴郁地冷笑,嫣红的血把她的清秀浸染成诡谲的艳丽。

那雪亮的锋刃散发着清越的冷戾,所有人惊怖,一时无法出声。忽律抢身上前,再无一言,长剑凌空指来,两人以快战快,瞬间便激烈异常。暮色仿若虚幻,只见两道身影几乎化作黑白二光,凌厉诡谲,衣袂飘飞处,竟似带起辉赫光焰!

忽律的剑招刚柔并济,浓眉因着杀气而蓦然挑高,摄人肝胆的剑意宣泄而出森然霸气有如实质一般。

晨露的剑式却是极尽古怪,有如在惊涛骇浪中一息尚在的小船,虽然风波不尽,却犹自安逸。

她荡开对方重剑,剑尖带起一阵疾风,刺入忽律饱满威势中有如小船居于旋涡中心,微力便可撼动天下!

她看似漫不经心的轻点,忽律瞬间大惊,那道煞气便猛然现了破绽,他只见身前白蚁一花,恍惚迷离之间,便觉腹中一痛。

他不敢置信地睁开眼,只见雪衣轻拂,不过咫尺,半截剑锋,却已深入了自己的腹中。

他缓缓抬头,看入了一生一世的梦魇,那少女蹙眉冷笑,那一双清冽出尘的黑眸,似讥讽,似决绝,多年前极为熟悉的,从城墙上一坠而下的……

忽律全身血都要为之逆流,它们奔涌着,凝聚到心尖,在这天地苍穹间,化为一个暗夜梦回的名字——

“是你!”

天光在这一瞬暗走,忽律耳边,只余下风声萧萧,他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是你……”

他喃喃重复着,伸出手,想要触摸那近在咫尺的清秀容颜。

“是你。”

他喜悦而悲伤地,惆怅而呆滞地,第三次说道,却又踌躇着,隐忍着,将手缩回。

有力的大掌,用力回握着腹前剑刃,仿佛要抓住什么刻骨铭心的东西,用力,至深!

鲜血如泉一般喷涌而出,染上了她的鬓发,如珊瑚一般红艳。

“林宸……”

低低的呢喃,从他刚毅的唇中唤出,忽律忍住剧痛,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雪刃从腹中一寸寸拔出。他微笑着,仿佛极之甜蜜,极之喜悦,这一瞬,他什么都明白了,“是你,回来了。”

呛啷一声,晨露手中长剑落地,忽律将它拔出丢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站起身来,以眷恋的眼神再看她一眼,再一眼,便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他走得很慢,每一步,却也是很稳,鞑靼军中见他如此凶险,早已有人过来搀扶,他却强行站住。最后一丝暮色,在他身上消失,在那重重黑甲中,仿佛只有一具悄然微笑着的灵魂。

城墙上遥遥传来惊呼,依稀是沈参将的声音,他遥遥观望,见忽律居然不死,再也忍不住心中惊怖。

“只是当时已惘然。”

忽律低声笑了,轻吟了这句众人都不懂的中原诗句,中气十足地扬声命道:“撤离——”

这悠长和一声,隔绝了所有光明,黑夜终于到来了。随着鞑靼大军潮水般退去,城门又被打开,沈参将急急奔来,却险险接到晨露瘫坠而下的身躯。

他一时为难,却听晨露轻声道:“我那一剑……”

她仿佛累极哽住了,终于说道:“忽律,他最多只有三个月的寿命。”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七十九章 秋凉

十月七,鞑靼大军撤离栾城,原本分三路进逼的大军不再急进,而是沿着平州一线,慢慢开始退却。

此次危机,原来是个大战不休的架势,却在如此之短的时日里,以鞑靼军的撤退告终,消息如生了翅膀一般传开,天下九州为之哗然。沈参将兴冲冲奔入室内时,晨露手持一柄犀角雕梳,正在窗下对镜端详。

乌檀似的长发垂在身后,有如一匹上好的黑缎在闪烁光辉,她慢条斯理地梳理着,慵懒而随兴。

秋日寒深,遥遥看去,重重绸衣包裹下,她仿佛弱不胜衣,很是惹人怜惜。这样一位深闺宫妃,竟是斩断鞑靼可汗生命的绝世强者!

沈参将暗自嗟讶,定了定神,才发觉自己不该直视,他避过一侧,禀报道:“圣上送来急件。”

一只苍白细腻的玉手从他手中抽走书信,晨露展开信笺略略一瞥,已知端倪。

“群臣们怎么说,大将军又是什么主意?〃她如此问道。

沈参将深深一礼,表示对自己主帅的敬重,“大臣们的意思,是要趁胜追击,将鞑靼人彻底驱逐到大漠之外,大将军认为此时应求稳,不能轻举妄动。”

“趁胜追击?!”

晨露轻笑出声,黑眸中闪动着冰雪一般的讥诮,“是谁胜利了,又是谁落败?”

沈参将见她话音不善,垂手不敢开口,他心中对那些饱食终日的朝中大臣,也颇不以为然。

“鞑靼人开始撤退,不是为了什么失利,孤狼一旦受挫,只会更加凶狠的反噬。

只因忽律伤重不治,他要迅速赶回王庭,安排身后的一切事宜。”

晨露声音中并无半点喜悦,她手下缓缓核发,想起忽律身上的致命一剑,心头有一个念头缓缓浮上,最终,化为无声的叹息。

这世上,终究又少了一位劲敌!

自得知真相以来,她想起忽律,只觉满腔怨毒无处发泄,如今得偿所愿,却只觉心头一阵惆怅虚无。

是劲敌,亦是知己吗?

她微微苦笑,雪白的面庞浸润在昏暗中,飘渺朦胧,连眉目都瞧不真切。

“鞑靼人撤退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吗?”她如此问道。

“已经八百里加急,通知京城那边了,其余各地,不日也将知悉这一喜讯。”

沈参将偷窥着她的面色,险险将喜讯二字吞下肚中。

“对于百姓而言,这确实是件喜讯啊!”

晨露的话,好似另有涵义,沈参将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想下去。

“鞑靼人从全境撤退,此次算是逢凶化吉?!”

太后的声音,在熟悉的从人们听来,竟是前所未有的尖锐。

留守的大学士刘某微微躬身,递上了印章封好的公文,太后展开细细看完,好半天,才道:“这可真是普天同庆啊!”

话虽如此,她却毫无喜庆的情绪,刘大学士以为她在担心自己的大弟,凑近低声道:“襄王殿下如今仍被囚在栾城,生命无恙。皇上此次大胜心喜,太后娘娘再劝着些,定能减免他此番大罪。”

“住口!”

太后一时大怒,冷喝道。

她声音不大,却仍是不减昔日威仪,刘大学士顿时面色如土,战战兢兢再不敢开口。

“林邝自绝于列祖列宗,叛国谋乱,乃是林家最大的罪人,你怎么还是满口襄王襄王的叫着!”

她喘着气,咬牙切齿道:“他生也好死也好,自有皇帝明正典刑,又与我何干?!”

刘大学士素来以她马首是瞻,这回碰了这个硬钉子,只得带了满面晦气离去。

太后犹自闷怒,想起前线局势,又想起林邝此人,一时竟觉得有如蒺藜刺身。

她打开窗,任由满院秋风将身体吹得冰凉,脑中却在不断思索。直到天色暗下,才在侍女的伺候下,回殿坐定。她拿起一管狼毫,犹自踌躇不定——

这一着,怕是她一生中,最费思量的一步了!

成,则天下尽安,千秋百岁后,人们仍会记得她这位太后的威权;败,则溃散如山,即使要安才宫中,怕是也不能……

她仍在犹豫,笔尖的一大滴鲜红朱砂掉落,溅得宣纸上一片触目惊心。

太后惊得一颤,凤眸在黑暗中灼然生辉,她咬咬牙,换过了一管,蘸了墨汁,终于下笔写了起来……

窗外秋风呜咽,天,越发凉了起来。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八十章 毒祸

岘昆行宫中,喜悦安宁,却又是生机勃勃,鞑靼大军虽然退走,余下的善后,仍是让皇帝和部臣们忙碌不已。

晨露仍在栾城未归,皇帝思念之下,派人询问,却只得到“未尽事宜”这模糊的回答。

“娘娘,您簪花的模样可真是好,皇上看了,都要移不开眼了!”

一旁巧手服侍的侍婢小心拨弄着,口中甜如蜜糖道。

云萝端详着镜中盛装珠玉的丽容,却殊无喜色,她微蹙着眉,瞳仁中那一点浓黑,格外幽深,虽然身体坐得笔直,双手却紧握着绢帕,将它绞得满是褶皱。

仿佛为什么事而困扰着,她咬唇沉吟着,长而密的眼睫颤动着,在玉容上撒下一点阴影。

“娘娘,胭脂要咬掉了。”

侍婢小声提醒到,云萝这才松了牙关,她眸光微闪,若无其事地问道:“皇上那边,你去打听过了吗?”

“娘娘的吩咐,奴婢怎敢不尽心,只是,皇上仍是忙于政务,怕是没什么心思来见您呢?”

侍婢小声说道,越说越是胆战心惊。

“皇上忙于国政大事,我也不好去打扰。”云萝仿佛松了口气,居然有些欣慰地喃喃道,她转过头,却正瞥见那侍婢吞吞吐吐的作难。

“还有什么事,你一并说来!”她不悦道。

“是!”侍婢声如蚊呐,“皇上一连发了封书信,都是在催晨妃娘娘回返。”

听到那最不想听的答案,云萝顿时面沉似水,她冷哼了一声,连指甲上的金套都为之一颤。

“皇上只顾记挂她一人!”她满是辛酸和不甘的,低斥道,侍婢在旁惶恐异常,已然跪倒在地。

云萝的胸膛微微起伏,她暗自咬牙,若无其事地回身道:“你下去吧!”

看着侍女远去的身影,她再无迟疑,打开了八宝壁橱。

元祈这几日正忙得焦头烂额,跟户部商量边民迁徙之事,便用了两个多时辰,直到众人散尽,感到饥肠辘辘,这才发现自己还没用晚膳,秦喜素来机灵。

见他皱眉,正要传膳,却见云嫔手提一只鸳鸯什锦漆盒。正步步生莲地走来。

她又是来送点头的吗?

元祈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随即不由地苦笑起来。

云嫔这一阵很是勤勉,她在帝后之间传递宫中消息,很是立了几分功劳,在膳食点心上头也很用心,每次都是亲手剥莲子,烹燕窝,一切弄得妥当,才送到皇帝案前。可算是贤淑得体,无可指责。

元祈虽然从不食用,却也感念她素日的勤苦不易,对她的恶感,不由淡了几分。

“皇上辛苦一天,且尝尝臣妾煮的银耳羹吧!最是补气养神的。”

云萝温婉笑道,好似怕皇帝拒绝似的,手中丝帕扭绞在一块,皇帝见她这样,也觉得不甚过意。

再加上香气萦绕,更觉饥饿,于是揭开瓷盖,舀了一勺,放入口中,轻轻咀嚼之下,只觉得唇齿留香,不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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