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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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宫-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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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役们在分赃搜财时,没有人注意到,一条鲜活生命,已然香消玉殒。

毅然蹈清池……这素来胆怯寡言的妇人,一步步涉入池中,需要怎样的绝望?

林宸在湿漉的尸体旁,找到一方丝帕,上面以血刺字,虽经过水浸,字迹宛然——

“十三年前梦幻真。昨日心字罗衣,不过他人笑料。吾本红尘畸零人,身已不祥,不忍拖累娇儿,勿念珍重!”

林宸默念着,在漫天星辰之下,觉得心中一片空茫。

十三年前梦幻真……在最后一刻,母亲的心中,还是有着那甜蜜,然而心酸的一夜。

从小别醉离的才子佳人间,偷来的一夜。

她为了这一夜,终生蹉跎。

她身上的绸缎,颜色虽旧,依稀可见当初的娇美——

这是在青楼之中,她与他,意外相逢时穿的衣袍。

这样的珍之惜之,在他人眼里,不过是一桩淫亵艳谈,付之一笑后,慢慢淡忘。

林宸想象着,母亲面对林昭云突来的“厚待”,心中该有几许甜蜜,几许忧伤。

这甜蜜,下一刻就被残酷的真实,化为齑粉——

哀莫大于心死,她是彻底的绝望了吧!

为了自己的女儿不受要挟,不受拖累,母亲义无返顾的走向黄泉。

“娘!你为什么不等我!你说过,要等我做成了不起的事业,让你享一辈子的福!为什么……”

林宸没有大喊大叫,她重复着,低喃。

眼睛化为空洞,她什么也不愿去想。

是谁……在耳边大声说道……

她什么也听不见。

一双温热有力的手把她扶起,在水波闪烁的池边,就着楼台的灯火,元旭看着她,久久,才伸出手。

他用力扇了她一掌。

“清醒过来!”

几乎用尽平生的激烈,元旭不复平日的悠然飘逸,他用立摇晃着少女。

“你母亲不愿拖累你,才出此下策。你难道要一直茫然下去!”

林宸无焦点的眼,有些融化。

“醒醒!我们必须马上离开,鞑靼军马上就会来报复!”

少女的眼眸,终于恢复了清明。

她拔出剑,步履蹒跚的,来到前院。

只见白刃一闪,平日里对她母女嘴头不净的一个管事,在瞬间断为两截。

“还有谁做了对我娘不敬的事,自己站出来!“她冷笑着,看向停止争夺的仆役丫鬟。

那笑容仿佛修罗鬼魅一般,众人吓得如同筛糠,有一个用簪子刺过她母亲的上房丫头,吓得花容失色,正想不着痕迹的躲到人后,林宸发现了她。

以剑尖锋芒轻轻带过,那女人尖声惨叫后,脸上多了个十字。

“从此以后,你也面带刺青了,让你尝尝被歧视、被凌辱的滋味!”

元旭在一旁看着,并没有阻止,听了花匠介绍林宸母女的身世后,他心中也是怒不可遏,想让这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受些惩罚。

其余人再也忍不住恐惧,惊叫几声,作鸟兽散。

一座清雅别馆,顷刻间一片死寂。

林宸就地收拾了些钱物,把母亲葬在别院旁的林中,拜别后,放一把火,烧了这宅邸。

黑夜里,一股大火冲天而起,浓烟滚滚中,林宸忽然记起,今日,正是自己十三岁的生辰。

“已近子时,我也满十三了……”她惆怅着,对着元旭说道。

“真是漫长的一天……“元旭应道,从城墙初遇,再到她坠落时的再次相遇,最后,就是这次,短短一日内,他们,竟遇见了三次。

这样的缘分,恐怕自己一生都难以忘怀吧……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元旭很想让她跟自己回去,可是想到义军中龙蛇混杂,又都是男子,也就不敢贸然提起。

“我想去找师父,正式拜入他的门下。”

元旭松了一口气,又感到莫名失落。

他小心翼翼的,由脖项间取下一佩古玉。

这是一块极为罕见的龙纹玉,翠绿欲滴中,一道雪莹如同活物,正在张牙舞爪。

天地的鬼斧神工,自然成就这奇珍。

他以红线贯穿,打了个如意结,递给她:“这个给你,也不枉我们结识一场。”

他没有说出这是家传宝物,从来传媳不传女。

林宸接过,挂在颈上,雪肤晶莹,更映得它光华温润。

“我要走了。”

她骑上厩中牵出的良马,一跃而上,一声马嘶,远出十几丈。

元旭转身离去——他平生最难目睹别离,却听见身后传来清冽声音:“元旭,我见你拿过一支笛子,吹一曲给我,可好?”

她勒住马,凝望着他,问道。

他呆住,下一刻,才傻头傻脑的不迭答应,心中欢喜无限。

笛声在黑夜里盘旋,清婉缠绵——人生虽然风雨飘摇,且喜有一二知己。

他心中一片平静喜乐,眉眼间温柔含笑,宛如微风轻拂。

笛声悠扬。

“元旭,你记住,我的名字是林宸!”

少女的声音,遥远,然而清晰。

“你等我三年,三年后,我会学得征伐之术,与你并肩作战……”

……

你等我三年……

我会与你并肩作战……

晨露在床上轻颤,呓语不断,却只是嘴唇开合,发不出声响。

无数画面,无数面容,在冥冥中飞舞,如同,时光流转……

下一瞬,这些都化为虚无。

她幽幽醒转,只见周围一阵惊喜——

“尚仪大人醒了!”

第二卷 第二十七章 圣眷

“尚仪大人醒了!”

她听见惊喜的喊声,慢慢睁开眼——

只见四周有十数个宫女太监齐齐跪下,捧着满是药香的碗盏。见她醒来,管事宫女惊喜的喊了出来。

晨露慢慢起身,乌黑长发垂于胸前,微风吹来,飘然若仙。

瞿云闻讯进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仿佛要御风而去,那样不真实的虚幻迷离。

他让众人退下,试探着唤道:

“小宸……”

她仍是垂着头,任飘忽发丝,把眼睛遮蔽。

“小云……我梦见了他……”

“我梦见,我仍是十二三岁的年纪,我纵马远去,对元旭说:等我三年,我要和你并肩作战……”

宛如在梦幻中,她喃喃道:“多么希望,这只是个梦……一回身,元旭还在那里等我,我们约定,要一起驱除鞑虏,平定天下。”

她抬起头,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他背叛了我!他终于还是背叛了我们的誓言!”

那一颗颗眼泪,如同鲛珠一般,闪闪发光,却终于跌落尘埃,消逝不见。

****

元祈听到宫人禀报,道是尚仪大人已经清醒,他心中一阵欣慰,快步走进来,却见晨露已经起身,在屏风后整理仪容,瞿云守在外面,脸带忧容。

他心中一惊,直冲进去,和屏风背后走出的人影撞个正着——

“啊!”

一声轻呼,只见晨露身着对襟宫衣,被撞得直直跌倒,元祈连忙扶住她。

她抬头,两人相对。

元祈只见她通体幽蓝纱衫,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弱不胜衣,见了自己,也并无惊恐,只是微微眯眼,那样子,无邪而妩媚,让人怦然心动。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幸而,他并不知道这一眼的真实含义。

他扶起晨露,却并不放手,把她抱起,在宫女的惊呼声中,轻轻放在床上。

“听说你好些了,急着来探,结果撞了个正着——快起叫太医!“后半句,是对着惊慌的宫女说的。

晨露连忙道:“只不过撞了一下,不妨事。”

“你被内力震伤心脉,实在凶险非常!”

元祈皱起眉头,担忧之情,溢于言表:“你当日实在太过妄为,那使者言语挑衅,朕自有法子治他,给你出了这口气——你也忒烈性了!”

晨露轻笑宛然:“我不是为了自己,只是,我赫赫天朝,岂是这等人可以作践的!”

最后一句,语意刚决,飒飒之气可见。

元祈双眉一振,重新凝视着她大起知己之感——他素日里只听得莺莺呖呖,女子们娇柔作态,不过是为了求得宠幸,哪里能听见这等金石之音?

世上竟有这等女子!

每一次,她都让他感到惊奇……

他笑得爽朗,年方二十的年轻皇帝,英姿勃发。

“你这一场大胜,可真是让朕扬眉吐气,他们以为朕外无大将,内无高手……笑话!”

元祈想起那日鞑靼使者的惊骇羞愧,心中只觉得畅快无比。

他即位仅有十岁,朝中名将凋零,靠着几位藩王的私兵,以及周浚的异军突起才堪堪让鞑靼退兵——和谈之时,还要走数目惊人的金银丝帛,这让年仅十岁的天子感到奇耻大辱。

“也只有你,敢公然与鞑靼人抗衡,那些文武将领,听到鞑靼两字,就如同鼠见猫一般。”

他讽刺的叹道。

“也有大臣不是如此呢,那天,那位兵部尚书黄大人,不是说的慷慨激昂,要把那大可汗的首级‘传之天下’呢!”

“你相信他说的?”

元祈不敢置信的低喊,待看到晨露笑得轻颤,才发现自己被捉弄了。

“皇上恕罪,这位黄大人志气可嘉,不过打仗这回事,文人还是不要搀和的好!”

晨露笑过之后,很爽利的说道。

元祈觉得新奇,不要说本朝,历朝历代以来,文人地位都居于武将之上,很多文人讲究出将入相,认为自己的一番指点,就能让战局起死回生,本朝更有人拿着周浚的例子来说事,认为这班武将不通圣人大义,无人压制,才弄得今日这等骄悍。

这样一边倒的舆论之下,晨露居然认为文人“不要搀和打仗”?

他心中惊奇,一番询问之下,晨露只是微笑,再不肯说什么了。

问得急了,她居然来一句:“我不过是个女子,怎能妄自议论朝政呢!刚才的话,不过胡乱说笑,能博您一笑,也就算我的功劳了。”

这样奇异的女子,元祈也拿她无法,顾念她身体虚弱,他告辞离开了。

晨露打量着周围环境,见寝殿中器物上乘,三班宫人轮流伺候,问过才知道,这是闲置的碧月宫,皇帝怕小院中人手不够,特地把她移到了这里。

小宫女滔滔不绝的说完,艳羡道:“皇上对尚仪大人真好,您昏迷了一日一夜,他几次三番前来探视,看样子都没睡觉呢!”

晨露笑而不语,待众人退下后,才轻声道:“好?元旭当年,又何曾不是视我如唯一珍宝……”

空对着华丽宫阙,她笑得忧伤哀婉——

“这世上,真心,假心,我已分不清,也累得不愿去分……”

“我只知道,宁可负尽天下,也不让一人伤我!”

****

晨露身体未愈,就有各色礼品,以及前来慰问的后宫嫔妃,络绎不绝。

这样门庭若市的盛景,在太医搬出皇帝口谕后,才稍稍减退。

有几人,却实在无法挡驾。

首先不顾劝阻冲入室内的,是已经晋一级的梅贵嫔,她亲自提着上好补品,哭得梨花带雨——姐姐前次救我于水火,这次有个万一,小妹真是要肝肠寸断……

她殷勤在旁服侍,不顾自己小产不久,身体也很是虚弱。

好不容易让宫人劝走她,第二位出现的,是被禁足一月,罚俸三月的齐妃。梅嫔小产,惹得谣言重重,虽不能说凶手是她,却也不无嫌疑,元祈以“协理后宫不力”的罪名,给了她小小惩戒,却也让她颜面尽失,加上梅贵嫔如今复宠,她第一宠妃的位置,岌岌可危。

她这次是有备而来,一进门就朝晨露福身一礼。

“尚仪,我知道,之前我得罪你太甚,你恐怕对我没什么好印象。”

素来娇纵的她,这次倒是意外的诚恳。

“并非如此,其实,娘娘的真性情,我也很是倾慕呢!”

齐妃以为她在说客套话,却不料晨露接着说道:“皇上喜欢您的真性情,所以,一些娇纵做派,您千万别改。”

“尚仪在消遣我吧?!”

齐妃面上恼火:“如今皇上对我失望已极,一直宿在梅贵嫔那里。本宫要是继续胡来,绝对会惹得雷霆大怒!”

晨露笑了,那笑容清美如同云曦初露,她的声音清甜,带着诱惑的诡秘——

“皇上要的,就是您的胡来啊,那样,他才能平衡整个后宫……”

“他宿在梅贵嫔那里,不过是想看看,这个新发掘的棋子,好不好用……”

“您不想,以妃位终老吧!”

齐妃觉得少女的眼眸迷离,勾引起了人心中最隐秘的野心和欲望。

“本宫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起身一拜:“请尚仪大人指点一二。”

“您可照旧为难任何人,特别是皇后,但,不要去动周贵妃。”

“另外,请转告令尊——”

齐妃的瞳孔收缩起来,她再愚笨,也知道这说的已不是后宫的事了。

“和不如战,急不如缓。”少女说得斩钉截铁。

看着她告辞的身影,晨露回身对着瞿云说道:

“瞧着吧,小云,风起于青萍之末……马上,就要有天崩地裂的大事了!”

少女的声音带着居高而瞰的轻松睿智,只是那眼神深处,那清冷糅合着的,最后一抹暖色,已经消失殆尽。

第二卷 第二十八章 王族

元祈第二日再来探望时,晨露已经能起身了,谢过了皇帝关心,她笑着问:“皇上,后来那鞑靼使者如何了?”

“他们还在使馆之中,那年轻人成天流连于青楼楚馆,前日还为了一只花舫中的姑娘而大打出手……”元祈咬牙怒道:“中原的花花江山让他们乐不思蜀,下次索要,定是更加的敲骨吸髓!”

晨露笑道:“皇上,我记得,另一个使者,称年轻人为穆那大人。”

“这又如何?”

“皇上,我对鞑靼人的的习俗,也略知一二,他们在郑重场合,亦是称呼对方的姓氏,‘穆那’在鞑靼语中只是个名字——此人究竟是谁?”

元祈剑眉一扬:“你是说……”

“光凭这一点,我还不会怀疑他,只是那天,我以剑相指,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

晨露拿起着上的飞凤镶琥珀玉簪,做了一个斜抽剑的动作。

“一般武者起势,一般都是舞个剑花,若对方是长辈,最多第一招以礼化入,他这样斜斜抽剑,如果拔出,则落势在最上方——这是鞑靼王族特有的手势,它表示的意思是:与我交手,我恕你一切损伤。”

元祈猛的站了起来:“你是说,那人是鞑靼王族?”

“十有八九。”

“欺人太甚,他们认为我天朝上下都是傻子瞎子吗?!这番朕要让他来得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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