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四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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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四合-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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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无奈地扯扯嘴角,“那你明儿能赶回来吗,后天年三十儿,要过年了。”
她 一说他才想起来,原来年关将至,一直在外奔波,连日子都忘了。大英有这习俗,年尾吃团圆饭,有了好兆头,年年都能在一起。他算了算,从宁古塔到绥芬河,这 么短时间打个来回都得紧赶慢赶,还要办事呢!留下她,让七爷张罗和她过年么?想到这里他又不甘愿了,这阵子真烦死老七了,阴魂不散,到处有他的影子。他耍 横耍赖,大家都拿他没辙,真撕破脸又不好看,他倒是守那君子约定,自己怎么借题发作?还是带她走,至少不让老七占这个便宜,他人不在这里,她留下只怕比跟 去绥芬河更危险。
他长出一口气,“明儿五更咱们动身,别和人说起,没的叫老七知道了,又偷摸着跟来。”
她高兴坏了,急忙站起身,压着嗓门说:“那我这就回去收拾,你等着我。”
她要走,被他拉了回来,“收拾了叫人发现,又不是常住,两三天就回来的,带上银子就够了。”说着打量她,“回头瞧瞧那里有女装没有,河边上的集市据说比宁古塔的还大……我想看你穿裙子的样儿。”
定宜有些脸红,再看他,眼神闪躲,大概也很觉得难堪吧!她咧嘴笑,解嘲道:“我一向爷们儿打扮,你是不是也跟七爷似的,疑心自己断袖?”
他一本正经想了想,点头说是,“我们兄弟大概都有这股傻劲儿,当初我也琢磨,该怎么和太上皇、贵太妃回禀这件事儿。后来知道真相,高兴得一宿没睡着,就觉得老天爷待我不薄,我总算还能有后。”
这话真够直白的,虽是人之常情,说起来到底叫人尴尬,忙打了岔,笑道:“我一直没闹明白,自己究竟哪儿露了马脚。我在市井里混迹十几年,和我师哥朝夕相处,他就一点儿不知道。”
他咳嗽了声说:“你师哥糊涂……上回七爷的鸟儿给毒死了,咱们上鸟市去,回来的路上我说我想听你的声音,你就拉我手按在脖子上……正常爷们儿,到了年纪总有喉结,光溜溜的不是女人就是太监。”
她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敢情也是存了心的。唉,真是……像我师哥,他就是个缺心眼儿,认识这么些年,老当我是男的。”
弘策有些得意,夷然道:“缘分是天定的,要是早早儿让人知道你是姑娘,八成轮不着我了。”
两个人相视而笑,这个寒冷的早晨也不显得难熬了。只是坐久担心七爷起疑,略过了会儿便起身出门了。说来巧得很,才到穿堂迎面遇上七爷,定宜松口气,暗道还好跑得快,再晚一步他又该追来了。打起精神招呼,“主子上哪儿去呀?”
七 爷说:“我找你来。”从袖袋里拔出一根簪子,是金镶玉的步摇,让她过过目,直接摘了暖帽插在了她髻上。左看右看,觉得挺漂亮,“我树就是生得好,打扮起来 多标致啊!瞧这朗朗的眉眼儿,哪个女的长得你这么大方?”边说边又打量,其实侍卫服搭上步摇,有种牛头不对马嘴的感觉,试戴过了拔下来,把簪放到她手里, “收好,等换了女装再用,到时候爷给你寻摸个卧兔儿,把这簪子往上一插,活脱脱就是个主子奶奶。”
她说不要,推辞着还了回去,“奴才不爱戴首饰,谢谢您的好意。”
“不 行,非得收,要不就是瞧不起我。”七爷喜滋滋问她,“怎么样,十二爷送你头面了吗?没有吧,我就知道。他情愿熬一宿不睡觉都舍不得花钱,这人多抠门儿呀! 不光抠门儿他还爱出风头,你瞧他今天得瑟的,都是钦差,凭什么他一个人发号施令,问过我的意思没有啊?他爱显摆由他去,掏死人骨头,不积阴德!我是个善性 人儿,人死入土为安了,不愿意再打搅人家。老十二呢,真是属太岁的,百无禁忌……”他数落完人家的不是又开始畅想,“快过年了,又大一岁。后儿是大年夜, 我在我屋里设宴,就请你一人儿,你得来。来了咱们好好说道说道,你是想住王府里呢,还是爱单门独户置小院儿?树啊,我琢磨好几天,可等不着回京了,我得赶 在老十二前头提亲。老这么悬着不成事儿,你是我包衣嘛,奴才嫁主子顺理成章,咱们就在宁古塔完婚得了,这主意妙不妙啊?”说完了感觉很好,哈哈大笑起来。
、第52章 
定宜像看夜叉似的看他;颤声道:“您哪儿都好,就一点;不爱问别人意思,这个差点儿。什么提亲啊;成婚呐,不能您一个人说了算。我虽没了家人,我还有师父呢,婚嫁得问怹老人家,显得眼里有人。”
七爷愣了神;“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就是不情愿呗?”
她说是,“我和您互不了解;谈婚论嫁太早了。”
“怎么早啊?怎么不了解啊?我知道你是乌长庚的徒弟;家里人死完了,没办法才投到刽子手门下的,这不就够了吗,还差什么呀?”
他所谓的了解全是表面浅显的东西,哪点称得上是真正知根知底?定宜慢慢摇头,“了解不光是出身为人,还要互相观察,看能不能聊到一块儿、脾气对不对付。不是说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凑到一块儿就能胡乱过日子的。”
七爷觉得她太讲究了,“盲婚哑嫁多得是,人家不都过得挺好?能不能聊到一块儿,我觉得咱们挺投缘的,你看总有也有说不完的话;至于脾气合不合,我对外人不客气,对自己房里人可是很体贴的。你问我侧福晋去,我是不是个好男人。”
这 个话题一再谈论就没意思了,定宜笑道:“我知道您是好人,但也不是所有的好人都适合做姑爷的,我得找个自己愿意托付的,和和美/美过一辈子。您说过不逼我 的,您让我自己选成吗?我也未必一定在您和十二爷中间挑,没准儿遇上个侍卫、遇上个农户、果户,我觉着他对我好,门当户对什么的,我就嫁人家了。”
“我看你是疯了,嫁农户果户,苦日子还没过够?真要这样,我宁愿你嫁老十二,好歹是位王爷,吃穿不用发愁……”
“还是主子疼我,有您这句,我心里可太踏实了。”没等七爷没说完她就劫了话头子,兴高采烈欠了个身,“您忙吧,出去得披大氅,千万别冻着。这儿天太冷了,伤风不好治。”猫头上一把狗头上一把,说完一溜烟跑了。
七爷还没回过神来她已经去远了,有点摸不着头脑呀,拍拍后脖子嘀咕:“我说什么了,她高兴成那样儿?”
那金掖着两手幽幽道:“您这爱得可太深了,自己讨不着,不愿意她嫁那些庄户人受苦,宁愿她跟十二爷,不是正中人家下怀吗。她还不谢您,天也不容她。”
七爷啊了声,反应得有点晚了,转念想想,“我就那么一说,又不当真。她上哪儿嫁庄户人去,转来转去还在爷手心里。”
那金也没什么可说的,就问:“您的宴还摆不摆呀,人家不愿意来,摆一桌怎么弄啊。”
七爷说摆,“到时候绑也得把她绑来,我先头的主意不变,就在宁古塔收房。到我盘儿里的菜让她飞了,是我这旗主子太窝囊。弘策老在边上戳我眼珠子,就算是为了叫他难受,我也非收了沐小树不可。”
有时候七爷就是这样,说爱,爱呀,心心念念的;说不爱,也不算太爱,他是没长大,一派天质自然呐。别人都抢的东西,烂菜头也是好的。没他什么事儿他愿意参与进去,败了抚膝长叹,得胜了却能叫人羡慕,就这个出发点。
那 金看出来了,还和原来一样的德性,经过一番抢夺,虽败犹荣。要真论好,小树必定是跟着十二爷好,他冷眼旁观这么久,看出来十二爷是个庄重长情的人,不像七 爷似的靠不住,喜欢的时候你把你捧上天,不喜欢了随手一撂。太监是身体离男人最近,心理离女人最近的一类人,扒开心肝说,十二爷的感情是润物细无声,没看 见惊涛骇浪,大概最激烈的一次也只限于对七爷的那一声吼。但是越沉得住气,越说明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人。过日子,平平淡淡就行了,又不是台上唱花脸,气 吞山河自己累得慌。
那金懂得,定宜当然也懂得,七爷设宴全没放在心上,和十二爷约定了时间,天还没亮就起来了。收拾完屋子给鸟儿 食,怕去的太久没人照料,把鸟儿托付给沙桐,请他帮着喂养。七爷那儿呢,原该回个话的,又怕走漏了风声跑不掉,加上头天提起要完婚,把她吓得头皮发麻。这 回离开算避祸,等风头过了,七爷煞了性儿再回来不迟。
摸黑挨上廊角,朝七爷下处张望,七爷门前挂风灯,没什么动静,只有两个戈什哈护卫。她猫着腰闪身出门,靴子踩在冰碴上沙沙作响,心里很快活,寒风拂面也不觉得冷,反倒凛冽得豁然开朗。
十二爷院子里只点一盏牛筋泡子,隐隐绰绰看见人影走动,等近了瞧,都披着厚实的黑羊皮斗篷。见她来了也不言声,取件斗篷远远朝她抛过去,挑灯往后面马厩走,那里早有人侯着,接了鞭子翻身上马,一抖缰绳络绎出了客栈。
年尾的宁古塔,昼短夜长很明显,黑灯瞎火行路艰难,到了近辰时天边才泛起微微的亮。定宜抬眼朝远处眺望,接近地平线的地方是绾色的,一点点向上晕染成丁香,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层次变化,也许是北地特有的一种气象吧,总觉得诡秘难以判断。
绥 芬河离宁古塔城池其实并不算远,但是天冷,路上积雪厚,行进得很困难。一个小型的马队在朝阳里缓缓前行,碍于主子的缘故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咳嗽都不闻一 声。定宜转头看,十二爷就在她身边,狐裘的出锋拢住半张脸,只看见一双眉眼,不复平常的温和,居然凌厉得像个陌生人。她感觉奇异,有一瞬以为自己认错了 人,再细看,日影下那双眸子光华万千,略一顿,视线调转过来,和她碰了个正着。
她心头一跳,讪讪别开脸,他却出声叫她,问她冷不冷。她说还好,“这地方果然要穿羊皮袄,难怪市价那么高。”
“毛皮算不得价高,最值钱的是书。高丽人崇尚中原文化,一本草堂尺牍换一头牛,在京里可没有这样的行市。”他说着,仰头看天色,“再有半个时辰就该到了,巳时开市,到那里差不多正赶上。回头你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等我把事办妥了再来找你。”
她蹙眉说:“我是想来帮忙的,单安置在茶馆算什么事儿呢,我要跟着你。”
他笑了笑,“听话,人堆里都是粗鄙蛮横的猎户庄户,身上带着羊膻味儿呢,你愿意闻?再说不知道人家来历,万一有点磕碰闹起来,你没法自保。还是找个地方等我,今早的人市看过之后不能即刻回去,多守两天静观其变。明儿年三十了,我带你上集置办衣裳,好好过个年。”
絮絮软语都是情人之间的话,透着体贴和慰心,定宜满不好意思的,左右看了看,那些戈什哈恍如未闻,她脸上的红云却一点点升腾起来,朝霞之中明媚得晃眼。
他笑意更盛,“怎么脸红呢?我没说什么呀。”
他越是这样她越是窘迫,到底身边都是外人,这些粘缠的话让人听去怪难为情的。十二爷用兵很讲究,侍卫也都训练有素,一言一行恰到好处、眼神表情控制得当。她怕人笑话,他们却像张开的大口袋,任你往里头倒东西,他们只管担待,倒多少都不担心漏底。
可是终究面嫩,她怨怼看他一眼,撅嘴道:“你没说什么,我为什么要脸红。”
“那一定是我看错了。”他自得笑起来,干吊着一边嘴角,居然有些痞气。
她忙岔开话题,问:“咱们上绥芬,你留话给七爷了么?到底他也是钦差,背着他办事他又该抱怨了。”
他 唔了声道:“白天去过的那片坟地不是乱葬岗,皇庄每年死的人都埋在那里,各个坟头都得插名签备着查证,要找人比长白山容易。我昨儿和他商量,让人传卢渊来 见,叫卢渊带兵一片一片翻查,不用他动手,只要在地头上听回话就成,结果他不愿意,打翻了核桃车,絮絮叨叨说一堆怪力乱神的话。既这么我也就不吱声了,等 绥芬的事儿办完了自己去。他本来就是个不问事的太平王爷,一下子让他办差难为他,索性什么都绕过他,我自己瞧着办倒还方便些。”
其 实朝廷这次派遣七爷是为让他立业,皇帝御极之后兄弟们纷纷晋封,但并不是个个能当亲王,好些有军功有建树的还只是郡王的衔儿,他吃着干饭空占着王位,叫别 人什么想头?皇帝是有城府的人,不明说让他帮衬,当初畅春园家宴时的商议是有目的的,点七爷的卯不过是摆设,还不是碍于他外放喀尔喀十多年,再指派开不了 口吗。
定宜只知道他太辛苦,样样亲力亲为,回京论功行赏却少不得七爷的份儿。她叹了口气,“你能者多劳,有时候吃亏是福。”
他颔首一笑,“可不是么,这回的福泽深了,就算功劳全在七爷身上,我气儿也平。和硕亲王已经是超品了,府里的产业那么多,吃地皮吃瓦片,日子富足有余。原来是有一样欠缺,现如今也圆满了,我还求什么?”
这人自恃身边都是亲信,说话都不带拐弯了。定宜害臊不愿意理他,风帽提溜起来盖住脸,只剩一双眼顾盼流转,活得如那琉璃瓦上浮光。
行行复行行,时间算得正好,到绥芬时恰好是开市时候。四面八方的人汇聚起来,南北贩子兼有周边属国客商,各种文化碰撞交汇,市集要比宁古塔繁华得多。
他 把她安顿在人市附近的酒肆里,面东寻个座儿坐下,点了茶点,留下个戈什哈照应她。定宜探身看,这里恰好能看见人市上情形,和她记忆中的一样,破木板搭的高 台,十几个奴隶拿草绳串联着,被人挥鞭赶上台,脚下踉跄,蓬头垢面五官模糊。先经买主一通挑拣,挑完了没人要的赶下去,再换一批,通常一上午要倒腾二三十 人。
“怎么还有女的?”她耷拉着嘴角说,“卖的要不是家生子儿就可疑了,干活要壮劳力,这些姑娘是不是都倒卖高丽?”
他说不一定,“有姿色的处处吃香,价钱比壮劳力还高几分。有的人为争一个漂亮姐儿打破了头,这地方民风彪悍,所以外头走着要留神。”他给侍卫使个眼色,“好好周全着,出了纰漏唯你是问。”转而隔着羊皮大袄在她手腕上按了下,“别走动,在这里等着我。”
定 宜目送他出门,再转回身往远处瞧,对面台上几个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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