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个圣诞节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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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个圣诞节的回忆-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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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法国某地贵族的男女侃侃而谈。
我没有听完他接下来的话,就赶紧往大广场走去,我得在下午四点敲钟前跟同伴们会合,我们还得走一个小时左右才会回到营地。
越接近大广场,街道两旁的房屋也越显雄伟气派。文艺复兴式、歌德式及巴洛克式的四层或五层楼连栋房屋栉比鳞次,外墙上都装饰着雕工精致的花纹或石雕像,有些房子的外墙、门眉及窗框甚至还镶嵌着华丽的金色边饰及浮雕像。开设于这些楼房内的商店也越来越高级,银行、珠宝店、高价瓷器店、香水店、蕾丝店、帽子店、进口布店及高级裁缝店等等。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有时我会驻足在这些商店的橱窗前,静静欣赏那些美丽细致的物品:缀有精致蕾丝边的丝缎洋装,镶嵌晶亮珠子以及缎带花朵的绸纱高腰希腊式礼服;还有各式各样装饰着羽毛、花朵或薄纱的美丽帽子;各种让你无法想象而且绝对走不到几步路就会喊脚痛的淑女高跟鞋,有点缀蕾丝花边的,也有镶着毛皮、宝石等的靴子、舞鞋、室内便鞋等等;还有那一个个坐在橱窗里,身穿款式各异的精美小洋装,拥有一张张精致小巧又可爱脸庞的陶瓷洋娃娃;或是会有美丽的芭蕾舞者在上面旋转跳舞的八音盒等等。
橱窗里的每一件物品都像是上帝创造的艺术品那般精美绝伦,令人赞叹,不禁让我对于这些『城市人』的裁缝师或工匠们肃然起敬。
它们都太美丽、太美丽了……美丽得好不真实、好虚幻,而且离我好遥远、好遥远……彷佛就像一场如烟雾般的迷梦一样,轻轻一碰就会破灭……
只要能够偶尔站在橱窗外静静欣赏它们,我就感到很满足了,不敢妄想有朝一日要拥有这些华美而不实用的东西。毕竟这些是属于『城市人』的世界里的物品,不是我们『罗姆人』的生活方式。
只是,噢!唉……我还是必须得承认,偶尔我还是会迷失在这些如梦似幻的美丽物品当中,任由旖旎想象驰骋。
想象小说中描述的那些贵族千金小姐们,或是住在城堡里的公主的生活,也许她们的日子也如同她们使用的那些精美物品一样美好吧?谁知道呢。老实说,说我从不曾羡慕过那些城市人的生活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每当经过屋外花园整理得井然有序、花团锦簇的温馨小屋前,脑海中总会浮现起这样的画面:小屋里住着一位慈祥但威严的父亲、温柔的母亲以及一群活泼可爱的小朋友,一家人和乐融融在小屋里享受丰盛晚餐;尤其在圣诞节前夕,家家户户都会在门口布置起热闹温馨的圣诞装饰,等到夜幕低垂,全家人围在温暖的壁炉炉火前,一起谈天、说笑、讲故事、唱圣歌。那一幕幕家人团聚、孩童备受父母疼爱呵护的幸福景象,对我来说又是多么地遥不可及啊……
小时候,妈妈会帮我准备一个圣诞小蛋糕,还会缝制布娃娃给我当圣诞礼物。不过,现在我已经长大了,我不需要那些小朋友的玩意了。而且……这几年,被那永无止尽的等待以及一次次失望、哀伤日夜折磨的妈妈,早已耗尽心力,身体和精神都已经达到临界点,几乎不堪负荷,甚至还每况愈下。我当然不能够再不懂事地希望妈妈还像小时候一样为我准备礼物,一起快乐地庆祝节日。就连一年一度我们吉普赛人的盛大节庆圣玛丽节,妈妈也提不起一点去参加祭典或望弥撒的心情了。
不远处,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位神情慈祥的父亲牵着年纪约莫五岁不到小女儿,一起走出糕饼店门口,他蹲下来露出温和笑容,似乎正哄着女儿轻声说话。
我不禁停下脚步,望着这温馨感人的一幕。
那小女孩抬起她红扑扑、粉嫩又可爱的小脸蛋,撒娇似地要父亲抱她。穿着一件滚有金丝花边的墨绿锦缎洋装,头上戴着缀有蕾丝的同款软帽,像极了橱窗里精致美丽的洋娃娃。那父亲的目光和蔼,溺爱似地对她微微一笑,然后才温柔将女孩抱起来,一起坐上等待在店门口的箱型马车。
等到马车答答扬尘而去,我才慕然回过神来。不知道为什么?胸口竟像是有块大石头压在上面一样,感觉又痛又闷,鼻头也开始发酸。像从前一样,我立刻压下这种让我感到心痛莫名的软弱感受,然后转身快步离开。
……我要坚强,我一定要坚强,不能胡思乱想,我必须要懂事一点,因为我已经长大了,而且我还要照顾妈妈!
我们一群人,说说笑笑,一边唱歌、一边聊天,沿着河岸一起走回营地。告别其它同伴,我提着购物篮,哼着轻快歌曲走回我与母亲居住的帐棚屋。
虽然是帐棚屋,但地基仍然以木头架起平台,搭上简易坚固的木头支架,再覆盖上好几层帆布帐棚,屋里也有一个以石砖砌成的有烟囱的壁炉。严格说起来,住在里面其实与普通房屋一样温暖舒适,没什么差别。
突然间,我听见屋里传来玻璃碎裂声,一定是母亲喝酒喝得神智不清,又打破酒瓶了。我赶紧冲到门口,正准备踏上门前的木头台阶时,却被忽然开启的大门惊得停下脚步。
门后出现一位鼻子很长、蓄着两撇小胡子、西装笔挺的加吉欧年轻男子,看他苍白的脸色及细瘦身材,就知道一定是那种住在城里,从事整天坐在办公室里类似记帐员、公证人或律师助理工作的白领阶级。
他的眉头聚拢,无声地叹了口气。一见到站在门口的我,立刻收起脸上的凝重表情,稍稍打量我之后,才伸手轻触黑色高礼帽的帽沿,微微向我颔首,然后跨步离开。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加吉欧人来到我们的营地,而且还是来拜访妈妈,真是奇怪了?
匆匆进门,就见到妈妈颓然坐在地上,颤抖着握住酒瓶的双手,对着瓶口猛灌了好几口伏特加。
「妈!」我冲到她旁边,抢过她手中的瓶子,「玛西婆婆说过妳不能够再喝这种烈酒了!」
母亲神情涣散,眼眶充满泪水,像没了魂似的空洞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拿起搁在膝盖上深色木头边框被她摸了几千、几万次而有些发白的父亲的肖像画,一边轻抚画中那有着一头灿烂金发、笑容温文儒雅的年轻男子的脸孔,一边不住地流泪。
「他不会来了,他不会来了,他不会来了……」母亲喃喃自语,边哭边说。
「妈,妈,」我蹲在她旁边,轻抚她发颤的背,「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刚才那位先生来做什么?他来找妳有什么事吗?」
母亲没有理会我的问题,仍旧低着头直盯着父亲的肖像,然后突然紧抱住那张画像在胸口,开始低声啜泣起来,不一会儿,就转成悲戚的哀嚎。
「他说过了,说他一定会回来,他跟我保证过,他……噢……」
我轻拍母亲的背脊,安抚她激动的情绪,「没关系,妈妈,没关系!」说着,说着,我自己也不禁开始哭了起来,「他不来也没有关系,妳还有我啊,妳有我就可以了,我会好好照顾妳,赚很多很多钱让妳过好日子,……埃达嬷嬷说我明年就可以开始用水晶球替人算命了,我可以开始赚钱了,妳也就不用那么辛苦了。而且……而且,我们下个月不就要拔队出发去巴黎了吗?那里的人更多,我一定能够赚更多的钱,我们……」
「不、不、不!」母亲用力摇头,嘶哑地喊:「我不要去巴黎,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妈妈,」我终于忍不住大声地喊,语气愤慨,「不要再想那个人了,不要再想他了,把他忘了,他不会来找我们,也不会来接我们回去的。我们都不要再想他了,我们去巴黎重新开始……」
「他……他……真的不会回来了,他不会回来了!」母亲喘着气,像快要不能呼吸那般痛苦,哀伤地抓住我的手,声音抽噎,「妳爸……他……他死了……他死了,死了……」
我震惊地楞了好半响,然后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亟欲翻搅而起的……那种包括失望、生气、受伤,我也说不上来的五味杂陈的强烈感受。
我不要难过,我才不会为了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的死亡而难过!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这么不知不觉从我眼角滑落。
「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吸着鼻子,故意以冰冷语气地对母亲说,「他那么无情无义,不管我们。他死了就死了,反正他是死是活,都与我们无关。妈妈,我们还是可以……」
「不、不、不!」母亲紧紧抓住我的臂膀,「罗莎蓓儿,别这么说妳爸爸,他……他答应过我,他跟我保证过,说他一定会回来接我们两个人的!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喔……他说过,他说过他一定会回来……我们要等他,我们一定要待在这里等他……」
母亲又低头将肖像揽在胸前,下巴紧贴着画框,开始轻声啜泣起来。这几年她开始酗酒,经常喝得烂醉,而且开始产生神智不清,分不出到底是现在还是过去的恍惚状况了。
我知道不能让母亲喝这么多酒。可是看到她这么痛苦,不喝酒的时候,她总是时常抬头望着屋外,痴痴等待父亲有一天会出现在小径的另一头,那是一种多么悲哀、无奈又绝望的痛苦心情啊。所以,有的时候,我实在不忍心阻止母亲喝酒,至少当她喝醉了的时候,她就不会再暗自伤心流泪,想念着父亲:而且还会露出孩童般的天真笑容,拉着我一起跳舞,乖乖让我帮她梳头、换衣服,哄她上床睡觉。
这晚,我仍旧像往常一样,哄着母亲上床休息。突闻父亲死讯的这个打击对她来说实在太过强烈了,终于将支撑母亲活下去的最后一点点意志力压垮,使她长年气喘、咳嗽不止的老毛病又更加严重。我几乎一夜未曾阖眼,待在床榻边照顾她。
母亲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接下来的日子,她几乎都躺在床上,虚弱得下不了床。她发了一次高烧,昏睡了好几天,好不容易烧退了,醒来后却不太吃东西,大部分的时间只是静静地躺着流泪。
所幸族里的人都很照顾我们,他们轮流来探望母亲,也带水果、食物及药草来给我们。玛西婆婆也来了好几次,帮母亲看病。埃达嬷嬷也来过一、两回,坐在床边开导、安慰母亲。
「罗莎蓓儿,辛苦妳了。」埃达嬷嬷离开前会拍拍我的背,慈祥地鼓励我,「好好照顾妳母亲,她实在是辛苦太久了,唉,妳自己也要坚强啊,以后妳母亲就只能靠妳了。有什么问题,千万不要自己闷着,随时来找我,知道吗?」
我噙着泪水点点头,谢谢这位满头白发,身材娇小但却拥有宽大心胸、悲天悯人情怀又极具正义感的女族长。
要不是埃达嬷嬷当年破例收留几乎已经病得奄奄一息、昏迷在路边的母亲,照顾她,让她恢复健康,顺利生下我。或许我与母亲早就已经不在人世间了吧?
母亲当年瞒着她的父母和族人,与父亲未婚怀孕。更严重的是,父亲竟然还是一个异族人。这对于她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外祖父、外祖母)是极为耻辱且不可原谅的重大罪行。原本依族里规定,外祖父可以杀了我母亲,以惩罚她与外族通奸的不贞行为。不过,最后在外祖母求情,以及在族里长老们的决议之下,母亲被永远逐出家族,不准再与族人有任何联系及接触。通常这样的女子,将永远被流放于整个吉普赛族群之外,没有任何一个族群会再接纳她成为一份子。
埃达嬷嬷非常了解母亲的状况,也愿意体谅她的痴心与傻气。她用了一个权宜变通的说法,说服族里长老同意让母亲与我留下来。她说:「阿妮斯特与她的孩子只是暂时与我们一起生活,不久之后,她的丈夫会来带她们母女回去。这段期间,我们并不是接受她成为我们的一份子,我们只是让她跟着我们一起生活而已,这样并不算破坏我们罗姆人各族之间的盟约。」
总之,车队里的人并没有把我和母亲当成外人,一直对我们非常友爱、关怀。但是,我也从来没见过我的外祖父、母或其它亲戚,听说他们那一族后来过海迁移到英格兰去了。
等到母亲的病稍有些起色之后,我才敢离开家里出门。母亲原本每星期会到市集里摆摊,以水晶球替人算命,赚取生活费。这几年,她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很少去市集摆摊了;所以我会去亚当叔叔家拿些编篮子的活回家做,贴补家用。这几天为了照顾母亲,我几乎足不出户,可是我们的生活费快要用完了,虽然族人们不会吝啬帮助我们,可是我还是不想麻烦大家太多。
于是这天中午过后,趁母亲午睡时,我打算再去亚当叔叔那里拿些柳枝回来编制篮子,再绕到玛西婆婆家,拿她特地为母亲调配的药水。
一回到家,母亲似乎还躺在床上睡得很熟,我走到床边,想要帮她把棉被盖好。靠近之后,我却猛然倒抽了一口凉气。母亲的脸上血色尽失,身体也已经变得僵硬、冰冷……
床边地板上,掉落了一只空了的小玻璃瓶,瓶中还残留了几滴艳红色的药水!
「妈……妈……」我颤抖地小声喊着,轻轻摇了摇看似熟睡的母亲。
母亲的双眼紧闭,表情安详,可是眼角及嘴边却缓缓流倘出一丝怵目惊心的血痕。
我一直担心、一直害怕,一直想要极力阻止、预防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母亲,趁我不在的时候,服毒自杀了!
我不晓得那几天,我是怎么度过的。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心里像被整个淘空了一样,失去所有的知觉、感受,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幸好车队里的叔叔、伯伯和阿姨、大婶们都来帮忙料理母亲的后事,亨丽叶塔、柔伊和几个大姊姊也都轮流过来陪我,安慰我。
我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从今以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得一个人孤孤单单继续活下去。一直以来,我所做、所思、所想的每件事都只是为了如何让妈妈更高兴、更舒适,不要再那么悲伤而已;而如今,妈妈不在了,那我要做什么?要为了什么而努力呢?为了什么而活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葬礼之后,我像木头人一样跟大家一起吃、喝、说话,一起走到河边洗衣服,到市集里帮忙摆摊、卖东西。然后在独自一人走回空洞冷清的家里,裹着棉被、躺在床上蒙头就睡。我不让自己有机会去想任何事情,只是假装自己已经从这个世界抽离,没有感情,也不会悲伤,更没有任何想法。我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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