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类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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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类死亡-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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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也就是今年年初,一切的熟人都已经拜访过了,只剩下你,只有你了。所有的思念都压在了你一个人身上,我没有办法抵抗这么强大的力量,带着一种绝望的心情,我来到了南城,可以说是给自己的坟墓洒上最后一锨土。见你之前,我先给你打了个电话,将我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你,你认为我是在开玩笑,我说不是,我和你约好见面的地点,要求你一定要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你仍旧认为这是一个玩笑,觉得很有意思,便答应了。
  “我们见面的时候,天气很好,你还是无忧无虑,可是你看到我之后,便愣住了,笑容很快就消失了……我的脸色一定很沉重,我们这种人几乎已经形成了固定的表情……孤独、绝望、迷惘……即使面对你,我也无法抛弃这种表情,它像一道沉重的壳,紧紧扣在我的脸上,我想对你笑一下,却发现自己的肌肉已经像铁一样坚硬,再也没法笑得自然了。我的表情让你吓坏了,我顾不得安慰你,只是连声提醒你,无论如何不要让我离开你的视线。你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点头答应了。起先,我们没有坐在同一张桌上……这是我的建议,我想让你看看我的处境。我们各自坐在相邻的两张桌边,脸对着脸,一人点了一杯茶,你的茶很快就上来了,可是我的却迟迟不上,服务小姐在我身边穿梭来去,每个人都问我要什么,我也告诉每一个人说我要菊花茶,可是没有一个人给我上茶,他们无数次地重复问我需要什么,我也无数次地重复告诉她们:‘菊花茶。’这样的情形我已经习惯了,没有人会记得我曾经点过茶。你看了很久,终于受不了了,自己走到我这一桌来,帮我点了菊花茶,这回,茶很快就来了,直接送到你的手里,你将茶递给我,看了我很久,小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是的。’我说。你惊慌地看着我:‘那怎么办?’我说我不知道,这一路上我都没找到任何解决的办法。你安慰我说,总会有办法的。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一直这么互相望着,商量着怎么办,同时绝望地互相看了又看。因为喝了茶,我很想上厕所,却不敢起身,我怕我一起身,一转眼,我就成了你的陌生人。你也是这么想的,你睁大眼睛望着我,似乎要直接把我看到你的心里去。后来我们离开了茶馆,还是这么互相看着,我们一路走,一路面对面地互相说着话,我牵着你的手,它在发抖,又湿又冷的小东西,像被射伤的小动物。你说你不想忘记我,你还说了很多话,我都记得,可是我跟你说的话,你却一点也不记得了,我把你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笑容、每一次强忍着眼泪的神情……你的一切我都用心记着,因为我知道,无论你多么努力,你也不可能一辈子这么望定我,我不能永远停留在你的视线里,到那时候,所有的这一切都会成为我们之间最后的回忆……作为情人最后的回忆,以后即使见面,也是陌生人了。你也说你要努力记住这一切,你说你不会让那种遗忘发生在你身上。你真的不错,居然这么一直坚持了10个小时,从天亮到天黑,你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移开。后来,你实在坚持不住,不知不觉地靠在我身上睡着了。看到你的眼睛慢慢闭起来,我心里很难过,觉得你好像是死了一样。
  “你就这样靠着我睡着,我们坐在马路边的一条椅子上,前面就是来来往往的车辆,身后一个花坛,万年青的绿色很浓厚,其他的一切花草都枯黄着,还没有来得及重新长出来。我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也不敢大声,生怕把你吵醒,你一醒来,就再也不会认识我了,而那一刻,你在我肩膀上睡着的时候,你还是我的情人,也许你的梦里还有我,有时候你会露出一种倔强的表情,我就想,也许你在梦里也在努力地看着我,你以为你还醒着,却不知道那只是梦……我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希望你睡的时间越长越好,汽车不断发出鸣叫声,每一声鸣叫都让我心惊胆战,幸好它们并没有吵醒你。你睡了两个多小时后才醒过来。你一睁开眼睛,就望着我,我不敢说话,我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身份说话。
  “你望了我好一会,疑惑地问:‘你是谁?’我觉得异常凄凉,却又有几分轻松……为了这一刻,我已经恐惧了太久,当它真正来临,我反而松了一口气。我随便编了个谎话,说你在路上晕倒了。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我道了谢,便起身离开了。你一起身,原来被你靠着的那半边身子顿时变得凉飕飕的,我望着你的背影,希望你能够回头来看一看,可是你始终没有回头。” 
  说到这里,他惊讶地看着我,露出无法捉摸的神情。我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哭了很久,眼泪从下巴上朝下滴着。我望着他,觉得他依旧是个陌生人,可是我还是轻轻地靠在他身上说:“对不起。”靠着他的肩膀让我觉得很别扭,我和他之间的感觉,并没有因为他的讲述而拉近,消失了的某种东西,已经永远消失了,他也觉察到了这一点,轻轻避开我,摇了摇头:“不是这种感觉。”
  我们有好一会没有再说话。灵堂里传来震天的哀乐声,人们三三两两地在门口进出,明灭的灯光下,有的人有影子,有的人没有。几个同学在灵堂门口探头探脑,徐丽也在其中,他们似乎在找我。
  “他们在找你。”余非说着,先站了起来。
  我们一起走到同学们中间,大家都说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有几个大学玩得比较好的同学邀请我出去玩。在我和他们说话的时候,余非一直站在旁边的阴影里,一言不发,而这些本来也是他的同学。
  “我今天很累,下次再聚吧。”我对他们说。他们失望地看着我,徐丽拉着我的胳膊不放:“下次再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说不定再也没有这样齐全的聚会了,大家会越来越忙的。”
  我怔怔地看着她……她说得没错,也许,对我来说,再也没有下一次聚会了……余非不就是这样吗?我看了看暗影中他的脸,转头对徐丽道:“好,我们今晚就玩个痛快!”
  “太好了!”大家都欢呼起来,有几个同学听到我们的欢呼声,走了过来,也加入了聚会的行列。树枝上的小灯泡不知被谁调弄了一下,它们全部熄灭了。没有了它们喧闹的光彩,四周反而显得更加清晰。
  我和我的同学们手拉着手,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殡仪馆,我们没有叫车,并排走在宽阔的路面上。这时已经将近11点钟,殡仪馆附近的路面都比其它地方要寂寥得多,没有什么车,马路属于我们,两边也没有什么店铺,路基下是朝远处延伸的菜地,然后便是田野。余非形单影只地跟在我们身后,我向大家介绍着他:“这是余非,我的男朋友!”
  “哦!”大家起哄地围着他笑了起来,他也对我笑了笑。
    我们又笑又唱,过了一会,一个同学指着余非问:“那个人是谁? 他好像在跟着我们。”
  “这是余非,”我拉着他的手,再一次介绍,“我的男朋友。”
  大家再次起哄。
  我们那晚不停地逛街,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每个人都抛弃了矜持和羞涩,大家都知道,我们不会再有这样聚会的机会了,这是我们毕业以后第一次参加同学的葬礼,因为是第一次,所以我们的悲伤格外重,而以后不会了,我们慢慢地长大,无论多少葬礼也不会让我们如此动容,旧日的情谊将被新的朋友取代,记忆不会是永恒的。每个人心里都这么想,可是谁也不说,只是如同末日一般恣意地玩闹,不去想我们的成长要抛弃多少曾经美好的东西。这期间,我记不清自己向大家介绍了多少次余非,这个举动不会让他们有丝毫记忆,但是对我和余非来说意义重大……这是我和余非之间仅有的残余,一切都被遗忘了,我强迫自己反复提起我们之间的关系,以祭奠那些我毫无印象的时光。
31
  两点钟的时候,大家终于散去了。只剩下我和余非。
  “我们也回去吧。”他说。
  我点了点头:“你真的住在我家的对面吗?”
  “假的。”他笑了起来,“我住在你的楼下。”
  “啊?202号房?”我惊讶地看着他。
  “是啊,那天你彻底忘记了我,转身离开之后,我情不自禁地跟着你走,一直走到你宿舍外面。你还记得你寝室对面那栋废弃的旧房子吗?那几天我就住在里面,你好像察觉到了我的存在,经常来敲那栋房子的门,可是我一次也没有开门。没过几天你就搬走了,我尾随着你的出租车,跟到了云升街六号,你住在3楼,我就在2楼住了下来。二楼那户人家有电脑可以上网,我忍不住用‘西出阳关’这个名字和你交往,虽然无法让你知道我是谁,但我们至少还能保持联系。”他说。
  我这才知道,在我原来住的宿舍对面,那所旧房子里,为何总发出诡异的声音和光芒,原来竟然是余非住在那里。想起自己当初的恐惧,我不由笑了起来……也许世界上所谓的鬼屋和凶宅,其实都不过是一些被人遗忘的人的住所吧。
  “其实我们后来还见过很多次面,”余非说,“我常常忍不住上去找你,每次都说自己是你的邻居,你也很客气地接待我,不过一转眼就不记得我了。我甚至写了一封信,说明了所有的情况,希望你看到之后能想起点什么……那封信我一直没敢送出去,直到有一天,你和许小冰匆匆出门,我尾随在你们身后,一直跟着你到了流芳湖,匆匆将那封信递给你,你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虽然接过了信,却在一转眼之间就将信给扔了。”
  “啊?”我忍不住惊呼起来。他说的事情提醒了我,的确,在流芳湖捞尸体的时候,李云桐曾经向我提到过一个男人,他说我和那男人说了话,还从他手上拿过了几张纸……原来那个时候李云桐看到的就是余非,可惜当时我完全不知道,还以为是李云桐看错了。
  我究竟忘记了多少人?有多少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人曾经擦身而过、而我毫不知晓?想到这种可能性,我的心忍不住抽痛起来。
  余非看出了我的心情,他笑了笑,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上,被忘记的人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几乎每一个人,都曾经忘记过一些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物。人们年纪越大,记忆力也就越差,实际上那不是记忆力的问题,只是因为年纪越大,接触的人越多,忘记的人也就越多,久而久之,人们就习惯于忘记了……你还记得孟玲吗?”
  “孟玲?”当然,我当然记得她,“你见过她吗?”
  他点了点头:“我经常去找你,当然常常看见她了。”他迟疑了一下,“我还是先告诉你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吧,否则你没法弄明白孟玲的事……她是一个特殊的例子。”
  “你不是已经告诉我了吗?”
  “那不一样,我告诉你的是人们被遗忘的经过,而不是原因。”
  “啊?”我瞪着眼睛望着他,“这难道还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原因吗?”
  “有吧,”他说,“也许有吧。”说完深深叹了一口气:“起先我也以为这就是原因了,我以为掌握了被人遗忘的秘密,就是掌握了事情的原因。但是,当我搬到你楼下的房子里之后,我认识了一个人。” 
  “ 等等,”我疑惑地打断他,“你不是转眼间就会被人忘记吗?怎么可能重新认识别人呢?”
  “你听我说完。”他说,“我认识的那个人,也是一个同类,只是他还没有到达我这样的阶段……他和你一样,还没有被人遗忘,只是处于这种‘潜伏期’,所以他能够看见我,身体也没有难闻的味道,也闻不到我身体所散发出来的气味。”
  “哦?”我等着他继续朝下说。 
  “我认识他的过程和认识别人的过程一样,没什么好多说的,这样的人我也认识了不少,”他看了我一眼,苦笑一声,“你为什么忽然眼睛发亮?是不是以为这样我就能有很多朋友了?”他摇了摇头,“你别忘了,这些人都处在潜伏期,他们很快也会和其他人一样,身体散发出异样的味道……我们这种人,是注定不能和人长久的交往的。我刚才跟你提到的那个人,现在已经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但是在我和他交往的那几天里,他告诉了我关于所有这一切的真相。
  “也许不是真相,也许仅仅是推论。他告诉我说,这种事情不是偶然的,也不是个别的,而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现象,像我们这样的人比我们所能想象的要多得多,从有人类以来,这种事情就已经在发生了……所以,对于这种事情的研究,从远古时代就已经开始了。这种研究的资料通过潜伏期的人们一代代传了下来,当潜伏期的人发觉自己终于开始散发出异味的时候,便会将手头的资料交给下一个适合进行研究的潜伏者……我这么称呼潜伏期的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吧?通过这样的传递,关于这种现象的研究,总算取得了一定的成就。
  “研究分好几个方向,我认识的那个潜伏者手头的资料,主要是医学方面的。因为那个潜伏者本人是学医的,所以他成为这一类研究的继承人。他告诉我说,根据几千年来对我们这种人的调查和分析,以及近代现代以来实体研究的成果,他们得出的结论是:这种现象产生的根源来自于人类的大脑。”
  “原因很简单,”他说,“是大脑的某个功能区开启了。你知道的,人的大脑被利用的部分不到10%,大脑还有许多神秘的区域不为人所知。人的大脑,在远古时代就有某些功能区,其中一项功能就是遗忘。这种遗忘和通常意义上的遗忘不同,通常意义上的遗忘,是以遗忘者为主体,遗忘的对象是遗忘者以外的事物;而这种遗忘的功能,则是让遗忘者以外的世界遗忘本人。”
  “什么?”我听糊涂了,“这如何能做到?”
“你别急,听我说。这个功能区,既然是让别人遗忘自己,那么必然要对别人发生作用,也就是通过强大的脑电波,影响对方大脑内的同一功能区……我忘了说了,这种功能区具有两个功能,第一是影响他人的大脑,第二就是接收其他人相应功能区发出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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