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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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宫-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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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洗耳恭听之下,只见他眸闪幽光,决然道:“怕死是人之常情,可如今已是背水一战,怕是个死,不怕,也许还能挣出个局面来,我们身后就是平州,若是战败,我等的家眷子息,便会任由鞑靼人蹂躏……万劫不复。”

他阴阴地吐出最后四字,众人打了个冷战,想起景乐年间,鞑靼人屠城的血腥传闻,面色变为惨白。

“你们把我的意思跟将士们说透了,务必要让他们振作无畏。这一仗,我们已经没有退路。”

黎明时分,将士们聚集于各队之中,听各自主官说了这番道理,顿时大哗。

他们都是本地人,家眷都在平州,这一番说教,却是如醍醐灌顶一般,将他们的恐惧浇灭大半——

“我家娘子才过门三个月啊……”

“我全家老小都在平州呢!”

“林邝这个狗贼,勾结蛮夷,可把我们平州父老害苦了!”

顿时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但心中都有了一个念头——

不能把这群野兽放入平州!半日间,士气大作,哀哭之后,便是全军冷肃,绝了生念,只为父老家眷而战。

平王却不见满意之色,只是叹道:“哀兵必胜,但愿这一次,古人所说的能成真。”

这时身边有亲信来报,“朝廷的旨意下来!”

“哦!”

平王惊得一颤,可帝室贵胄的那份天然孤傲,以及对皇帝的忌恨,让他控制住了自己。

他仿佛漫不经心地回头道:“念来我听听。”

皇帝以明发邸报的方式,将这一场天然灾祸,告知了天下臣民,提到平王时,对他先前的一些叛逆罪行,也不甚提及,并派出驻守附近的军队前来襄助,若有需要,三日路程外的军队,也可由平王调用。

“有多少人?!”平王如获至宝,目光炯炯地问道。

“大约有两万余人,约五个卫的建制。”

平王眼中一凝,几乎不敢置信,他早有不臣之心,对平州附近的朝廷防务,也颇为熟悉。

这五个卫两万余人,看似不多,却已是离平州一两日路程内的所有人马了。

“皇兄,他真的如此慷慨?”

平王心中波涛起伏,正在沉吟间,却听城楼上一片惊呼声——

“蛮子攻过来了!”

城楼上顿时一片大乱,兵器撞击的声音尖锐刺耳,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五十四章 北狩

京城之中,却是仍旧安逸祥和,这些千里之外的惊涛骇浪,只是让极少几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其余百姓,在懵懂不知中,只当着普通的日子来过,闲暇时分,上茶馆酒肆听一段本朝太祖开国的传奇,在醇厚茶香中,被这初秋的凉意熏染得惬意无比。

日子便在这慢悠悠的余韵中,无声无息地荡过,这一日,宫中一道消息,却是在朝野间不胫而走,不出一日,连街上的贩夫走卒,都知道这件奇事——

皇家竟然在这等初秋凉日里,去北地的岘昆行宫狩猎!

每年暑热之时,宫中便有溯北而上,到岘昆行宫去消夏的惯例,今年,因着太后和皇后凤体不安,皇帝也不愿多事,便仍在宫中过了,如今暑气尽消,却又为何反常北上?!

市面上各种传闻喧嚣尘上,朝中大臣中颇有心计的,将栾城那一边的情况仔细思量,便知道皇帝已动了根除灭绝之念。

“朕此次名为北狩,实则凶险万分,与上次主持军中的数日亲征,不可同日而语。”

皇帝轻拂着手下榧木的纹路,对这自小相伴的棋盘,颇为眷恋。

“岘昆行宫北临平州,东倚云渡口,背后又有中原大地作依托,稍一拾掇,便又是一局活棋,既使鞑靼军占领了平州,也是胜负未定之理。”

他好似在给晨露解说,又仿佛在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走。

晨露拈起一枚白子,在右上下了一手,淡淡道:“太后娘娘久病初愈,将她留在京中,不太妥当吧……还有静王,您很该将他也带在身边,参赞军务的。”

皇帝微笑着看她,悠然道:“你先前所说的,齐姜和公叔段的故事,朕心中亦有警惕。”

“看来皇上心中早有乾坤,我也不必多话聒噪了。”

晨露清冽的笑声,如冷泉一般流过心田,那冰雪凉爽的余韵,却让元祈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两对坐下棋,靠得极近,女子的淡淡体香,朦胧幽然地传来,那并非是嫔妃们惯用的龙涎麝香,而是花间的自然暖香。

一盘已毕,她正在复盘,却被他的手覆于其中。那是温暖宽厚的男子手掌,和她的纤细白皙相映成趣。

她楞了一下,并没有摆脱,仍旧摆弄着手下黑白棋子。

元祈的手掌仿佛是感觉虚无不安,扣得更紧。一丝一脉的指掌相扣,仿佛彼此的心灵都接连契合。她抬眼,正对上他眼中的不安和灼热——

“我担心的却是你。”

“你心中是否有我一席之地……”

他眸中闪着光,有些焦虑和担忧,但终于问出了口。

在这吉凶未卜的微渺时刻,他出征在即,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她心中的答案。

寝殿的窗下,这绝尘脱俗的一对男女,好似画中神仙,彼此之间手掌交覆,暧昧迷离中,隐隐有暗潮奔涌。

晨露微微愕然,随即沉静下来。

她眼中幽光闪烁,仿佛是漫天遥远的星辰,又仿佛是水中破碎支离的光影。

半刻,她垂下眼,手指伸展开来,反扣住那宽厚大掌。

这便是回答了!

巨大的欣喜袭上元祈的心头,他强行压抑着,眉宇间一片爽朗喜乐。

“今日得此允诺,即使马革裹尸而还,也无憾矣!”

他毫不在意地说着不吉之词,眼中深沉洋溢着眷恋。晨露回以沉静一笑,垂下眼,尖利的指甲刺入肉中,亦无所知。

已经无法挽回了,她唇边的微笑逐渐加深,那是一种奇妙的悲恸和怅然,被青丝掩映着,并未被满心喜悦的元祈发现。

八月十二,銮驾出神武门,行至御道码头上船,水面上已是千帆齐发,只等皇室驾临。两只三层龙舟,一只由皇帝,近臣和侍从宦官乘坐,另一只上,却是一应妃子、女官宫人。

皇后和梅贵嫔因凤体有恙,便没有随驾,至于太后,几日前便搬出慈宁宫,迁往前朝太后礼佛的昭云宫静心归隐,更不会随御驾而行。

未及起帆,宫眷所在的龙舟上,才开始,便生出了点不大不小的乱子来。

“你们是做什么的?如此怠慢本宫,倒是什么样的势利眼?!”

略微尖锐的女音在第二层响起,一众宫人一听,便知是云嫔在训斥奴婢。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五十五章 星陨

云嫔额前璎珞重冠,累累的珠玉将人的眼耀花,她倨傲地微一扬头,便见光彩璀璨。

“本宫是奉了皇后的懿旨,替梅妃娘娘尽心伺奉圣驾的,当然要随驾共舟,如今将我列在这里,不咸不淡的,是你们做奴才的本份么?!”

一旁的总管唯唯诺诺,心中却是恨得发苦。

皇帝在另一只龙舟上与随驾众臣商议前线战局,不让任何人打扰,他又生了几个脑袋,敢违逆圣意?偏偏这位主子娘娘,不依不饶的,很是刁悍……

“云嫔,你的声音太大了,不怕有失体统吗?”

由最高层的阶梯上,翩然而下的是着浅紫缎衣的晨妃,她鬓间只一枝珠钗,便将云嫔那累累的珠光宝气压制住。

“娘娘……”总管终于松了口气。

晨露淡淡扫了她一眼,对着岸上观看的人群微微示意道:“百姓们离船很近,你想让他们看笑话吗?”

云嫔碰了个硬钉子,讪讪不敢再说,从上次的小合子的事发后,她落了个里外不是人,不复那时的嚣张了。

此时时辰已到,千帆起航,两只巨大的龙舟旁边,还有文臣武将们乘坐的几千只大船,更有侍卫、禁车、承载御用物事的舟楫无数,浩浩荡荡地朝北行去。巨大的铁绞盘被卷动,铁链吊起大闸,水门被开启,沿途数十里,都是黄绸帷幕遮蔽,百姓虽然踮起脚跟,也很难窥见圣颜。

云嫔望着沿途的风光,却无心欣赏,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巾帕,额头微微冒汗。两三个时辰后,龙舟停靠休整,云嫔再也耐不得,急急登上了皇帝那艘船,要求觐见。

皇帝本不欲见她,但云嫔一句‘有皇后托我转交的书信,’让他改变了主意。

云嫔由手中的丝巾中,取出叠成小方胜的信笺,皇帝展开看了两三行,已是目光炯炯。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皇后写了这封信?”

皇帝沉声问道,面色漠然,也看不出喜怒。

云嫔精心妆容,原指望他能眼前一亮,此时见他视若无睹,只得颓然道:“她是亲手交给我的,这一路上没有离身。”

岘昆行宫的花园,阴凉清爽,夏日前来避暑是最好不过了,如今已是秋意初起,却实在觉得凉爽有余,舒适不足。

晨露坐在花荫下,感受着阳光的晴暖,手中是那封秘密信笺。

“她要我们提防母后……”晨露揶揄道:“若你是对林家下手,她们定是站在同一战线上,可若是太后想要对你不利,她却要斟酌了——真要你失了这宝座,她也就不是尊贵的皇后娘娘了!”

元祈叹息一声,想起皇后,又是以伤,又是警惕——

她本是胸无城府的纯真女子,如今变得工于心计,竟连自己的姑母也瞒了过去!

“皇后此举,且不说动机,却是隐隐向你示意了立场,只要她后位不失,她未必要跟太后一条道走到黑。”

晨露想起林媛那胜券在握的和蔼微笑,又是一阵冷笑。

“这也算是件好事。”元祈长叹一声,接过侍从呈上的前线节略,仔细读来,颇为惊叹道:“平王夺回栾城后,竟然死守了一月有余。”

行宫离前线并不遥远,京城大臣,一直以圣驾安危为由,敦请皇帝回銮,皇帝一律不允,只是训诫六部留守人员恪尽职责。

晨露接过一看,瞳孔蓦然收缩,凝为深不可测的一点光芒。

“将周边所有的兵力都从栾城撤出……不,已经来不及了!”她幽幽道。

元祈仍有些疑惑,只听她轻轻道:“栾城,其实不过是个诱饵,它被林邝用来引诱平王,又被鞑靼人利用,来诱惑朝廷的大军增援。”

“看这势头,今晚之前,栾城定会陷落!”

皇帝虽然负担沉重经验,却也是天赋英才,听她在图上指点,顿时如醍醐灌顶,连忙派出使者撤军。

黄昏前,果然有消息传来,栾城陷落,平王已经战死殉国了。

皇帝听得这一消息,面色如常,手中书写连笔意也未曾断开。

晨露走进院中卧房时,却见皇帝披着外袍,望着天上圆月,呆呆出神。

“朕最小的弟弟,如今也去了……”

他有些黯然道。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五十六章 决断

栾城的城楼上,血迹汪洋,有些已凝固腥臭,地上一堆堆扔着旌旗和残破的兵刃,横七竖八地躺着的是死去和重伤的将士,一阵风吹来,有垂危的哼叫声,却无人救援。这里寂静无声,几乎成为一个死城。

残破的城砖,虽不如京城的历史悠久,却也是饱经风霜,它今日要见证的是又一场失败和陷落。

平王率军夺回栾城后,皇帝派来两万多兵马协助,更是如虎添翼,有声有色地坚守了一月有余,局势颇为乐观,谁知一夜之间,大局逆转。

平王喘息着扶墙,看着城下如蝗虫一般飞奔而入的鞑靼兵,低低道:“大势已去……”

他与鞑靼人交手这些时日,只觉得对方并无骇人实力,实在是名不符实,如今遭遇这暴风骤雨一般的强攻,才知道对方的彪悍凶狠。

“我不知天高地厚,过于轻敌,该有此劫。”

他捂住胸前,指缝中有嫣红不绝。

“殿下,求您快走,留得青山在……”瘫倒在旁的侍从声音微弱劝说着,在平王转头苦笑时,戛然而止。

“来不及了……”

平王咳嗽着,看了一眼入胸的羽箭,痛得俊容都微微扭曲。他又咳嗽了几声,瞥着侍从颈上的致命创口,惨笑道:“黄泉路上有你作伴,倒也不甚寂寞!”

他没听到回答,知道侍从已经气绝,自己仍是想咳,却觉得眼前逐渐模糊起来。

耳边清晰传来的是鞑靼人登上城楼的马靴步响,那沉重的脚步声。

仿佛在他心头擂鼓。来了吗?

平王露出一道微笑,安详而飘忽,他心头没有一丝惧怕,只剩空明。

那沉重声响越发近了,他背倚青石大砖,想起幼时与皇帝追逐嬉戏时,也是这般光景——

脚步声接近,将小小的他从藤萝下拽出。元祈露出孩童得意的笑容:“我捉到你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平王仰望着晴朗蔚蓝的天空。

突然想起,那日的天色,亦是如此明媚可人。

时光如白驹过隙,当年捉迷藏的孩童之一,如今,就要在此输掉最后一局了。

鞑靼人终于登上了阶梯,出现在眼前。他逐渐涣散的瞳孔中,出现了一张圆而庞大的黑脸。

是个将领吧……

“真丑……”

平王含糊不清地咕哝着,用尽全身力气,宽袖扬出。

锐利的寒光在瞬间惊艳,周围的鞑靼兵惊呼着,那将领脖子上一缕红线,双目圆睁着,不可置信地倒下。

平王最后笑了,苍白的面容上,满是洒脱不羁——

他微微眯眼,蓝天丽日在他眼中逐渐模糊,浑身都暖洋洋的,好似在母亲怀里,耳边依稀是她温柔的歌谣。

他手一松,一柄短刃当啷落地。

“就这样死了吗?”静王在京城接到快报,仍是不敢置信。

“四弟平日里狡诈如狐,阴险如狼,临死居然还搏个殉国的名声……”

他似赞似讽,一时心上万般滋味杂合,唏嘘了半晌,才放下了奏报。

一旁的裴桢全身都在颤抖,指甲抠进了肉里,鲜血淋漓,也没有知觉。

“平王手下的府兵……”他勉强问道。

“大半战死在栾城了,少数投降的,也被鞑靼人杀了个干净。”

静王有些怜悯地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些府兵是侮杀他妻子的罪魁祸首,于是安慰道:“他们都已魂归幽冥,你也不必执着过往的仇恨了!”

“这是什么世道,奸淫掳掠的歹人竟成了英勇守城的勇士!”

裴桢咬牙道,恨意郁积于心,脸色一白,竟是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静王吓了一跳,连忙命人一顿搓揉,裴桢这才缓过气来,面色仍是苍白,黯然苦笑道:“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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