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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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寄人间-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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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早上做早课的时候众和尚排排坐敲木鱼诵经,只有徐韶云懒懒散散地坐在最后一排呼呼大睡,比如吃斋菜的时候其余和尚正襟危坐,只有徐韶云边打哈欠边敲碗,比如长老讲经的时候其余和尚认真诵记,徐韶云躺在地上抬头看天,其余和尚砍柴挑水的时候徐韶云躺在草地上抬头看天,其余和尚洒扫庭除的时候,徐韶云躺在树上抬头看天……一日,迦南终于忍不住了,开始了苦口婆心的念叨神功:
  
  “徐韶云!大好天气你又在这边浪费时间,师父说过一日之计在于晨,修生养性要从清晨开始,别人都在这个时候忙着读书做早功,只有你躲在这树上看天,这天有什么好看的?有这功夫盯着这团清气看个出神早就可以把心经背上个几百遍了!”
  
  徐韶云在树枝上打了个哈欠,问:“你说完了?”
  
  迦南愣了一下:“说、说完了。”
  
  徐韶云懒洋洋地说:“你师父有没有说过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既然一切有为法都是梦幻泡影,那我观心经是泡影,我观这团清气是泡影,我观你是泡影,同样的你观我也是泡影,既然都是泡影,你还管我这团泡影看泡影做什么?”
  
  “你你你……!”迦南语塞。
  
  徐韶云见他不愿离去,便对他勾了勾手指:“你上来。”
  
  “干什么?”迦南语气警惕起来。
  
  “有泡影给你看。”
  
  “……”
  
  迦南无言,不过到底小孩子心性占了上风,一半出于好奇,一半出于赌气他还是乖乖地爬到了树上,徐韶云说:“看那边。”顺着徐韶云所指的方向看去,迦南看到几团黑乎乎的,好像是人的脑袋。还没等他看得更清楚一些,一支飞镖擦着空气嗖地一声直冲他的脑门飞了过来,迦南叫了一声差点没从树上栽下去,徐韶云拉了他一把,那飞镖贴着头皮飞过,扎进了隔壁那颗树的树干上。迦南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头皮刚刚被擦过的地方还泛着隐隐凉意,迦南流着冷汗,心有余悸地问:“那……那……那是什么?”
  
  “是要杀我的人。”徐韶云的语气像是吃饭喝茶一般平常。
  
  “他们……他们从什么时候出现的?”迦南颤声问。
  
  徐韶云支颐想了想,如数家珍一般说道:“从我刚入寺的时候就开始了,不过每天人都不一样,刚开始的时候是埋伏在西南方的飞鹰派,掌门留着络腮胡,半个月前是埋伏在东南方的白虎帮,三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七天前是埋伏在西北方的太行派,有个独眼的留山羊胡子,今天这拨人是东北方的穷奇派,发射飞镖的那个是二当家,飞镖上淬有毒,可惜准头不怎么样,昨天扔飞镖想扎我没扎到扎死了一棵树,今天又扎死了一棵,看来应该劝他多练练准头。”
  
  轻描淡写的一番话,迦南却听得胆战心惊,背上冒起一丝诡异的寒气:“你做了什么?怎么有那么多人要杀你?”
  
  徐韶云耸耸肩,不置可否地说:“有时候,就算你什么也没做,也自会有人来杀你。”
  
  迦南愣了愣,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他直觉徐韶云漠然的眼神之中有种隐隐的哀伤,这种哀伤很轻很淡,却让他不忍心戳破。
  
  自从那次以后迦南对徐韶云的偷懒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虽然他不知道徐韶云究竟做了什么引来那么多仇家的追杀,但是潜意识里,他对这个同龄的男孩产生了一分同情,同时也多了一分好奇。他发现徐韶云这个人很奇怪,明明和他一样大,却有着超越年龄的淡漠,他看似对任何事物都漫不经心,无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对什么人态度总是淡淡的,给人一种疏离的感觉,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有一回迦南路过斋堂边,看到徐韶云正与一个七八岁的小和尚大眼瞪小眼,两人像木头似地呆呆站立了半饷。
  
  “叫什么?”半饷之后,徐韶云毫无预兆地开口发问。
  
  “迦……迦蓝……”小和尚怯生生地回答。
  
  “家中爹娘安在?”
  
  “在……”
  
  “那你出家做什么?”
  
  “啊?”小和尚眨巴眼睛,显然是没有适应他跳跃的逻辑。
  
  “古语有云,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你看这风吹了亿万年都没有止息,你一个人跑来这里做和尚,爹娘难道不会想念你?”
  
  “可是……可是爹娘说……在寺庙以后可以学到很多很多东西……”小和尚开始心虚。
  
  “学海无涯,一日活着,便一日不会停止学习,你师父难道没有教过你命由己造,相由心生的这句话,哪儿都是学,为人子女、为人父母、为人亲友,为人爱侣,为人师表,为人学徒,为官、为民、为勤、为政,哪样不是学习做人的道理,你连为人子女这最基本的一项都学不好,难不成到了这远离红尘之地就能学得好?”
  
  “这……”小和尚头上冷汗直冒。
  
  “再者说,人生百年,终有尽头,你爹娘辛苦养育你这些年,若是有朝一日他们突生疾病,突遭困厄,家中遭遇危险变故,这些年不是旱灾就是洪涝,一个倒霉还会遇上强人劫匪,到时候你爹娘在山下受苦,流落街头,头发花白,衣衫褴褛,靠沿街乞讨为生,你却在山上高枕无忧,天天吃吃斋念念佛,要是哪一天你爹娘不幸去了,曝尸荒野,无人送葬,你念这许多佛号可有甚用处?”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一炷香之后,小和尚哭着喊着找主持还俗去了。
  
  迦南眼角抽搐,气呼呼地前来责问他:“徐!韶!云!看看你干的好事,你又在荼毒无知小孩了!”
  
  徐韶云无所谓地说:“非也非也,我可不是在荼毒他,我是在教导他,六根未净,尘缘未了,还是不要擅自入这空门为好。”
  
  迦南噎了噎,气势顿时矮了一截,支吾道:“可……可人家当和尚当得好好地,你去把人家劝还俗做啥……”
  
  徐韶云露出了一个笑容:“我只是希望他能明白,人生本就短暂,不要在有限的时间里留下无法弥补的悔恨。”
  
  徐韶云的笑容浅浅地,有些痛,有些悔。在那一瞬间迦南有种直觉,这个少年一定经历过很多很多的事,他的目光有一种过尽千帆的通透,迦南知道徐韶云应该是很聪明的,他把很多事都看得很透,可是有时候他又觉得他看得没有那么透,在那重重冷漠的包装之下藏着一抹执着,这抹执着可能来自于对这个红尘的留恋,也有可能是对某个人的留恋。
  
  随着深秋的到来,天气愈发寒冷,尤其是入夜之后,这天夜里风雨大作,迦南睡到一半被风吹打窗户的声音吵醒,望着窗外风雨飘摇的样子迦南忽然想到禅房外那棵白杨树上的叶子经过这一夜的风雨摧残应该凋落尽了吧?这时候正好有些便意,迦南起身披上僧衣摸着黑跑到走廊另一头的茅房出恭,出恭完毕之后迦南哆哆嗦嗦地往回跑,在经过慈文方丈的禅房的时候借着窗户里漏出的一束橘色灯光他看到了禅房外那棵白杨树,还有树下的那个人影。
  
  风雨打落了一地的落叶,堆得高高地,像一座坟。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摇曳在狂风暴雨之中,随时可能落下,徐韶云一动不动地站在大雨里,手中的油纸伞撑在那片孤零零的树叶上方,为它遮去头顶上的风吹雨淋。
  
  迦南被眼前这副景象惊住了,刚想开口,面前的大门就先一步打开了,慈文方丈从禅房内走出来,对徐韶云说:“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小施主,放手吧。”
  
  徐韶云看了看他,终究将伞慢慢放下了,慈文方丈将他带入禅房中,为他寻来毛巾与干净衣物,徐韶云擦干头发,说了一声:“谢谢方丈。”,迦南站在屋外,夜色深沉,里面的人看不见他,他却可以清楚地听见屋内的声音,只听慈文方丈温言道:“小施主面有郁色,不知是否方便告知,老衲愿闻其详。”
  
  沉默了一会儿,徐韶云的声音响了起来:“方丈,如果当一个人发现自己不是自己……而当他历经千辛万苦想要找回真正的自己时,却被残忍地告知连那个自以为的自己也不是自己时……那该怎么办……”
  
  慈文方丈笑言:“小施主所遇之事果真奇特,小施主我问你,你方才为何用伞护住那残叶?”
  
  “因为我怕叶子落下……”
  
  “那之后又为何放手了?”
  
  “因为我知道叶子不得不落下,就算我护得了一日,也护不了一月,一年……生老病死,世间常理,我无力改变。”徐韶云的话音里透着黯然。
  
  慈文方丈说道:“小施主不必伤怀,小施主眼中的叶片已经落下,小施主心中的叶片落下了没有?”
  
  徐韶云怔了怔,陷入了思虑之中……慈文方丈又问:“小施主可有最在意之人?”
  
  徐韶云毫不犹豫地点头:“有!”
  
  慈文方丈说道:“在你眼中你是谁,在你心中你又是谁?在他眼中你是谁,在他心中你又是谁?”
  
  徐韶云沉默了半饷,随后笑道:“多谢方丈。”
  
  慈文方丈合掌:“阿弥陀佛,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小施主是有慧根之人,望小施主能自行参透。”
  
  徐韶云回去之后不多久,迦南也回去继续睡了,只是禅房内灯下夜话的种种情状还在脑海里盘桓不去,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后来好不容易朦朦胧胧睡下了又被一阵响动吵醒,此时已是四更,天灰蒙蒙的,众僧还在酣眠,再过不久就会露出鱼肚白,迦南揉着惺忪的睡眼出去查看是谁在捣乱,却被他看到了一副让人震惊的画面——
  
  寺院的墙根下,徐韶云正和一名翻墙而入的高挑少年紧紧地搂抱在一起,两人抱得那样紧密,仿佛谁也无法将他们分开,迦南看到徐韶云的脸,闭着眼睛,满脸都是沉醉的幸福。这也是他头一次在徐韶云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除了漫不经心与淡漠以外的表情。
  
  “你……你……你们……?!”
  
  迦南的出声打断了他们的亲昵,那名闯入的高挑少年俊脸一沉,目光写满了不爽与敌视,那周身的气场凶神恶煞地,吓得迦南直哆嗦,倒是徐韶云面带笑容,还随手丢了一枚青色的果子给他,对他说:“再见了,迦南小师父。”
  
  说完这句话,那名高挑少年抱起徐韶云施展轻功,成功翻墙而去了,迦南赶忙飞奔进方丈的禅房里,焦急地大喊道:“方丈!不好了!徐韶云他、他……他翻墙逃走了!”
  
  慈文方丈此时正在打坐,听后唯一的反应就是笑笑,云淡风轻地说:“随他去吧。”
  
  迦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慈文方丈不再说什么,只自顾自默念着一句话:“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迦南听不懂,但他见慈文方丈完全没有要追人的意思在禅房前待了会儿也就悻悻而回了。他回到庭院中央的院子里,爬到徐韶云常发呆的那棵树上,从这里向外望去可以看见徐韶云和那名少年同乘一匹马翩然离去的身影,马跑得飞快,他们已经离开很远很远了,迦南看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化为一个小点,最后消失不见。
  
  “唉……”
  
  迦南叹了口气,咬了一口手中的青果,果子有点酸涩,不过这是徐韶云亲手摘下的,上面有徐韶云的一片心意,吃上去也就多了几丝甘甜。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能感觉到徐韶云的真心实意,虽然那家伙平时都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吃完了果子,迦南舔干净手指上的汁水,爬下树回房补眠去了。
  
  这也不算太差,至少他得到了一颗青果。
  哦,还有一个果核。
  




☆、第 42 章

  蓝天白云,晴空万里,碧绿的草地上雪色的骏马自由飞驰,马上的两人相拥在一起,笑声飞了一路。
  
  “大哥!大哥!”徐韶云在马上又笑又叫。
  
  “做什么?”龙煜看着他,目光之中是满满的宠溺。
  
  徐韶云张开双臂,呼啸的风荡涤周身,宛如一直自由自在的鸟儿:“大哥,我好高兴!”
  
  龙煜笑了,说了句:“傻瓜。”手上却不自觉地加大力道,将他的腰搂得更紧了些。
  
  “嘻嘻,大哥,我们跳下去好不好?”
  
  “好!”
  
  默数着一、二、三,两人手拉手默契地纵身跃下马背,地上的芳草犹如一张柔软的毯子,将他们稳稳接住,两人互抱着滚出好长一段距离才停止,满身草叶,扑鼻花香,徐韶云尽情欢笑,龙煜也跟着笑,两人笑到身上没力,肚子都痛了,可是相握的两只手还牢牢地握在一起,十指相扣,谁也分不开。
  
  这副景象要是被别人看到肯定会以为他俩是一对疯子,不过人活一世,如何就不能痛痛快快地疯一回呢?望着天上缓缓流动的云彩,徐韶云笑累了,就这样舒服地躺着,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大哥,这一个月,你过得好吗?”
  
  龙煜回答:“好,吃得好,睡得好,千叶教平时一定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连珍珠圆子都是镶珍珠的。”
  
  徐韶云噗嗤一笑:“大哥怎么想到把踏雪都要回来了?”伸出手摸了摸踏雪的脸,雪白的马儿重逢旧主,将脑袋凑到他的脸颊处亲昵地蹭来蹭去。
  
  龙煜说:“当然得要回来了!当初那个叶闲庭摆了我们一道,把我们的钱财和马匹就扣在千叶教,害我们过得那么落魄,好不容易回去一趟当然要拿够回本才甘心!”
  
  徐韶云笑道:“大哥,真看不出来,那么久远前的仇你还记得。”
  
  龙煜:“哼!”
  
  两人东拉西扯地说笑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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