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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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宫-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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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中究竟有多少人,能通过重重艰险,笑到最后呢?一入江湖催人老……

她心中滑过这样一句,无限怅然,随着日光而淡淡挥散。

六月廿四,皇帝于太和殿,接见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人由侍从引入,头戴帷帽,分明不欲以真面目见人。

“你为何擅自职守,到京城来见朕?”元祈冷道。

“皇上说得好轻巧,好好一个女孩儿,悄无声息便死了,我要是不来,还称得上是人父吗?”

那人冷笑着,声音让人心中生颤。“朕转给你的口供,难道你半页没看?”

“哼……三木之下,有何等证言不可得?”

宸宫 第四卷 第九十二章 隐谋

周浚轻轻摘了帷帽,眼中阴谲深邃,殿中本是燥热,他一眼望来,却是平添了一重清寒。

“你麾下大将,仍是羁押在诏狱中。”

皇帝淡淡道,言语间点到为止,并不欲使人颜面尽失。

周浚并不领情,回以冷笑道:“这等叛主求荣的小人,依着我的军法,该是以铁笼炙烤而死亡。”

他谈起这等悚人的话题,仍是一派儒雅,仿佛正在微笑着,谈诗品茗,丝毫不以爱将的性命为意。皇帝心中大怒,立时便要将那人推出午门,话到嘴边,他眼前浮现了那双魂牵梦萦的清冷眼眸——想起那晶莹黑眸,微微恳求的别致妩媚,皇帝心中一软,胸间戾气,生生被压了下去。

“大将军威仪如此深重,朕今日算是见识了……只是你乔装使者来京,总不会只为了向朕兴师问罪吧?”

皇帝悠然问道,不欲再纠缠细枝末节,转而问起他的真实来意。

“微臣岂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诸般种种,也只怪我女儿命苦罢了!”

周浚低低说道,语音莫测,好似全无喜怒,仔细听来,却让人不由颤栗。

那墨色眼眸中,在日光下,染生一重悲郁,让满室气氛,都为之凝滞。

直到他再度开口,这冰封暗潮,方才缓缓流动——

“这几日间,各路藩王便会到齐,微臣心中,不无担忧……”

皇帝一听,大为惊愕,刚要斥他居心叵测,蓦然对视,却见他眼中似笑非笑,十分诡谲。

他心中灵光乍现,低喝道:“你知道了什么?”

“微臣只知道……有人近在帝侧,欲要谋图社稷。”

周浚口气阴冷,殿中烛火闪烁,似乎都被他惊得一颤。

“是谁?”皇帝端坐中央,并不曾焦急失措,只那瞳仁中生出一道摄人锋芒。

“韩非有语:疏不间亲……皇上慎宜珍重,臣也会暂留京中,以防不测。”

周浚此时的语气,满是关切诚挚,皇帝老于事故,一听便知,他要坐山观虎斗,以便从中渔利。

他却怒盈胸间,却仍还愿失态,只咬牙笑道:“大将军长居京城,亦是无妨——”

安平二王到达后两日,襄王也抵达京中,他是待罪之身,并不似平日那般招摇,只轻身简从,在礼部官员的迎候下,入住特设的驿馆之中。

几日之间,其余远途跋涉而来的皇室藩王,也一一抵京。

六月廿八,皇帝升座太和殿,百官分列于丹墀之下,行大礼参拜,山呼万岁声中,皇帝微笑示意,眼中沉稳凝然。

宦官朗声宣道:“各位藩王进殿觐见——”

一时鼓乐肃穆,七八位藩王冠冕齐整,依次而入,但见御苑大殿之前,有铜鹤振翅,口中缕缕烟云,氤氲馥郁之下,更有檐庭如宇,高可齐天,九重御座,森然不知所在。

领头的几位,乃是先帝的手足,素来本分老实,率先跪下行拜礼。

后面安平二王,交换了个若有若无的眼色,也随即跪下,最后才是襄王。

皇帝含笑看着,微微欠身道:“叔父们远途跋涉,实在是辛苦了!”

他一一示意平身,耳边听着例行的颂词,心中却是若有所思。

直到华丽的骈四骊六文章道完,他才回过神来,对这几位骨肉亲眷,免不了又是一番温言抚慰。

一会儿便赐下宴席,如此雍睦和乐,欢聚一堂,自不必说。

宸宫 第四卷 第九十三章 渔翁

碧月宫中,晨露正在重新择选宫人宦者。

她如今手握权柄,一声吩咐下去,内务府便急急将刚选的宫娥送上,供她挑选。

她佯作细细观察,将清敏‘辰楼’中训练渗透的人手一一选出,又掺杂了些不相干之人,才满意而归。

她将宫中原先众人,大半调至其他宫室,许以清闲丰厚的职位,临行亦对他们温言切切,这些人面上都是感激涕零,一团欢喜。

原先在她身边服侍的宝儿,被她以琐碎理由谴出宫去,小姑娘先是泫然欲泣,听闻可以跟父母团聚,又是破涕为笑。

她另选了那日在‘翠色楼’见过的黛肤少女——名唤涧青的作为贴身侍女。

刚将旗开得胜事务交接清楚,便听廊下宫女进来禀道:“梅娘娘到了!”

晨露略一思索,便知晓她所为何来。

“姐姐晋升之喜,我都未及拜望,实在是万分惭愧!”

梅贵嫔身怀有孕,才二月有余,小腹便微微凸起,她在侍女搀扶下,竟要盈盈下拜。

晨露一使眼色,涧青连忙将她扶住。

“你这是做什么?”

“姐姐位分高贵,小妹这一礼,乃是发自内心的敬慕!”

梅贵嫔笑靥如花,言辞也甚是亲热。

晨露静静等着,果不其然,但见她寒暄几句后,神色一变,眼圈微红,几乎要坠下泪来。

“姐姐对我有再生之恩,如今大难将至,姐姐你可知道?”

晨露作出惊讶的神情,问道:“什么大难?”

梅贵嫔并不作答,只是目视涧青,后者见状,很是善解人意,借口去调治几样蜜饯,离开了内室。

以手掩口,轻轻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太后和皇后……”

晨露心中冷笑,面上却显出惊诧莫名:“我与两位娘娘夙无冤仇,怎会设计构陷于我?”

梅贵嫔急得珠泪盈盈,顿足道:“姐姐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你独得皇上宠爱,又破了悬案,还了周贵妃清白,她们岂能饶你?!”

她发间步摇轻晃,眩出迷离光华,梨花带雨之下,愁眉轻蹙,映得面容分外娇媚。

“皇后素来当我是个懵懂,有什么话也不太避讳,所以才隐隐得知……

姐姐你一定要早做防范啊!”她匆匆说完,便起身离去。

晨露并不焦急,只是一派悠然,任由涧青替她换下待客的盛装。

“你觉得如何?”涧青想了想,利落答道:“孔子说,貌忠诚而实伪,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她身怀内力,隔着门板,早将梅贵嫔夸张的低语听入耳中。

“娘娘您如今独得圣眷,她一心卖好,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无论您和太后她们谁能获得胜利,她都能渔翁得利。”

宸宫 第四卷 第九十四章 冰琅

涧青奉上清茗,知道是在考量自己,于是胸有成竹的说道。

“你明白就好……宫闱之中,没有哪个人是等闲之辈,她们的一颦一笑,一语一泪,都不过是一层面具。”

晨露斩钉截铁道,面上一片冷肃。

很久之前,她和元旭,仍是举案齐眉,琴瑟和谐之时,日渐衰微的林家,将掌上明珠送入宫中为质。

那时的林媛,无复孩提时的娇纵倨傲,就边眉眼间,也漾着凄怕轻颤,仿佛受了惊吓,随时都要跳起身来。

她本是满腔恨意,遇见这般的怯弱幽怨,也在瞬间冰消溶解。不经意的挥挥手,任由从人将她安置于宫中某一角落,她立即将此事抛之脑后——

鞑靼如百足之虫,死而无疆;天下未及晏平,宇内尚未一统,这些个闺中琐事,又怎能占去她分毫的心神?

那时的她,四顾天下,又何曾回身凝视,这幽深宫闱中,一个小小女子的珠泪盈盈?

却又怎会料到,这几滴珠泪,将会在元旭心中,惹起几重涟漪,最终,将远在北疆的她,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她想起前世的最后的情形——

呼吸仿佛扼住,仿佛有无数小蚁,在四肢百骸间游移,颤抖的双腕把持不住,将琉璃盏跌落于地,光华迷离间,碎裂清脆决绝。

那浓香四溢,凝若琥珀的一盏‘牵机’,漾起圈圈涟漪,旋即汪洋漫地,凝成最后的魅惑——

林媛的浅笑低泣,在其中若隐若现,直到瞳孔中一切虚无。她双眸有如受了蛊惑,仍沉浸于那一幕之中,声音轻微,几不可闻——

“从此之后,不要相信任何人的笑靥和热泪……人若是真能达到‘无一物’的境界,便是身处阿鼻地狱。也能安如磐石。”

她郑重而缓慢的说道,似乎在告诫涧青,也像是在喃喃自语。清风从窗外吹入,涧青看入她的眼中,只觉一片幽寒凛冽,直直刺痛人眼。

慈宁宫中果然在翌日清晨谴人来请,道是太后想寻她讲个古记,一道儿品茗消夏。

午间的慈宁宫,一揭来帘子,便是一阵清爽凉意,沁人心脾,糅合着莲藕的淡淡甜香,如同人间仙境一般。后殿中太后坐于榻上,正在细细听着皇帝亲征时的逸事趣闻。

她手中摩挲着佛珠,神情端庄高贵,听到有趣处,不时霁颜一笑。

下首两人,梅贵嫔正支颐听得入神,云贵人却甚是乖巧,正在替太后轻轻椎膝。

晨露坐在圆凳之上,正娓娓讲述着那日的惊险,她落落大方,言语间不枝不蔓,却是引得宫女们也听得入了神,手中羽扇子也缓缓停下,一时也无人发觉。

“你这孩子真是好口才,我都听得入神了呢……”

太后由衷叹道,接过叶姑姑呈上的冰镇酸梅羹,饮了一口,才吩咐道:“再加些糖……她们几个姑娘家,还是喜欢甜物。”

叶姑姑答应一声,又支使宫人连连送上三碗,给几位娘娘饮用。

三人谢恩过后,便也啜抿了几口,梅贵嫔和云萝仍是有所拘束,唯有晨露将整碗喝了个干净。太后瞧着,笑意更浓,只是一抹锐利,直透眼底。

“你们都不喜酸梅羹……还是怕我这老太婆下什么毒药?”

她几乎是忍俊不禁的调侃,善意中不乏揶揄老辣;梅贵嫔强笑着正要回答,云萝巧舌如簧,笑道:“太后娘娘可冤死我们了,实在是您慈恩深重,我们不忍囫囵吞下,所以才浅饮慢用。”

晨露听出她语带暗讽,索性笑着挑明:“我就是那囫囵吞枣的。”

太后闻言笑得几乎面色莹红,轻喘着说道:“你若是囫囵吞枣,我就是个老饕餮了!”

叶姑姑也笑,凑趣道:“太后尤爱酸梅羹,昨日喝了三小碗,进得香。”

“听听,连我的老底都兜出来了!”太后又是大笑。

晨露却微微蹙眉,委婉说道:“酸梅汤多饮伤脾,您还是浅尝辄止为好……”

太后点头道:“太医也如此说过,只是人生苦短,若是要被这炎夏折磨三个月,我宁可折寿一二。”

此时殿中凉意丝丝渗入,众人但觉心旷神怡,不由啧啧称奇,梅贵嫔有孕在身,最是燥热难当,于是问道:“太后殿中,真是夺天地之造化,生生把暑气避了开去——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太后笑而不答,叶姑姑指了指上空的天井,但见一片潋滟光华笼罩其上,再看,却又是剔透毕现。

“是铺了琉璃?”云萝猜想道。

“云贵人只说对了一半……此乃安王封地特产的‘冰琅,’采矿千斤,才得指甲大的一块,由能工巧匠鎏成薄片,有琉璃之透彻,却可以隔绝暑寒之气,真正做到冬暖夏凉。”

叶姑姑在旁介绍着,众人盯着天井细看,正在议论着,忽然一阵光华飞散,直落而下——

只听得一阵清脆巨响,无数碎裂之声此起彼伏,有如琴鸣,下一刻,云萝躲闪不及,被扎中手腕,顿时血流如注,痛不可当。

她睁眼一看,只觉魂飞天外:一些细而锋利的透明碎片,扎入肉中寸许,带出无数血沫,一片模糊。

她正要大喊,却见有几道较大的碎片,有如利刃一般,密密扎入晨露身躯,她所在的四周,落满了锋利残渣,看来触目惊心。

这一番变生肘腋,谁都没有料到,竟是惊在了当场。

太后只觉得一阵头晕,怒由心生,推开了叶姑姑的护持,低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梅贵嫔惊呼一声,几乎要晕厥在地。此时,只见晨露缓缓起身,轻抖自己的衣裳,那些晶莹碎片,有如冰块敲击似的,纷纷碰撞下落。

她瞥了眼身上的细痕,不在意道:“只是浅浅划伤,并无大碍。”

宸宫 第四卷 第九十五章

变生非常,一时无人反应过来,宫人们如梦初醒,连忙取来绢巾伤药,将娘娘们一一扶至榻上,先细细敷上,一迭声的谴人去唤太医。

晨露抖落衣间的碎屑,以纱绢将细微伤处轻轻擦拭——不过几道浅痕,片刻之间,便止住了血。

她目光闪动,仔细凝视着那几道细微的血痕,半刻之后,才收起手中的纱绢。

一旁的云贵人,正在低低啜泣,御医从她的玉臂之中,夹出一片利刃似的碎片,顿时鲜血又喷涌而出。

太后面色铁青,厉声唤来叶姑姑:“将锻鎏这‘冰琅’的工匠给我拿下!”

锻工局的掌事太监半刻后便急急赶了过来,他未及擦拭额头的汗珠,颤巍巍的跪下“太后容禀!”“还要禀什么?”

太后气得心间又是一阵发闷,勉强忍住了,才冷笑道:“你们越发胆大了,是想我这老太婆早早归天么?”

“娘娘……这实在与我锻工局无关啊……”

掌事太监再也顾不得忌讳,一口气说道:“我们平日里进献的珍品,都是局中师傅再三试验过的,绝不能有什么差池!”

“那这是什么……”

叶姑姑在旁冷冷喝道。

掌事太监趋前跪下,捡起几片碎渣,用手轻轻捻动,浑然不顾被扎得鲜血淋漓,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惊愕。

“这……这冰琅,锻鎏之前,就被加入了矽沙!!”

他失措喊道。面色有如死灰一般。

“你仔细说来。”

太后微微平静下来,示意他起来回话。

“这冰琅珍贵异常,乃是安王殿下此次朝见的贡品之一,我等丝毫不敢怠慢,自迎回当日起,就单独存库,由手艺精湛的师傅精心打造。等闲之人,想见一眼也难……怎么会,会有矽沙?”

他微微痉挛着,再也承受不住这滔天大祸的打击,喃喃道:“加了矽沙,冰琅就极易松垮,碎成一瓣瓣的……”

“且慢!”

太后听出了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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