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舞飞扬·锦瑟无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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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舞飞扬·锦瑟无端-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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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天堵在我心里的那个东西叫做悲伤。
那天到最后,我人都快哭虚脱了。我的喊叫声夹杂在大人们的哭腔中特别突兀。舅舅阿姨姨夫爸爸妈妈都过来劝我,但是我吵着要外婆,他们说,外婆在家里呢。
那天回家后,我就直接奔着外婆去了,我们那里的民俗不流行拥抱什么的,外婆只是拉住了我,她说,魂落客,小心别摔倒了。魂落客是我们那里的方言,大抵上长辈这样叫晚辈,是很怜惜晚辈的的意思,就好比短命鬼,狗吃儿。
外婆指着那个已经模糊不成样子的雪人问我,这是你弄的?
我看着外婆的眼睛,似乎是要赞扬我一般,我也说不清心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总觉得,很伤悲的人对待别人是宽慈一些的,就比如我,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了,于是便对同桌很好,以换来一些用以自骗的温暖。
于是我就用一种全部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方式狠狠点头了。外婆看着我,然后摇摇头走开了。我站在那里想,外婆是什么意思呢。那时候我才是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片子啊,大人的世界真的好难懂。
我还在凝神思考的时候,一个雪团飞了过来,正中我脑门,砸得我有点发晕。我对于伤害我的人记忆尤其深刻,那天的背后毒手是我表哥。我表哥那时候也十来岁,瘦弱的样子,成天以欺负我为乐。其实我觉得在那个年龄段我真的比我表哥强壮的,但是只要有大人在,受了他欺负,我一定会放声哭泣的。只是今天我觉得大人们不一定会注意到这边的一个女娃娃被欺负了,我得自己反抗。
我的表哥站在雪人旁边,他有的是武器,而我呢,赤手空拳。
其实那时候我很害怕,我看了一眼大人们,他们送丧回来,在一个盆子里洗手,是一种严肃的仪式,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事情,外婆去灶堂做饭去了。外公的遗像在那边浅浅地笑着。我觉得,今天此地,表哥做这样的事情是不应该的。
我这样想的时候,又一个雪团过来了,打在我肚子上。我自小知道男人都是很贱的,面对他们的欺侮,如果你不奋起反抗,他们都会得寸进尺的。但是我四下没有武器,只有天空下着迷乱的雪,还好我冰雪聪明,电光石火之间,我就捂着肚子蹲下了。表哥那时候的良心还没有泯灭,或者说那时候他还会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负责。他看见我捂着肚子蹲下了连忙赶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拳头就打在表哥的脸上了。这一拳头包含了我对成人世界的不满与迷惑,包含了我对外公离世的悲伤与难过,包含了我对自己聪明才智的肯定与骄傲,至于对表哥的憎恨都是其次的。  
  
 外公之死(2)
 尔后的情景我可以诗意一点地去描述。瘦弱的表哥就像是屙出去的屎一样飞了出去。雪下得更紧了,落地有声的那种,但是这样的凄凉都不比我的表哥。我表哥像堕胎的野狗一般趴在地上,他鼻子的血就流到了白色的雪上了。他痛得连叫都不会叫了。
于是我就代替他叫喊起来了。快来啊,表哥摔倒了。快来啊,表哥摔倒了。
表哥的妈妈也就是我的舅妈第一个跑了过来,她看到表哥发抖的小身板,瘫在雪地上,心都快碎了,舅妈看了一眼我,她也是冰雪聪明的女人,女人最懂女人,她自然其知道她儿子即使摔倒了也不至于如此窘迫。但是她作为一个大人,即使知道其中原委,也不好发作,因为我们大抵上还有小孩子闹着玩这一层作为保护伞。
可她心中积火难耐,必须要爆发出来,她只得照着表哥的屁股狠狠打了下去,走路不会看吗?眼插裤裆里去了啊!魂落客,魂落客!
这里我必须补充说明一下,我们的乡俗真正的是演绎了打是爱骂是亲的真谛。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我与男生闹,把头弄破了,回到家里,以为我妈妈会好好安慰我,我特地把头发扒开,给我妈妈看我受伤的头皮,结果我遭到我妈妈的一阵毒打。最可怕的是,我妈打完我之后,留下了真诚的泪水,抱着我与我一起痛哭。这样的场景让我后怕不已,所以我把表哥打得落花流水,我妈妈最多骂我几句,但是如果反之,我就要忍受双重皮肉之苦。
我这里回想着,大雪肆意飞舞着,舅妈尽情地打着,且还很有节奏感。打一下,表哥叫一声,舅妈骂一句。周围人看不下去了,我妈妈竟然直接走过去,干什么呢,小孩子闹着玩呢。然后我妈转头对我吼到,看我回去收拾你!
舅妈这个时候已经抓起表哥了,她脸色冰冷地说了一句,小孩子那么坏的,也少见的。
我妈咯咯地笑了,哎,是我教养不好,你勿要怪小排。小排是指小孩子的意思,我这里是音译,字面应该是小牌。牌是牌位的意思吧。
舅妈不是等闲之辈,她扫了一下周围,看男人们都躲进房间了。在我家,女人们之间吵架是很频繁的,男人们就学会了一招,躲起来。
然后舅妈一推表哥,你也进去。
我妈妈却没有赶我走,我想,她是让我学着点吧。
舅妈说,小牌晓得什么啊。
那你的意思是我大人指示的啦。
喏!你看看,是你自己说出来啦。突然间,舅妈像一根结实的矮鞭炮被点燃了,她令人发指地在雪地里蹦跳开来,她粗短的手指在空中颤抖着,她的脸由于过分激动而扭曲成麻花了。她尖叫着,阿爸啊,你看看你女儿,良心是多少恶毒啊!你还有把那么多钱留给她。
我那时候小学二年级,但是我突然觉得事情不对劲了,舅妈在众人面前舞动我自是看过多回,但是今天却异样了,她像一个演员一样在表演着,大概不是科班出身,表演的痕迹很是浓重。
但是她要表达什么呢?这时候雪花已经不是自上而下了,而是横冲直撞了,在近黑的黄昏下得阴森可怕。
舅妈要表达什么呢?我偷偷看了一眼妈妈,她的脸色也变了,但是还是保持着一贯的沉着与冷静。
舅妈在疯狂的跳动中看到我妈妈还是站在那里,她被我妈妈隐忍的气场给戳破了。她大概也觉得这样下去很坍台,而且没有什么功效,于是她就走进散发着橘黄色灯光很温暖的房子里去了,只剩下我与妈妈站在原地。大雪让我的视线很迷茫,我只看见妈妈面对着雪人的方向看着。过了一会,她说,这是谁弄的啊,你弄的吗?她的语气像大雪一样苍白,让人捉摸不透。  
  
 外公之死(3)
 我摇了摇头,不说话。
妈妈叹了一口气,弄得真好。
我十来岁的时候,我的妈妈也就仿佛四十岁左右吧,但是那一刹那,我觉得妈妈老了。我于是很懂事地拉了妈妈的手,我说,妈妈,舅妈为什么那么坏。
妈妈伸手就打了我一巴掌,你不要乱说话!然后妈妈转身就走进房间了。
我一天憋气足够了,虽然打了表哥一拳,但是这一拳现在又透明地罩面打来,让我痛不欲生。我看见只有半个乳防的雪人,心想这一天的所有所有都是缘起于它,于是我像疯子一样冲了过去,拳打脚踢,十八般武艺都放出来了,把雪人打成了稀巴烂。
那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我跑去与表哥坐在一起了。表哥也恨他的妈妈,我也是,我们觉得大人简直是不可理喻。
外婆家吃饭总共有三桌,男人们坐一桌,女人们坐一桌,我们小孩子坐一桌。男人们的饭桌临窗,传来阵阵划拳的叫喊声,热气腾腾。从窗子里看外面的雪,觉得它们下得很安静,女人们的饭桌上更加安静。而我们的饭桌上很低级地嘈杂,有两个小孩子为争一双镀金边的筷子吵闹起来了,让我觉得自己坐在这么一群小孩子中简直是脸面丢尽。
我与表哥拉勾约定,以后我们要团结在一起。
我们紧密团结在一起后,我问我表哥,为什么你妈妈那么恨我妈妈。
表哥压低了声音与我说,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子的啊。
我妈妈不光恨你妈妈,其他所有人的妈妈都恨。
我真想现在穿越回去对我表哥说你把我雷到了。
但是那时候我很傻地问表哥,为什么呢。
表哥说,我告诉你,你不许告诉别人。
我认真地点头了,心里想,你只是不允许我告诉别人,但是你并没有说告诉了之后是小狗之类的话哦。
表哥凑到我耳边说,我妈妈说,你们的妈妈都抢了我家里的钱!
我于是仔细地端详起我的表哥。他很瘦,而且很黑,即使现在,他都很像猴子。我当时听了这样的话,感到很气愤,一方面气愤舅妈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另一方面气愤我的表哥怎么那么傻,把这样的大秘密都告诉了我。我有无数秘密都没有与我表哥说,作为我的表哥他应该有同样机敏的心智才可以啊。
我突然回想起,在大雪中舅妈那撕心裂肺的叫喊,当时我听得很是模糊,但是现在这模糊逐渐清晰了。舅妈说,阿爸啊,你看看你女儿,良心是多少恶毒啊!你还把那么多钱留给她。
舅妈的意思是,外公把钱给我妈妈了。或者说,我妈妈强行占有了外公的财产。这里我就很有必要介绍一下我外公那个大家庭的成员结构了。
我外公总共有八个子女,两个儿子,六个女儿,我妈妈是最小的女儿,我前面说的舅妈是我的小舅妈,我的大舅妈是一个很好的女儿,至少对我很好,至少在我眼里对外婆很好。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于是不能随便评价。
我隐约知道一点的是,外公死后,没有给子女留下一点财产,我清楚知道的是,我大舅舅家的财产可以让他把我们整个村子买下来,当然他早就不住在老家了。我小舅舅自小好吃懒做,家庭情况比较差点,但是他也住城市去了,常在言语中表示对我们乡下人的不满。当然我是不会计较这些的,我本来就是乡下人。
那天晚上,我总以为要发生点什么的,但是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风平浪静。男人们照例像过年的时候做的,一起打牌了。我阿爸牌技很差,结果输了一些钱,但是我妈妈也并没有说他。据我所知,我小舅舅如果输钱了,小舅妈大抵上是要责骂的,这一点我很认同小舅妈的做法,作为一个男人,家里的顶梁柱,在外面输钱了,被老婆说一下,是很正常的事情。  
  
 外公之死(4)
 那晚我本来要与爸爸妈妈睡在一起的,我不喜欢与那些小孩子们睡在一起,但是爸爸很凶地赶我走了,说我那么大了,要学会独立生活什么的。我只得不情愿地去小孩子的房间了,小孩子都铺在地上睡觉,因为是冬天,大家挤在一起反而热乎。表哥见我来了就爬了过来,他说,你也被你爸爸赶出来了吗?
说真的,他说这话的神态真的很恶心呢,有些事情真的是心知肚明就可以了。就你表哥能知道的事情我能不知道吗,只是我不想说而已,只是我想扮演着让妈妈以为我还很天真的角色而已。我看了一眼表哥,用那种会让他心里发毛的看法看的,然后我就捂好被子睡觉了。
那天凌晨终于发生了点事情。我睡得不是很妥当,是小孩子中第一个被吵醒的。我醒来后,就发现外面已经乱成了一团糟。我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是我能听到他们的声音。我太熟悉他们的声音了,光听他们的声音,我就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们说话时候脸上的神情,他们的手势,甚至他们的穿着,身上的味道我都强烈地感觉到了。
表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起来了,他穿着睡衣站到我的身边,说,我们要出去看看吗?他的语气又是那种自以为是的少年老成,让我顿生厌恶。这时候我们出去的话,大人们一定还要分心照顾我们,我对表哥说,我们还是睡觉吧。
我竟然在年轻的时候对表哥说了这样的话,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表哥听我这样的话之后,很平静地就走回去自己一个人睡觉了。
我看见表哥重新又躺了下去,于是便走到窗子边,贴着玻璃看外面,一刹那我以为我们飘到天空上去了,但是我马上又反应过来了,是雪!雪已经铺满了整个村庄,雪已经积得那么深厚了,雪已经侵占了,掩盖了一切了!
很冷的。我耳边突然响起了温暖的声音,我一看,是表哥。
你不是已经睡回去了吗?我很诧异。
没有,我去被窝里把睡裤脱下来了,给你。表哥递过他的睡裤,他只穿着秋裤,瑟瑟发抖的样子。
我没有伸手,我头一偏,有点委屈地说,你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表哥近了一步,我怎么不知道,还是你妈妈抢我妈妈钱的那点事情。
我于是不说话了。
但是,表哥把裤子塞到我手上了,穿上吧,这又不是你指使的,我们说好的,要团结在一起的啊。
我们正说着,外面传来了女人的哭叫声音,听声音不是舅妈的也不是妈妈的,是我一个阿姨的。就是我妈妈的姐姐的,我穿上睡裤,拉着表哥或者是被表哥拉着就跑了出去。
我们睡在二楼,争吵声从一楼大堂里传来的,我们悄悄绕到屋子外面,一点也不冷,雪花很厚。我听外婆说,初春下的雪是桃花雪,春天来了花儿都要绽放的,雪花也是花,所以它也绽放了。绽放是有热量的。
然后我们躲到窗子下面。外面是黑的,里面是亮的,所以照理说,他们基本上看不到我们了。
如果我与表哥是观众的话,屋子就是舞台,而舞台上的角莫过于舅妈了。舅妈站在八仙桌一边,八仙桌旁边还坐着大舅舅、大舅妈,其他的半边屋子都是我妈妈我阿姨们,而小舅舅则是一个人站在角落里抽烟。
我们到的时候,似乎第一幕已经结束了,第二幕恰恰开始,大舅舅说话了,你们也别吵,我们就讲讲道理嘛,我们也不是图那点钱,就是奇怪啊,阿爸辛劳一辈子,怎么会一分钱都没有留下来呢?  
  
 外公之死(5)
 我妈妈说话了,阿达,阿达是我们这里叫哥哥的意思。
我妈妈说,阿达,这个问题你摆出来问我们就是有问题,你可以与小弟讨论的,我们女儿自是有钱没钱都没有搭界的啊。
如果阿爸把钱都给小弟了,我也没有话说了,或者你们说明了,钱就都给你们了,我也没有异议,现在男女平等,谁说一定要儿子拿家财的!但是现在钱就突然消失了,你们说,奇怪不奇怪。大舅舅语气温和。
如果一直是这样的对话,这个戏就不好看了,虽然大舅舅字字都隐含了陷阱,句句都是险峰,但是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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