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人间- 第18部分

　　
　　夏英杰一众被安排在西苑的碧辉堂，徐韶云和龙煜则住在旁边的风荷院，只有冷玉和小乙住得最远，一入庄就受到了特别照顾，被安排在东边的牡丹阁，那里不仅布置最为富丽堂皇，离林家小姐的闺房也最近，其用心可见一斑。只可惜冷三公子并不领情，一来牡丹阁的奢华之风不和他意，二来住在那边老有那些所谓的江湖人士来巴结献媚，冷玉懒怠应酬，住了两天就带着小乙顾自搬到清静冷僻的寒梅园去了。
　　
　　话说徐韶云住进风荷院后就过得如鱼得水，这几个月来风餐露宿的日子他真的过怕了，如今衣食无忧还能天天去夏英杰那儿揩油的生活对他而言简直就像是老鼠掉进了香油罐似地。风荷院里有一个池塘，池塘里栽着许多睡莲，他很喜欢这个地方，因为这个池塘使他想起了扬州徐府的老家，他的房间外头也有一个像这样的池塘，夏天的时候他还和娘亲一起用银钩钩过莲子做银耳莲子羹吃。可惜这里没有银耳，他便天天乘着小船摘莲子玩，要是摘着摘着困了，摘下一片荷叶遮在脸上将船驶到荷花深处一睡就一下午，有时候觉得无聊了也会出去玩。这些天入住武林盟的门派越来越多，外头经常传来喧闹声和交谈声，好不热闹，徐韶云认识了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小少侠，几个小孩儿混在一块儿打弹弓、摸鱼、斗蟋蟀、玩骰子，时不时也会去夏英杰或冷玉那边骚扰骚扰，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对于徐韶云的贪玩，龙煜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每日潜力练功，懒得管他。久而久之，徐韶云有了一个难得的发现，那就是龙煜现在的态度和以前吃苦时的态度一模一样，没有因为三餐不继而叫苦连天，也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优质生活而安于享乐，徐韶云观察了良久，终于开口问他：
　　
　　“大哥，之前我们过得那样苦，你是这个样子，现在日子过得好了，你还是这个样子。你就没兴趣出去和别人一块儿玩玩，聊聊天，吃点好吃的东西吗？”
　　
　　龙煜不屑地说：“跟那些人有什么好说的？与其装出张恶心的笑脸还不如谁也别见，我看到他们就烦。”
　　
　　徐韶云擦擦汗，重新组织语言：“呃……大哥，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怎么就不动心呢？看到他们在那里有说有笑，吃好吃的，玩好玩的，挥金如土，夜夜笙歌，你就不羡慕吗？”
　　
　　龙煜回答地很直率：“有什么可羡慕的？下山之前，我一心只想着报仇报仇，现在我心里只想着实现爹娘的遗愿，别人吃什么做什么，关我何事？”
　　
　　徐韶云听罢沉吟良久，问道：“大哥，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前面那么久的人生都和我绑在一起，又是报仇又是爹娘遗命的……你有过快乐的时候吗？是真正发自内心的那种。”
　　
　　龙煜没料到他会这样问，不过这个问题倒确实难到了他：“小时候和爹娘在一起很快乐，以后……我从不会去想以后会怎样，可能……以后娶老婆、生孩子，这样会比较快乐……”
　　
　　徐韶云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将那碗亲手煮成的莲子羹推给他：“嘿嘿，可是我和大哥在一起的时候就感到很快乐，只要一想到我天天被大哥保护着，就算吃苦也很开心，如果大哥也能因为和我在一起感到开心，我一定会更快乐的。”
　　
　　龙煜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默默地舀一口莲子羹，香甜怡人，含在口中舌尖品出了一丝清苦。
　　
　　招亲大会的准备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日期一天天地临近，眼看着就到了招亲大赛正式开始的前一天。这日天气晴好，徐韶云跑去找小乙，正碰上冷玉饶有兴致地教小乙写字，寒梅园清静幽雅，栽种着十几颗从苏州移植过来的白梅树，梅香阵阵，主仆两个置案于梅影之下，冷玉握着小乙的手在纸上描画笔锋，小乙努力让自己更加专注，可是手背上的触感还有耳边温热的呼吸都不由让他羞红了一张小脸，眼神游移着，想看又不敢看身旁的那张俊颜。
　　
　　“哈哈，被我抓个正着吧，你们一主一仆真是好兴致，选在这里偷偷幽会，要是被那个林清瑶小姐看到，一定要吃醋了。”
　　徐韶云在旁观察许久，越看越有苗头，从梅影暗处走了出来，挂着一脸暧昧的笑。
　　
　　小乙见梅树后突然蹿出一个人，心里一惊，手中的笔都掉了，赶忙躲到冷玉的身后，扒着他的衣服惴惴地露出小脑袋，一副被“捉奸”后惊魂未定的样子，让徐韶云笑得愈发得意。
　　
　　冷玉温柔地揉了揉小乙的头发作为安慰，转而面对徐韶云的时候又换上了平日里那副冰山表情：“胡说。”，他说话向来惜字如金，也不知道他的这个胡说说的是徐韶云“捉奸”一事胡说，还是林清瑶吃醋一事胡说。
　　
　　徐韶云背着手，歪着头，笑着望向冷玉身后的小乙，小乙被他瞧得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垂下眼睑，小脸像只红苹果，徐韶云哪肯轻易放过他？玩笑道：“冷三哥，你发现了没有？自从我们再次相见以来，小乙看你的眼神都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呢，以前只是单纯的崇拜，现在已经变成爱慕了，你们可要老实招来，这段日子里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言一出，小乙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一般，碧绿的眼眸里满是羞赧与慌乱，他拽拽冷玉的袖子，不停地摇头，解释自己并没有。冷玉对他笑了笑，然后对徐韶云说了三个字：“没什么。”，然后又说道：“你大哥来过。”
　　
　　徐韶云脸色突变，紧张到结结巴巴得问：“他、他、他什么时候来的？他、他、他有问起过我吗？”
　　
　　冷玉淡淡地说：“他要打你。”
　　
　　徐韶云冷汗涔涔，一时间啥嬉笑玩乐的心思全没了，跑得比飞还要快：“我现在就回去，要是他再来这里你就跟他说没看见我，记住一定要说没看见我！我先走了后会有期！”
　　
　　徐韶云一走，园子里又只剩下主仆二人，小乙方才放松了许多，冷玉说：“我们继续。”，饶是如此，可毕竟心思被搅乱了，心湖一旦泛起涟漪就很难再平静下来，小乙握着毛笔的笔尖颤颤悠悠地，写出来的字总是歪七歪八，冷玉见他苦着一张脸闷闷不乐的样子，便柔声问：“想写什么？”
　　
　　小乙眼中迸发出一丝亮光，指了指他，一脸兴奋的表情。冷玉疑惑地指指自己：“我？”，小乙点头如捣蒜，冷玉微笑，笔头一挥，在纸上写下两个清逸出尘的大字“冷玉”，小乙痴痴地望着那两个字，提起笔，用十足的认真，在旁边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小字——“小乙”，看着自己的作品，小乙满足地笑了，将它贴在自己的胸前，笑地天真而稚纯。
　　
　　注视他的笑容，冷玉的心头有过一瞬间的震颤，他不知道那种莫名的情绪是什么，他只知道，那颗长年冰封的心刚才似乎，松动了那么一下……
　　
　　倒霉啊倒霉，可怜啊可怜。徐韶云没想到这个冷口冷面的冷三公子竟然那么狡猾，骗他说大哥找他，害他以为大哥又生自己气，火烧眉毛似地跑回风荷院，却没想大哥正好端端地躺在床上睡午觉呢，被他乒乒乓乓的声音吵醒了，火大地在他脑袋上敲出个包，然后把他一脚踢了出去，可怜徐韶云现在脑袋还疼。
　　
　　无聊地边揉脑袋上的包边四处瞎晃悠，徐韶云在山庄门口看到青衫磊落的楚昭然和那名獐头鼠目的青年走过去，刚想上去打个招呼，可那个：“楚……”字还没说出口，就看到他们身边还跟着一群人，估计就是远山派的弟子了，他们穿着相同的青白衣衫，走起路来衣袂飘飘，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人群中为首的是一个掌门打扮的中年人，面含阴鸷之色，看上去眼神不善的样子，徐韶云想了想还是作罢了，站在原地目送他们渐渐走远。
　　
　　楚昭然一行走后不久，徐韶云听见身后有口哨声和窃窃私语声，他转头一看，这不是前几日在山下见到的那个美艳女郎吗？她的身后还跟着那名婢女，两人风姿绰约的背影勾得一堆江湖单身汉春心荡漾。徐韶云看着那名婢女的身影狡黠一笑，悄悄尾随在他们身后，跟着他们到了一间名叫紫菱居的别院门前。门旁开了几株蝴蝶兰，徐韶云蹲在身子在泥土里找啊找，找到一条蠕动的大蚯蚓，脸上笑开了花，拿出一小截竹管把蚯蚓装到里面，他这个动作刚刚完成，里面就传来了一个柔柔的声音：“进来吧，小孩儿。”
　　
　　徐韶云笑嘻嘻，一蹦一跳地进到院子里，看到院中央一个紫色的荼蘼架下放着一张贵妃榻，那人闲闲地卧在榻上，脸上含笑，眉眼含情，纵使一身朴素的婢女装扮仍被他穿出了海棠春睡般的慵懒风情。
　　
　　徐韶云走过去新奇地翻翻他的衣服袖子，拉拉他的腰带，好似跟他是个老熟人一般：“哈哈，我就猜到是你，除了你叶大教主，哪家的小婢女还有这样的媚术？不过说真的，你扮起女人还真像，我都差点被骗了。是不是啊？小——叶——子。”
　　
　　叶闲庭听他那个调皮地拖长了声调的小叶子，笑道：“彼此彼此，除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徐家小少爷，哪家的小孩儿敢用活蚯蚓做见面礼送给我这个千叶魔君？”
　　
　　徐韶云见他一眼就识破了自己的“诡计”，失望极了，小声咕哝着：“真没意思，那么快就拆穿我……”
　　
　　叶闲庭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活像个犯了错还嘴硬不认的小孩子，便好笑地说道：“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在你身上种了蛊的？”
　　
　　一提到这件事就生气，徐韶云气呼呼地瞥了他一眼：“哼，你还好意思问？亏我多信任你，可你竟然悄悄在我身上放那个恶心的虫子，害我一想起那条虫子在我身上扭来扭去就恶心地三天三夜没吃下饭，肚子上的肉都瘦没了，你要怎么赔偿我？”
　　
　　被他说的话逗笑了，叶闲庭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尖，那凉凉的指尖触在肌肤上，徐韶云下意识地皱起鼻子来，只听叶闲庭在他耳边说着话，那略显亲昵的动作和语气都像是一个温和的兄长：
　　
　　“是我不好，原谅我好吗？”
　　
　　美人儿就是美人儿啊，就算做了再不好的事，长得那么好看，也就让人责怪不起来了吧？徐韶云很没骨气地轻易缴械投降：“好吧……你要保证下次不能再放恶心的虫子哦？”，叶闲庭笑说：“我保证。”，徐韶云一听尾巴都翘上天了，觉得现在别说是要他原谅他，就算叶闲庭开口叫他去一头撞死他都会二话不说洗干净额头找柱子去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打开竹筒放出那只可怜的蚯蚓，让它钻进牡丹丛里给魏紫松土去了。
　　
　　“小甲。”
　　
　　叶闲庭的话音刚落，方才那名美艳女郎就从屋内走了出来，神态恭敬地说：“教主，有什么吩咐？”
　　
　　“去拿点新鲜果点来，记得，要是徐公子喜欢的。”
　　
　　“是。”
　　
　　小甲退下去，不一会儿就笑盈盈地捧了一盘水珠晶莹的樱桃出来，短短的时间内她已经换上了一身更加清凉诱人的薄纱衣裳，更显出前凸后翘的傲人身材，可徐韶云只一心心思地盯着那只果盘看，眼睛都看直了，咕咚咕咚地吞口水。小甲妖娆地走来，行动中带过一缕香风，轻轻地坐到他的身边，捻起一枚朱果亲手喂到他嘴里，徐韶云享受地枕在美人的腿上，吞下那枚朱果，清甜的汁水回荡在嘴里，齿颊留香。只见徐韶云笑得两只眼睛弯弯地，像两汪澄澈的潭水：“谢谢小甲姐姐，你的身上真香。”
　　
　　小甲吃了一惊，因为她身上所有的香名叫勾魂香，哪怕心怀半点淫心的人吸入之后都会兽性大发，可这少年依旧神情自若，眼睛里的清澈让人自惭形秽。小甲看了看叶闲庭，叶闲庭用眼神示意她下去，小甲便领命而退了。
　　
　　“对了，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话一出口，就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你先说吧。”叶闲庭倦倦地支起脑袋，俨然一副已经做好倾听的姿态。
　　
　　“没什么，就觉着无聊。来看看热闹。”
　　
　　叶闲庭用手中的折扇敲敲他的脑门，哂笑道：“你没说实话。”
　　
　　徐韶云泄气地吐出一口气：“唉，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实话说了吧，我就是会会他来的。”
　　
　　“他？”
　　
　　“嗯，就是他，杀害爹娘的凶手，还有一路上追杀我们的主谋，他料不到我会来，我就偏来，我倒要看看他还能搞出什么把戏来。”
　　
　　“你不怕他？”
　　
　　“不怕，只要能和大哥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叶闲庭细眉一挑，眼里带上了几分玩味：“你似乎很信赖你大哥？”
　　
　　徐韶云笑容灿烂，一脸骄傲的表情：“那是当然，虽然他有时对我很凶，但我知道他心里其实可关心我了，我最喜欢看他每次都下定决心教训我，但又舍不得打太重的纠结表情了，口是心非的别扭样子真可爱。我活了那么大就爹娘还有大哥对我好，只是爹娘毕竟不是我的亲生爹娘，只有大哥才是我一个人的小宝，看到他为我忙前忙后的样子，我就觉得为他做什么都值得……”
　　
　　“那你大哥呢？”
　　
　　“他就需要有个人让他忙前忙后，这样他才不会孤单。”徐韶云理所当然地说。
　　
　　“你们兄弟感情真好……”叶闲庭语气淡淡地，却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嘿嘿，对了，说了我来的目的，你也该说说你的目的了吧，你来这里是为什么呀？”
　　
　　叶闲庭微笑道：“我来这里，为了我的茗儿，还有报仇。”，徐韶云见他面上在笑，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不期然地闪现过一抹阴沉的仇恨，像是万丈深渊下的一抹妖冶红光，看得人不寒而栗。
　　
　　“你的仇人是哪个？”
　　
　　“一样，也是他。”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