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四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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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四合-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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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 里还是存着责难,她自然很不服气,可是人在矮檐下,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况寿恒是管带,不能连他一块儿得罪。她把不平都咽了下去,略呵了呵腰说:“我 心里有数,您说的都在理,只是有一点我得跟您解释解释,否则我就太冤了。我和十二爷算不上有交情,人家是王爷,我是个小小蝼蚁,人家动动小指就能把我碾成 齑粉,您借我几个胆儿我也不敢高攀。今天的事闹到这步田地,虽然欠妥,却也不能怪我,是他们在外头公然玩笑起来,恰好十二爷经过,瞧了不成体统才出声喝止 的,和我真没关系。我也是人呐,谁没有点儿忌讳呢,您让我挺腰子站那儿让他们扒,这我真做不出来。不过您刚才这番话我全记住了,您是为我好,往后我会警醒 着点儿。也请您替我带个话给廖头儿他们,我给他们赔罪了,今天的事全怨我,是我没大大方方让他们闹,我对不住他们。”
说到最后有点赌气的性质,寿恒听得出来,同桌的也听得出来。大伙儿交换了眼色,站在局外人的立场上两头说合,“没说是你的错,本来就是他们瞎胡来,青天白日的,院儿里还有主子呢,尽着性子闹,叫人看了是不好。寿头的意思是不宜宣扬,你别听岔了。”
“我 知道。”她叹了口气,“我也表个态,我是小家子出身,没什么亲戚朋友,孤身一人投靠师父,后来进了王府,是王爷瞧得起。我呢,为人不机灵,也不爱打闹,大 伙儿嘴上玩笑几句寻常,就是不带动手的。我眼皮子浅,乡下孩子没见识,大伙儿多担待我点儿,我这儿先给寿爷和大家行礼了。”
她站 起来深深鞠了一躬,倒弄得大家讪讪的。定宜知道,这么做是太倔,可总得有这么一回,既然起了头,借着机会把话说清楚,往后就少好些麻烦。她也知道钱串子他 们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明着不敢挑衅,背后下绊子给小鞋穿,且有时候呢。她现在没别的指望,最好是能一脚踏进长白山。哥哥们为奴,她哪怕在山沟里搭个窝 棚,给他们补衣裳做饭,好歹是自己的亲人,不用小心翼翼提防着。
饭吃得差不多了,她不喝酒,作完一揖就势离席了。
大月亮照着人间,满地清辉绵延。她一个人走出驿站,左右看看,来路莽莽,去路也莽莽。站在黄土道上思量了会儿,想起给七王爷送鸟的时候看见他桌上摊的一方地图,上头密密匝匝全是小字,有沟渠有山头,当时找那长白山,找了好半天才找着。
大 英的疆域实在广,出京跑了十来天,地图上也就寸来长,至于距离长白山,还得五六个那么远。现在是八月里,估摸着要到十月中旬才能到那儿。据说长白山气候不 大好,十月里已经大雪封山了,炮制人参的奴役特别苦,冰天雪地里刷洗翻晒,没日没夜切片研粉。那里产的参,不光供应紫禁城,连市面上流通的也归他们收拾。 遭了流放的人,基本就不算个人了,产参的季节里忙着正头差事,不产参的时候还得开荒种地,从鸡叫干到掌灯,不容你喘半口气。
人 嘛,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完的福。好在汝良他们结实,自开蒙就给逼着练武,十几岁的时候光膀子在院里打拳,一使劲儿,腰腹上一道一道棱,跟搓衣板似 的。园子里有专供他们练套路的木头桩子,还有腕子粗细的铁链子供他们抖。他们对练武不太感兴趣,可是有谙达看着没办法,见天儿的打太极、打八卦。看见父亲 来巡视就壮声势,哼啊哈的边打边吆喝。要考武状元是差点儿,强身健体倒很有用,那哥儿仨自小连伤风咳嗽都没有,身底子好,就算上了长白山也能熬过来的。
她一个人在官道上慢慢的踱,入夜后风里夹带了凉意,想想以前的事,回忆回忆有父母哥子的日子,觉得挺好的。后来的际遇呢,没什么大坎坷,或者有坎坷她也忘记了。苦难里走出来的人,一门心思往回看,立马死在这里都够格了。
就是有那么一点不痛快,还是因为先头的事。她舒展开双臂冲天呐喊:“没事儿,都好好的。”她常这样,不高兴了喊一嗓子,比吃药还管用。
再往前走,隐约看见前面有个湖,月亮照着,水波粼粼,大概就是廖大头他们打算来摸蚌的地方吧!
这样广袤的所在,发现玲珑之处,就觉得格外喜人。她不敢靠湖太近,找个平坦的地方坐了下来。小时候爱玩水,给灌输了不少水赖子、水娘娘的典故。然后呢,人渐大胆子渐小,因为会想象了,怕夜里阴气盛,离水太近做了水鬼的替身。
拣个石子儿打算划水漂,手一扬,没抓好,石子儿笔直朝身后砸了过去。本以为四周围没人,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后面突然嘶地一声吸了口凉气,她吓得寒毛乍立,一骨碌爬起来,叉腰说:“谁在那儿装神弄鬼,看爷不窝心脚踹死你!”
模模糊糊一个人影,起先远看不清,后来走近了,这身形打扮,居然是十二爷。
她拍着胸口大嗔,“吓死我了,我当谁呢!”想起来砸他那一下,有点着急,上下打量了一遍问,“您怎么出来了呀?我打着您哪儿了?疼不疼呀?”
十二爷没搭她话,直剌剌说:“你一个人跑到这儿来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呀,我就是闷得慌,出来散散。”这时候看见他怪高兴的,忘了他是身份尊崇的王爷,黑灯瞎火有个人做伴真好。她笑着问,“您热不热呀?我给您打扇子。野外蚊虫多,没的咬着您。”
因为月色好,面对面站着能看清他的口型,只是必须靠得近,稍远就得连蒙带猜了。他挑了一块石头坐下,指指身旁,“你也坐。”
定宜摇头说:“我站着回话就成了。您是专程出来找我的?”
弘策计较了下,从屋里出来就没看见他,吃饭的时候总在琢磨他藏根绫子是为什么,会不会委屈够了,一时想不开就悬梁自尽了……这么说来委实是担心,弄得他连饭都没吃好。刚才一路找,心里都悬着,现在看见他才觉得安稳了些。
定宜呢,高兴过后又忆起自己的短板来了,不敢确定十二爷看没看见。她心虚呀,也不敢说太多,就那么静静站着,隔了一会儿才想起扯闲篇儿,眯觑着眼说:“今儿月色真好,是吧?”
他 挺赏脸,应了句是。自己思量半天,直截了当劝慰怕伤他颜面,捂着不提,又怕他真做傻事,到底还是决定旁敲侧击,斟酌道:“刚才酒桌上我同七爷提过了,让他 好好整顿手底下的人,我料着不会再出这样的事了。人活于世总有这样那样的不顺心,不光你,就是皇亲国戚,甚至于金銮殿里的皇上,都不能事事皆如意。越挫越 勇值得钦佩,遇着点事就想轻生,那这人就不可救了。你是聪明人,聪明人懂得变通,前头有拦路的坎儿,绕上一段也就过去了,没有必要一头撞上去……我的意思 你能明白吗?”
定宜听了半天,“不太明白……也不是,道理我都知道,可您说的和我没什么关系呀。”
弘策有点着急,料他大概真有念头,因此处处装傻。藏着掖着他不承认,那就只好点破了。他指了指他身上,“又不是女人,你随身带着绫子做什么?”
她给噎住了,原来真被他瞧见了,怎么办呢,她一时慌得摸不着方向,打着马虎眼说:“什么绫子呀……没有,您看错了。好好的我带根绫子,多不吉利呀。”
他支支吾吾搪塞,弘策看不清口型,愈发觉得焦躁。吹亮火折子比在他面前,火光氤氲里看见他脸色苍白,闪烁的蓝火映衬出朱红的嘴唇,半明半昧间有种奇异的妖娆。
、第27章 
他心头一撞;也是须臾;又平缓下来;只道:“我跟前不必隐瞒,你有什么心事只管和我说。咱们也算谈得来;渊源呢,说有也有一些。你信不及别人;应 当信得及我。我养母常说一句话,投胎烦难;能活一天就好好消受一天。譬如她,进宫后没得过圣宠,老爷子驾前不温不火过了几十年;她就看得开;也懂得作养自 己的身子。”他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再好比我,我在喀尔喀受的苦一言难尽,如今不是都过去了么。你遇到的坎儿不过是些柴米油盐的琐碎事,我呢,动辄攸关 性命前程。要是我跟你一样心眼儿窄,早死了十回八回了。”
定宜知道他是误会了,错把她勒胸的绦子当成上吊用的绫子了。也是的,古 往今来哪有那么多女扮男装的事儿呀,花木兰是谁都能当的?女人在男人堆里混日子多不容易啊,一说姑娘,王公们首先想到的就是月洞窗下绣花弹琴的倩影。再看 看她,水里来泥里去的,和那些闺秀挨不上。
就是误以为她要寻死,这点出乎她的预料。本来还琢磨怎么瞒天过海呢,没想到他预先替她摆好了台阶。可是不能顺着说,回头他要缴了她自尽的工具,她裹在身上呢,拿不出来。
火 折子照得她眼花,她稍稍别过去一点,搜肠刮肚合计出个好理由,“不是您想的那样,我没要寻死呐!您说的是今天我进梢间前落在地上的绦子是不是?那个呀,是 我临出门前预备好,用来裹我腿的绑带。您知道的,上宁古塔路远迢迢,我没怎么出过远门,天天的在马背上颠簸,我那两条腿都给马鞍子磨坏了,衣裳料子一刮钻 心的疼。我就拿那个绑带把腿包裹好,垫了一层就好多啦。”说着努力眯眼觑他,“十二爷您太关心我了,就为这么件小事您巴巴儿跑出来找我,还挨我砸了一石子 儿……我对不住您呐。咱们不说那个绑带了行吗,我就想看看刚才砸您哪儿了,砸坏了没有啊?”
弘策这才想起来肩头隐隐作痛,可是痛 也敌不过扫脸,他满以为他打算轻生,谁知道人家就是为了包裹腿上的伤,这么着自己算怎么回事呢,操心过了头,闹笑话了。不过这绑带绑的……他眉头拧起来, 打量他的脸,打从第一次见他起就觉得他和一般人不大一样,过于娟秀,过于细致……也许是他想得太多了,长得像女人,未必就是真女人。他听弘韬议论过,说他 曾经有个双生的妹妹,龙凤胎嘛,男孩儿偏女性化一点也说得通。
他抚了抚肩,回头看一眼,驿站大门上的灯笼挂着,黑夜里遥远的芒,颇有飘渺之感。转头问他,“回去么?”
她被火折子照得难受,噗地一下吹灭,从他手里接了另半截小竹筒给扣上了,笑道:“难得离他们远远的,再坐会儿。您着急回去吗?要着急,那我就陪着您回去。”
放眼看四野,燕山在月下起伏,高高隆起的山脊,朦胧间像晕染了一层薄纱。野外的凉风吹拂过湖面,带着凉飒飒的湿气,不似驿站墙头屋顶都饱含了热量,这里果然要凉快许多。
时候倒还早,回去除了看书睡觉无事可做,他稍挪了挪身子,“那就再坐会儿。”
定宜挺高兴,把马蹄袖放下来给他扇风,“黑灯瞎火的,我这么说话,您看得清吗?”
她有意把口型做得很夸张,方便他看明白,他说:“别支支吾吾的就可以。”言罢指指身旁,“正对着月亮,背光我看不见。”
她嗳了声,在一旁按膝坐下,又坐得不甚安稳,踯躅道:“照理说您身边不该有我的座儿,我是奴才,这么的不合规矩。”
他却不以为然,“这里没外人,要有那么多讲究,当初你就不该找我来。”
这 王爷真是个亲切的好人,走动几次,她都不算外人了。定宜抿嘴一笑,“是这话,要是您心肠硬点儿,您府上再森严点儿,我连门都进不来呢,怎么见着您呢!十二 爷,您说还有多久能到长白山呀?到那儿的时候天该冷了吧,您御寒的衣裳带足了吗?越走越冷不能就地扎营了,得算计着走,挑有驿站的地方走,是不是?”
他嗯了声,“估摸着十月里差不多能到,那时候应该已经下雪了,北边的驿站都烧炕,晚上睡觉也冻不着。”
她 偏过头看他的脸,月色里的尊荣依然耀眼,王爷是和静的眉目,却有不动声色乾坤尽在我手的气度。她计较了下,小心打探道:“这回去长白山是要召见温家的三个 儿子吗?依您看,温禄的案子里头有冤情没有?或者说温禄就是被冤枉的,有人拿他顶包儿,然后把他杀了灭口了?”
定宜当然希望是起冤案,她父亲为官怎么样她虽不知道,但哪个做儿女的愿意自己的爹身后满是诟病呢!二品的大员,大家大业的,说败就败了,现在想起来也觉得酸楚。
弘策从来不办没把握的事,也不会说没根底的话。他摇头道:“这个暂且不好下定论,认真一清二白也不能进号子。官场是个染缸,出仕前下定决心做好官,可是权势里浸淫着,心神扎不稳,日久年深毒就入骨了。三堂会审判了斩监候,结果第二天吊死,不合常理。”
所以判前和判后是个关口,死在判前必定有猫腻,死在判后呢,罪都定下了,不过伸手推一把,助他早日结案,以防有变。
定宜长叹一口气,“官场上不简单,你死我活的,还不如做平头百姓呢!”
他 淡淡一笑,“各人有各人的志向,有人寒窗苦读只为金榜题名,做官光宗耀祖啊,一家子伺候大爷似的伺候他,几辈子的指望全在这上头了。过了殿试鲤鱼跳龙门, 再清寒的家境都能一点儿一点儿好转。要是落榜呢,回去再读三年,还不定最后怎么样呢。”他转过头瞥他一眼,“都像你这么的,千方百计做戈什哈就是为了出门 长见识,那朝廷官员该青黄不接了。”
好好的怎么说她呢,他不知道内情,她也算有志向的人,只不过不能透露罢了。
“温禄的案子要是有疑点,他三个儿子能不能重判?”
他 一直是看着她的,得看口型啊,定宜问完了,瞅他那眼睛有点慌。十二爷不是好糊弄的人,她打听得这么仔细,万一让他看出破绽来了怎么办?她赶紧的打哈哈,话 锋一转就调到别处去了,“您说读书人考状元,我想起来这么个人。那时候我刚拜在我师父门下,住在扁担胡同,那儿有个街坊,是读书人,和我们共一个山头,一 到晚上就背书。我师父夏天坐在墙根儿底下吃饭,听见什么‘上智不教而成,下愚虽教无益’就说又来了,嗡嗡嗡的,死记硬背,指定考不上。我师父没说错,那人 连着考了两回都没成,最后一气之下把四书五经全塞在炉膛里点火了。家里穷啊,没饭辙,就找我师父来。我师父给他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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