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簟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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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簟秋-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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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昶轩哈哈大笑道:“这是蹬鼻子上脸。”
他这一句话还真是十分符合情境,仔细想来让人忍不住地发笑,平君笑得躺都躺不住,便把被子拉上来蒙住了脸,却还是笑得厉害,就觉得面颊上一软,竟是他也揭开被子躺了进来,亲着她的面颊,她一面忍着笑,一面推他,“胡子,扎得慌。”他这几天忙得狠,几乎就没怎么回来,这胡子也就更没时间收拾了,平君就往外推着他的下巴,道:“先去把胡子刮了。”
虞昶轩轻声道:“太麻烦了,你就忍一忍罢。”平君被他缠的挣脱不得,又透不过气来,连嗔带怒地道:“凭什么我要忍。”他就笑了一声,“因为我忍不了。”他亲吻着她的嘴唇,手掌里用力攥住的是她的手,整个人都压下来,紧贴着她,心口犹如烙铁一般的发烫,她的双颊都是滚热的,他贪婪地吻着她,她脑袋一阵晕眩,仿佛是一脚踏到了无底的深渊里去,身体一直一直地往下坠,终究还是没有依靠,她忽的害怕起来,那样莫名其妙的恐惧侵袭而来,心跳得又快又极,惶然地伸手去抓他的手臂,呜咽着念了一句,“昶轩……”
他的动作顿了顿。
她那一声仿佛是孩子的低泣,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扑簌簌地滑落下来,浸透了柔软的枕面,乌黑的头发软软地垂在他的手边,她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滚热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哽咽着道:“妈妈不在了,你要在,要一直在,我一个人害怕。”
他低着头,眼瞳里蕴着乌黑的光,房间里盛满了夜色,将一切都沉浸在模糊不清的阴影里,唯有她□的肩头却宛如洁白的象牙般,散发着温暖的气息,他慢慢地去吻她的肩头,仿佛是烙下了一个浓烈炽热的印记。
他是湍急的河流,她是无根的浮萍,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只能随着他去,却不知被冲到何处才是尽头。他是熊熊的火焰,她是扑火的飞蛾,他将她整个的烧成灰烬,她终究还是一败涂地。
皑皑浮光,薄霜一般的月色照下来,凉浸浸的,却还是一面刺目的璀璨,恍若是积了几世的光亮一般,窗格子上映着梨树的枝影,蜿蜿蜒蜒,随风轻摇,满院浮香,一夜的天上人间。

惊鸿失伴,流水落花

这一年冬季,金陵中央政府激烈的派系斗争终于到达了顶端,牟陶两家逼军委主席虞仲权下野遭到了彻底的失败,金陵政府内部正式分裂。
一月初,牟得川、陶皖率领金陵政府一干重要领导人物宣布离开金陵政府,二月初竟就在余州成立新中央政府,另建中央党部,收编余州以西的所有军队,宣告江学廷为余州中央政府的行政院长兼国府主席,陶皖为财政部长兼政治委员会秘书长,奚水以南竟自此分裂为两大派系,从此分道扬镳,自然是举国震动。
三月末,项坪口中军行辕内,冯天均刚从侍从室出来,就见顾瑞同领着几个卫戍站在里院的月洞门外面,因虞昶轩这阵子正在忙着扩建空军的事情,顾瑞同是虞昶轩身边最得力的人,向来都是跟着虞昶轩早出晚归的,这会儿才傍晚,却见顾瑞同站在这里,冯天均便走上去笑道:“总司令回来了?”
顾瑞同点点头,指指里院道:“刚进去。”半晌又道:“明天你就要护送叶小姐回金陵了,这一趟走水路还是陆路?”
冯天均笑道:“叶小姐现在是有身孕的人了,总司令担心坐火车的话恐怕不太好,让我护送叶小姐走水路,风平浪静的,一天一夜也就到了,到了金陵,虞太太那边就安排人来接了。”
顾瑞同默默地点一点头,冯天均笑一笑,递过一根烟给顾瑞同,道:“到底还是总司令这一招用得好,磨了这样长的时间,还是让钧座让了步,这层窗户纸可是捅破了,看来咱们以后不能再称呼叶小姐了,该叫少夫人了。”
顾瑞同从冯天均手里接过那一根烟去,却只是夹在手里,看着庭院里那一树雪白的梨花,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天才说了一句,“但愿如此罢。”
晚上八九点钟光景,房间里点着一盏红粉纱罩灯,四面垂着晶莹的珠珞,亦被灯光晕成了润润红粉色,光芒不住地流转着,窗台上摆放着一盆才开花的蓬莱紫,花香很是浓郁,平君穿着件软红色古香缎旗袍,正在床前折叠些衣物,忽然把手顿了一顿,转过头来笑道:“你看你,衣服上撕了个口子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弄的?”
虞昶轩正在看几页卷宗,听到她说话,便往她的手上瞧了一眼,见她手里果然拎着一件立领白衬衣,前胸上有着一个指甲大小的小口子,便笑道:“这我肯定想不起来是怎么弄的了,别要了,扔了吧。”平君低头看看那件衬衣,想一想,又抿唇微微一笑,站起来走到一旁的紫檀小衣柜里拿出针线来,坐在窗前低着头弄那件衬衣。
虞昶轩放下卷宗,走到她跟前去,见她正拿着线竟按着衬衣上界线在那里一针一针地织补,便笑道:“你这可真是自找麻烦,这样的衬衣,多少件都是有的,你又何必费这个精神,明天就要上船了,你还怀着身孕,别累着了。”
平君依然拿着针线,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你去忙你的,不要管我。”虞昶轩见拦不住她,就拿了卷宗过来坐在一侧,笑道:“那我陪着你。”平君微微一笑,便低着头专注地织补着那衬衫上的小口子。
那时间就一点点地过去,虞昶轩看了几眼卷宗,又抬起头瞧瞧她,就见从红粉纱罩灯里射出来的灯光将他二人的影子都映在了雪白的墙上,成双成对的,他不禁一笑,她也未曾发觉,依然略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织补。
桌上的小金钟连着敲了十一二下,虞昶轩看平君用剪刀剪断了那一根线,拿起衬衫来抖了一抖,他立时松了一口气笑道:“这总算是绣好了,请平姑娘安睡罢,你看你那眼睛,都熬红了。”
平君回过头来,笑嗔道:“傻子,这样怎么能算完呢?不过是把个口子织上而已,一点都不细致好看。”虞昶轩见她又把绣线拿起来,便道:“你又要干什么?”平君微微一笑,眉目温柔如画,道:“我给你绣点什么在上面。”
他道:“别绣了,夜这样深,你明天还要上船。”平君道:“那就在船上睡罢。”她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就见夜色苍茫,天边挂着一轮明月,院子里的三棵梨树开满了雪白的花朵,犹若白锦缠枝,分外的耀眼,那一片冷香更是欺霜压雪。
她笑一笑,对他道:“我在这里给你绣一朵梨花罢。”虞昶轩道:“这要绣到什么时候去,你不睡了?”平君正在那里做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别管我,我没什么,你要是困了,就去睡。”
他笑道:“这样晚,我倒是饿了。”
平君道:“那正好,我今天在外面买了些荸荠,这个东西当零食最好不过了,这会儿就让侍从官煮点给你吃。”虞昶轩笑道:“你不用动,我来就行了。”他站起身来走到外间去,外面自然有值班的侍从官,见虞昶轩亲自走出来,便都站起来,立正道:“总司令。”
虞昶轩没去多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拿着洗好的荸荠,吃火锅用的燃气炉子,往桌上一放,把荸荠都放在锅里,竟就自己动手煮上了,把平君逗得忍不住笑,“总司令也会做这个吗?”
虞昶轩笑着道:“我也就会这一样,小时候经常跟我大哥、三哥鼓捣这些,不过那时全都是为了捣蛋好玩,吃倒在其次了。”他见平君坐在桌前,便走过来将平君抱到了床边,让她在床上坐着,另拿出软被盖住了她的腿,这才笑道:“好了,算我服了你,古人写勇晴雯病补雀金裘,如今有贤平君彻夜绣梨花,你就绣罢。”
平君低着头柔柔一笑,拿起针线来,就听到他轻声笑道:“情针思线,赌书泼茶,更有闺中之乐,甚于画眉。”平君顿时被他说了一个满脸通红,笑着瞪了他一眼,“越说越不像样子,好没正经,枉你还是个总司令,平日里那些威风到哪里去了。”
她也不理他,就自己专心在那里绣花,摆在桌上的金钟已经指到了半夜一点多钟,虞昶轩还坐在桌旁,抬眸看着她,就见红粉色纱灯罩下透出幽幽的光线来,斜照着她,她靠在床头,略低着头绣花,露出一弯雪白的颈项,一些乌黑的小碎发便柔柔地散在肌肤上,专注的侧脸更是美得粉雕玉琢一般,在灯光的照耀下倒好像泛出了暖暖的光晕。
他无声地凝看着她,心里更是不由自主一阵暖漾漾的。
这到了深夜,桌上的小金钟走针还在一圈圈走着,她渐渐地疲了,眼皮子又开始发沉,眼睛也有些不太好用,他道:“别绣了,留一半等我回金陵你再给我绣上。”她揉揉眼睛,朝他轻轻笑道:“没事的,这就快要到头了。”
虞昶轩便取出一个煮好的荸荠,剥了皮去,走到床边坐下,往她的嘴边一送,平君轻轻地咬了一口,果然是满口甜香,她又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虞昶轩微微一笑,清俊的眉宇间透出一派英挺来,“馋嘴,等你回到了金陵,我母亲定会准备一堆补品给你吃。”
她略略低头,轻声道:“我就偏爱吃这个。”虞昶轩凑到她的耳边,低声笑道:“我知道了,这是我亲手弄的东西,哪有不好吃的。”她把头一转,半边面颊透出淡淡的红晕来,半晌却似乎想到了什么,那嘴唇轻轻地抿起来,虞昶轩道:“你怎么了?”
平君道:“我想起要一个人回金陵,总有些害怕。”
虞昶轩笑道:“你不用担心,我母亲最听我父亲的,她可是直接称呼你为儿媳了,那表示我父亲也是同意的,我二姐你也是认识的,有她在更好,还能和你说说话,你就在金陵官邸里好好安胎,等我回去,自然会给你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平君低着头绣最后一朵梨花瓣,静静地听着他说,却不料一个不小心,那针就刺到了指腹里去,她“哎呦”一声,左手食指就沁出一滴血来,落在了白衬衫上刺绣梨花的一侧,虞昶轩把眉头一皱,“怎么这样不小心?”他来看她的手指,她却望着衬衫上的血迹,不住地叹息道:“本来是好好的,偏就这么污了。”
虞昶轩道:“给我看看你这手指。”他将她沁血的手指握住了,拿到自己的眼前来,又送到嘴里替她吮了吮,平君又“哎”了一声,把手指抽回来,面颊羞红地瞪了他一眼,虞昶轩微笑道:“你的血是甜的。”
平君也不看他那乌黑带笑的眼眸,只低着头,将最后几针绣上,临了拆了绷子,又拿出小刷子来细细柔柔地刷了刷,只是梨花一侧的一滴血迹,却是刷不掉了,只能干在上面。她本就有身孕,极易疲倦,便把衬衫往他的手里一放,松了一口气,轻声笑道:“明儿我就走了,你若是想念我,就看看这朵梨花罢,总算是我的一份心……”
她说这一句,已经是头晕眼花,脸色也不太好看了,呼吸都略略有些急促起来,虞昶轩知道她疲累的狠了,忙扶着她躺下,又把被子给她盖好,看一下桌上的金钟,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便道:“你闭上眼睛睡一会儿。”
平君轻轻地喘口气,道:“你帮我把那把短剑拿来。”虞昶轩知道她说的就是他送她的那把剑,平日里她都是挂在一旁的乌木架子上的,便就站起身,走到架子旁取下了那一把短小的佩剑,转回身交到了她的手上。
那一柄短剑极为精致,匕首般大小,剑柄上还刻着几片绝妙的梅花,剑柄与剑鞘相连处有一个弹簧开关,只要按下开关,就能拔剑出鞘。
她躺在软被里,脸色略有些苍白,这会儿从他的手里接过那一把剑来,静静地双手握在自己的怀里,这才抬起头来冲着他微微地一笑,轻声道:“我走的这些日子,你要牢牢记得我和孩子,别把我们忘了。”
他点一点头,对她温柔地笑道:“好,我定会牢牢记得你们。”
第二天深夜,夜色乌黑,因冯天均护送平君返回金陵,顾瑞同便安排了侍从室二处六组副组长何浚森暂时代了冯天均的值,此刻正与何浚森在电报房里和汪济等几个秘书说话,就听到有卫戍在外面喊:“顾主任!顾主任!……”竟是一声比一声急,顾瑞同一听就知道是出了大事,忙就走出来,汪济也正在纳闷,半天却都不见顾瑞同回来,便朝电报房外面看了一眼,竟一眼看到顾瑞同魂飞魄散地站在院子里。
汪济愕然道:“顾主任。”
顾瑞同回过头来,居然是面如死灰,他看了汪济一眼,忽地转过头去抓住了那一个领头的卫戍,近乎于恶狠狠地问道:“你敢保证你说的么?你敢保证你说的么?”他的声音都是颤的,竟带着几分声竭力嘶的味道,那卫戍惶然道:“绝对没有错的,顾主任,我有个哥哥就在附近的渔船上,亲眼看着那船先是爆炸起火,紧接着就沉到江底了。”
这话说得连汪济的脸都白了,慌张地道:“是叶小姐……”
那夜色一片沉寂,顾瑞同和汪济都是满头冷汗地互相看着,风吹过院子里的树木,哗哗地一阵作响,就听到外面忽的传来哨兵一声整齐一致的“立正。”便有纷沓的脚步声朝着这边走来。
这样的架势,只能是虞昶轩回来了。
里院里的几树梨花,随着清冷的夜风吹着,花瓣落了一地,便仿佛是覆了一层薄薄的积雪,被月色照着,是一片寒浸浸的冷香,这院子里竟然是分外的安静,只有他的脚步声,朝着这边走过来,渐渐地……越来越近……



第九回 玉簪堕地怎堪冰雪侵 梨花覆霜何处问多情

玉簪堕地,梨花覆霜

余州。
庭院里种植着各色花木,成片的玫瑰田,松柏环抱,风景极佳,楼上露台的雕花栏柱上,刻画着精美绝伦的凤凰,紫檀木梳妆台上摆放着一盒梳妆匣,几个匣子随意地开着,里面装的无非是珍珠钻石等物。
门外忽然传来丫环的声音,“夫人,江先生回来了。”
陶紫宜却是淡淡地哼了一声,将手中的一个粉扑随手就扔进了梳妆台上的粉缸子里,就听得一声门响,她连头都不回,兀自对着镜子往嘴上涂着CD口红,时不时抿一下嘴唇,仔细地瞧瞧口红有没有漫出唇线。
江学廷一走进来就见她这样,微微笑道:“你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昨儿晚上回来的那样晚。”
陶紫宜终于回过头来睨了他一眼,“江院长这是向我抖官威么?在这里盘查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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