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伊苦笑了起来，站起身拍拍他的头，「去你母后那里吧，她一定伤心死了。」
「嗯！」泰亚姆斯一下子开心起来，朝他挥挥手转身就往母亲的寝室跑。
克罗伊看着娇小灵活的身影，想着他只要离开雅诺，就再也见不到泰亚姆斯了。
克罗伊下定了决心，转身往议会厅走，无论如何他不会让泰亚姆斯到希望之都。
他不惧怕牺牲，他不怕。
他要去希望之都，就如同祖母对他说过的，他要去寻找那把钥匙。
那把拯救瓦雷拉的钥匙。
第六章
克罗伊走进会议厅的时候，会议厅难得地混乱着。
他威严的父亲此时看起来老了好几岁，脸上的神情忿怒而且痛苦，和对方影像通话的甚至不是他，而是试图讨价还价的联络官。
他微叹了口气，他知道亚历山德斯不开口的理由，他只要一开口一定是怒骂，而他的怒气对解决这件事毫无用处。
「殿下只是十岁的年幼孩童，让一个孩童离开他的母亲独自到异国生活就是你们要的吗？这毫无用处，我们可以提供任何你们希望的物品，请不要拆散我们殿下和夫人母子。」
『我们也欢迎夫人随时过来探望他的孩子，当然城主愿意驾临更是我们的光荣，我们王上的本意不是要拆散他们母子，而是希望雅诺未来的继承人能到我们这里待一段时间，接受我们的款待，了解我们的国家，好促进我们将来两国的友好。』
克罗伊看着他父亲怒红了双眼，抓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用力到几乎要折断扶手，不禁感叹了起来，如果他父亲曾经把对他弟弟的疼爱分一点给他，也许他就不会有任何遗憾了。
克罗伊看着他父亲就快要忍不住出口怒骂之时，他站了出走，走到对话影像前。
「我完全了解贵国的想法，但泰亚姆斯年纪尚轻，夫人身体孱弱，恐怕无法适应长途奔波，我想贵国也不希望一个体弱的妇人为了思念孩子而痛苦吧？」克罗伊朝着拉契尔的联络官微笑，会议厅一下子全安静了下来，克罗伊的笑容十分少见，他总是带着冷漠的神情，只有偶尔看见他和泰亚姆斯或者梅尔蒂雅说话的时候，甚至更早他祖母葛洛莉亚还在的时候才会显露笑容。
而此时克罗伊笑着，用他那优扬美丽的声线，温和地和希望之都的联络官说话。
「我是雅诺的祭司长，克罗伊诺斯？雅诺，我也是我父亲亚历山德斯？雅诺的长子，身为泰亚姆斯的兄长，我想我比那孩子合适接受贵国的邀请。」
会议厅里一片哗然，「祭司大人！您不能……」
克罗伊没有别开视线，只是抬手阻止其他人开口，他其实想过，如果他父亲会开口阻止他，或许……
克罗伊在心里苦笑着，没有或许，他非去不可，他不会让泰亚姆斯离开母亲独自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不过……我们王上邀请的是贵国的继承人……』对方联络官迟疑着。
「我是第一任的继承人，因为接掌了祭司殿才放弃继承人的位置，我想要的话随时可以要回来，如果这是你们的希望。」克罗伊优雅地微笑着，「但我想既然贵国的希望是两国能在未来展开友谊，我想我比泰亚姆斯更合适这个任务。」
对方联络官回头和其他人商量着，克罗伊停顿了会儿，在心里犹豫着，他不知道该不该扯出亚斯兰特，但对方看来并不那么容易变通，最后咬着牙开口。
「我与贵国的亚斯兰特殿下有一面之缘，他曾邀请我至贵国住上一段时间，他希望我了解希望之都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这和贵国王上的邀请是相同的，你何不询问一下亚斯兰特殿下，我相信他会很愿意实现他对我的邀请。」
联络官愣了一下，看着克罗伊的笑容，最后才回答，『我知道了，请给我一点时间，我请示王上与殿下再回复您。』
「我可以等。」
克罗伊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看着影像消失。
「祭司大人！这太荒谬了！我们不能没有您啊！」几个臣子同时嚷了起来。
「没有继承人是更荒谬的事！」克罗伊收起笑容用着严厉的视线扫过去，「我不会把我十分的弟弟当作人质送过去，更何况他是雅诺的继承人！」
一下子厅内又安静了下来，克罗伊一直没有看向他的父亲，他害怕自己会看见父亲松了口气的神情。
「亚利安尼这几年都做的很好，月之树也认同他，他可以接管夜鹰，可以执行各种任务，祭典的工作可以请老祭司们执行，不会有问题的。」克罗伊用着较和缓的语气说明。「现在最重要的是请希望之都出兵援助我们，他们想要人质，我们就给他人质，只要能战胜索图加人，要我做什么都不是问题。」
克罗伊深吸了口气，回头面对他父亲的时候，特意偏着视线。「我想城主应该同意吧。」
大厅里一片沉静，亚历山德斯一直没有回应，克罗伊才忍不住抬头去望了他父亲一眼。
那是他没在他父亲脸上看过的神情，那样难过而且脆弱。
克罗伊怔了怔，他看过太多快乐和欢喜的笑容在他父亲脸上，却不是面对自己的。
但他却从来没看过他父亲那么难过而无助的模样。
克罗伊苦笑着，这也不是他要的，他想自己终究没能让他父亲快乐。
「城主，您同意吧。」
克罗伊带着苦涩的语气，并不是疑问，而是恳求。
过了许久，亚历山德斯只是沉痛的点点头。
克罗伊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也不知道能再说什么。
没过多久，对方马上连结了通话。
『我已跟王上和殿下说明过您的要求，王上非常乐意邀请您来前来做客，并要殿下亲自前去迎接您的到来。』
克罗伊再度展开了笑容，「这是我的荣幸，我很期待。」
『王上也已经下令派兵前往贵国，虽然路途遥远，但是先锋为我们最为精锐的飞马军团，在一日内就可先抵达贵国。』
听到飞马军团，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那表示拉契尔王的诚意。
飞马军团是拉契尔最为精锐的前锋部队，由拉契尔最强壮的勇士骑着勇猛善战的雪白飞马作为前锋，总是能拿下第一胜。
「我由衷的感谢，请替我转达所有魔法之境居民们的感谢。」克罗伊把手放在胸口，脸上充满了感激。
「……请替我……谢谢安德烈。」亚历山德斯在此时才开了口，声音听起来苍老但有力，似乎已经从刚刚的打击里恢复了。
对方的联络官到这时候才听见亚历山德斯开口，连忙低头。『我会转告城主的谢意。』
克罗伊收起笑容，沉默了一会儿，低头朝着亚历山德斯，「城主，他们一天内就会到，我先去准备。」
亚历山德斯在他退开前，忽然开了口，「……罗伊……我很……」
「城主。」克罗伊抬起头来，阻止了他父亲，他知道他父亲想说什么，但他此时最不需要的就是道歉。
因为那仿佛就像是他父亲抛弃了他一样。
「我是依照自己的意愿前去的，为了我弟弟，为了雅诺的继承人。」克罗伊凝视着他父亲，温和却凝重的说着。「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感谢或歉意，包括您。」
亚历山德斯微偏开头，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最后只是胡乱挥挥手，语气干涩。「去准备吧。」
克罗伊低下头行了礼，回身走出会议厅。
他还有一个人需要说服。
◇
克罗伊走到梅尔蒂雅的花园里，看见梅尔蒂雅正紧抱泰亚姆斯开心笑着。
虽然脸上脸水没干，眼睛红肿，但那仍然是美丽无比的笑容。
「罗伊。」梅尔蒂雅抬头看见克罗伊站在那里，开心地朝他笑着。「泰亚告诉我，说他不用去希望之都了。」
「是啊。」克罗伊走过来，摸摸泰亚姆斯的头，「泰亚，父王心情不太好，你去陪他说说话好吗？」
「嗯。」泰亚姆斯听话地离开母亲的怀抱，朝外跑去。
「我也去看看亚历。」梅尔蒂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伸手抹掉脸上未干的泪水。
「姨母，请等一等。」克罗伊按住她的肩，温和地开口。「我有话跟你说。」
梅尔蒂雅怔了怔又坐了下来，有些不安地望着克罗伊。「是泰亚吗……他真的不用去了？」
「是的，姨母，我不会让泰亚离开你到异国生活的，他是雅诺的继承人，他要留在我们的土地上。」克罗伊笑着，握着她的手镇定她的情绪。
梅尔蒂雅看起来松了口气，虽然还有些不安，但微微笑了起来，「那……希望之都愿意帮助我们吗？」
「是的，他们已经派出军队，他们的飞马军团作为前锋已经出发了，到时候你可以请父亲带你看看在日光下生长的白马，它们会飞的。お稥」克罗伊笑着，握紧她的手。
梅尔蒂雅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一直有着不好的预感，而克罗伊虽然笑着，可是她觉得这孩子似乎有点紧张，她回握着克罗伊的手，勉强再笑笑，「那……他们这么的好心，我到时候要好好谢谢他们。」
「是啊。」克罗伊笑笑，却偏开了头。
「……他们……没有别的条件？」梅尔蒂雅侧头望着克罗伊。
克罗伊沉默了好一阵子，梅尔蒂雅越觉得不安。「罗伊？」
「……姨母，你听我说。」克罗伊深吸了口气，在面对梅尔蒂雅的时候，他永远带着点不知所措。
比起他父母亲从一而终的冷漠，梅尔蒂雅是除了葛洛莉亚以外唯一关心、爱护他的。
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为了避嫌她从不肯踏进城里，也不愿意见父亲，等母亲过世，父亲说服她嫁入城内，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梅尔蒂雅。
他记得她笑得很紧张，带着内疚和心疼，告诉他，叫她姨母就好了，不必勉强叫她母亲。
他想梅尔蒂雅从来没有意识到，她对他的内疚与同情，剥夺了他重新得到一个母亲的机会，她始终怕他讨厌她，担心他怨恨她。
他们都想努力的亲近对方，但是他们中间始终隔着一层打不破的薄膜。
克罗伊认真的望着梅尔蒂雅，「他们需要一个人质，好保证我们是真的需要帮忙，毕竟过去几十年来，两境的往来并不是那么良好，但是泰亚还那么小，我……」
克罗伊没有把话说完，因为他看见了梅尔蒂雅的神情。
她瞬间脸色变得苍白无比，连唇上都毫无血色，她几乎觉得不能呼吸，她只是用力抽回克罗伊紧握住她的手，起身站起来连退了好几步。「不！」
「姨母，你冷静一点，听我说。」克罗伊很担心她会昏倒，走过去想扶着她。
「不不、不能是这样的，不可以！亚历怎么能这么做，你是他的长子！是我姐姐莉莉萝丝唯一留下的，他不能！」梅尔蒂雅的泪从眼眶里滑下，语气坚决而忿怒。「我宁可把我的孩子给他们，我也不能让你去！」
「不、你不能。」克罗伊走近去握住她的肩，尽可能用着温和的语气。「姨母，是我自愿去的，这不是父亲的意思。」
梅尔蒂雅的泪水不断滑下脸庞，「你总是这样……你会去做任何你觉得能让亚历开心的事，就算这是你自愿，这仍然是他的错，他没有阻止你，为什么他不阻止你……」
「我并没有让父亲快乐，我让他难过了。」克罗伊苦涩地望着她。「姨母，你不能要求父亲必须在两个孩子之间选择一个，我自愿去是因为我必须去，我十岁的时候失去了母亲，我不能让泰亚受一样的苦，他是我弟弟，我是为了他去的。」
梅尔蒂雅闭上眼，摇了摇头，她说不出任何话。
「没事的，我一直很想到希望之都看看的，他们不像父亲以为的那样自私蛮横。」克罗伊笑着，拉了条手巾替梅尔蒂雅擦着泪水。
梅尔蒂雅伸手拉住了克罗伊的手，「……都是我害的……如果不是我……」
克罗伊长叹了口气，伸手扶着梅尔蒂雅的肩，用力地。
「姨母，没有任何人该为自己存在而痛苦，如果你曾经为了我不被父母重视而难过，请不要为了自己的存在而痛苦，你没有错，你不想伤害我母亲，不想伤害我，我知道，我也是，我从来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而让父亲怨恨，让你难过。」
梅尔蒂雅用力的摇头，「我不是……」
「你知道吗？我宁可听到你不愿意我去的原因，是因为我是你的孩子，而不是因为我是你姐姐唯一留下来的。」克罗伊苦笑着，望着梅尔蒂雅。
她惊讶地抬起头来望着克罗伊，眼泪仍然止不住，出口的话语是他从没听过的坚决，却带着颤抖。「你当然是我的孩子！」
克罗伊被她吓了一跳，怔在那里。
「我只是以为……你也许不愿意……让别人替代你的母亲。」梅尔蒂雅伸手抚着他的脸，「我也无法抢走姐姐唯一有的……我已经让她得不到丈夫的爱……」
「可是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母亲不是吗？」克罗伊握着她的手，温柔的语调让梅尔蒂雅用力地点头。
「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亚历迎娶她的时候，我就再不肯见亚历了。」
「那你为什么要因为父亲不爱我们母子而痛苦？他爱你不是你的错。」克罗伊伸手轻轻环着她。「不要再为了这件事内疚了，你痛苦得够多了。」
克罗伊感觉得到梅尔蒂雅在怀里仍旧颤抖着哭泣，「我记得……母亲提过一次，她说她对不起她的小妹，她最宝贝的梅雅。」
梅尔蒂雅几乎是崩溃地哭泣，说不出话来。
克罗伊只是轻抚着她的背，让她趴在肩上哭泣。「母亲无法爱父亲，无法爱有着父亲血统的我，因为她觉得对不起你。」
克罗伊叹了口气，「她能做的，只有做好城主夫人的本分，她认为这是父亲娶她唯一的原因，也是她唯一可以做得比你好的地方，因为她没有你讨人喜欢，没有你善良，没有你可爱，也没有你温柔……姨母，她爱你，但她羡慕你，就如同你始终认为自己比不上她一样。」
梅尔蒂雅离开了他的怀抱，掩着脸别过头去擦拭着她脸上的一团糟，开口的语调仍然带着颤抖。「这是……姐姐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