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夫人嘱咐着办事人要把李姨娘的葬礼办好,不许出纰漏,不许给外人留下话柄,府里不缺银子,不需在这方面节省。
众人唯唯诺诺。
她来到李姨娘的灵牌前,点上几柱香,拜了拜,对着灵牌叹惜了几声,说:“蔓娘妹子,既然你已撒手人寰,就不要太牵挂两个孩子。我会把他们当亲生的来养,你就放心地去吧。”
这时伺候曾敏的婆子王宣家的听到高夫人说了这么一番话,赶紧将曾致与曾敏拉了过来,说:“你们还不快磕头叫娘。”
曾致与曾敏对望了一下,再瞧了瞧高夫人,无奈地抹了把泪,双膝跪了下来,小声地叫道:“娘。”
高夫人弯腰将他们扶了起来。虽然她平时对这两个孩子很排斥,可他们毕竟是侯爷的孩子。如今他们没了娘,她这个当家做主母的,总该做点样子出来。
既要做给侯爷看,也要做给府里的人还有外面的人看。她必须要做得让人挑不出理来才行。
这时,冠平家的失魂落魄跑进灵堂,双膝一跪,哭得撕心裂肺,无比凄绝,简直想要把自己哭死过去。
因为她是李姨娘的陪嫁丫头,众人只当是她一向与李姨娘感情深厚才哭得这么凄惨。
可是见她哭得没完没了,一哭一喊,一抽一搐,如同要断气似的。众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强硬地将她扶到她自家里去。
待扶她回来的那些人都走了后,她又瘫坐在地上,捶胸自责地哭道:“七小姐啊,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呀!”
李姨娘出阁前在家中女孩儿里排行老七,冠平家的平时在周边没人的时候仍然习惯这么叫她。
她哭着哭着,突然又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出门,迎面撞上了回来的冠大夫。
“你这般鬼样是要去做甚?!”冠大夫喝道。
她推开冠大夫,哭道:“我要将实情告诉侯爷,李姨娘死得太冤了!”
冠大夫拼着命将她拉回了屋,威胁着她,道:“李姨娘都死了,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真想见我也死了才甘心么?不管三个孩儿了?莫非你告诉侯爷了,李姨娘就能死而复生?”
当他们的三个儿女从外面回来,哄着她,安慰她别太伤心时,她心一软,又只好作罢。
李姨娘出殡这日,白旌蔽日般的队伍从明罗城街市上浩浩荡荡走过时,老百姓们还羡慕得不得了,感叹着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靖宁侯府虽然比前两年差多了,但一个妾室的葬礼能办得这般隆重,那个家底得丰厚到什么程度啊!甚至还羡慕这个妾室死得值!
谁又能知道,李姨娘活着时,无人怜惜,等死了,还被折腾着造这等仪式做给活人看,好似她这个过世的姨娘是多么的得宠,多么的风光。
自古以来,死人被活着的人拿来当道具,都是稀松平常的事。
李姨娘的棺木被抬至明罗城的南山葬了,墓碑也打造得十分庄严壮观。
棺木入土后,曾敏与曾致、冠平家的三人久久不肯离去。他们哭了又哭,声音早已嘶哑。
“等我长大了,一定要为娘报仇!”曾敏愤愤地哭着说。
曾致瞪了他一眼,左右看了看,说:“你休胡说!哪里来的什么仇人!”
“爹不理娘,夫人一直欺负娘,姜姨娘还冤枉是娘指使金儿偷了博鬓六扇金丝冠,是他们合伙害死娘的!”曾敏怨恨地道。
冠平家的赶紧过来捂住曾敏的嘴,说:“二小姐,你以后可别再这么说了,更不能当别人的面这么说,你和二少爷的日子还长着呢!”
曾敏听了这般才肯住了嘴。
冠平家的又不停地朝李姨娘的墓碑磕头,哭喊着:“造孽啊!造孽啊!造孽的人都还活着,可是善良的七小姐你……你却死了,这世上……真是人善被人欺,……”
*
现在的致远堂里,是走了曾玫,来了曾绒。
曾敏挪到了以前曾玫的座位上,而曾绒坐在了曾敏以前的座位上。
宝菱还是坐她自己的原位,曾绒的后排。
宝菱虽然只见过曾绒几面,但她还是知道曾绒就是去年中邪气的那位三小姐,是姜姨娘生的。
如今曾绒看起来似乎好多了,只是她来致远堂都三日了,从未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回过头来瞧宝菱一眼,更未见她笑过。
而曾致与曾敏因最近失了母,常常面色悲戚,无心读书,更无心思搭理人。
致远堂的气氛很压抑,安静得让人感觉憋得慌。
前些日子,宝菱听说四月二十五是曾绒的生辰,觉得好巧,因为那一日正好是她八岁的生辰。不过她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她只是在心里悄悄地为自己庆祝生辰。
没想到生辰那日李姨娘突然过世,宝菱也不敢在心里再为自己庆祝了,估计将来她也不会在这一日为自己庆祝。
因为她知道,在曾致与曾敏的心里,这一日是他们伤心的日子,是他们母亲的忌日。若在这一日,她还偷偷地为自己祝福,那就是陈先生所说的“不仁道”了。
这一日下课后,宝菱并没有及时回去,而是准备把手里没写完的大字先写完。这时,她发现曾绒也没走,也在埋着头,紧握地笔,认真地一笔一划写着字。
宝菱写完后,就下位走到她面前,趴在曾绒的桌子上看着她写字。
曾绒抬头看了看她,没吭声继续写着。
宝菱见曾绒写的字跟她刚来学堂时写得差不多,歪歪扭扭的,见曾绒蹙着眉有些着急。宝菱就说:“三小姐,你别急,慢慢地就会好了,我去年刚来学堂时,写得也不好。”
曾绒又抬头看了看宝菱,“嗯”了一声,接着埋头写字。
曾绒终于开口“嗯”了一声,这可是她来致远堂发出的第一个声音。宝菱来兴趣了,又说:“三小姐,我也是四月二十五过生辰,我们俩可是同月同日出生的呢,不过我比你整整大两岁。”
曾绒这次并没有抬头,沉闷了一下,说:“那一日并不是什么好日子!”
宝菱知道她指的是李姨娘的忌日。
不过,曾绒好歹开口说话了!
宝菱有些欢喜,她从自已的袖兜里掏出一个鸡毛毽子,说:“三小姐,我们出门去踢毽子玩吧?”
曾绒盯着宝菱手里的毽子,有些心动,却说:“我字还没写完呢!”
“我等你。”宝菱又趴在曾绒的桌子上看着她写字。
曾绒不喜欢写字时有人在旁看着,就收了纸笔,说:“那好吧,我陪你出去玩一会儿。”
宝菱开心得不得了,终于不用一个人踢毽子了。
她们俩在门外你一下我一下踢了起来,踢到惊险处,曾绒还大喊:“你快接住!快接住!”
伺候曾绒的娇儿和妮儿在旁边看着,觉得很奇怪,三小姐竟然愿意和别人一起玩了!
过了一会儿,娇儿上前提醒曾绒该回去用午膳了,曾绒才对宝菱说要回去不跟她玩了。
宝菱嘴里哼着小曲,一路欢快地小跑着回明澈轩。
第二十二回吃醋了
接下来几日,只要宝菱找曾绒说话,曾绒一般都会应答。
这让一同在学堂里上课的另外三人感到十分惊讶。要知道曾绒来致远堂这么些日子了,他们可没听见她说过一句话呀。
前几日,连陈先生向她提问时,她都是紧闭着小嘴,就那么直瞪瞪地看着陈先生,怎么都不肯出声。陈先生无奈,知趣了,也不再向她提问。
没想到今日,她竟然与宝菱说话了。
也许她觉得宝菱很和善,易亲近,所以才搭理宝菱吧。尽管她与宝菱的对话很少,至少愿意开口了,这足以让他们震惊。
曾珏听到宝菱与曾绒对话,忍不住往后瞧了瞧宝菱,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光。宝菱含笑地默默接受了。
曾致也好奇地朝她们看了一眼。他心里在纳闷,宝菱到底是怎么撬开曾绒嘴的?
不过他转念一想,宝菱平日里那么乖巧,从不与人闹别扭,曾绒肯定是不忍拒绝宝菱。
他还一直在等着过生辰呢,宝菱说好要送他礼物的。
曾敏因恨姜姨娘,自然也就将这恨意转移到曾绒的身上。前段日子因宝菱送了她生辰礼物,她对宝菱厌恶的态度还缓和了一些,如今竟然见到宝菱与曾绒要好,心里顿时又对宝菱厌恶了起来。
曾绒一脸的沉静,无论谁在看着她,也不管别人看她是怎样的眼神,她都无动于衷。
转眼到了七月,曾致终于等来了他的生辰,他没有失望,宝菱果真给他送礼物了,虽然还是一个玉佩彩穗和绣花荷包,但他仔细瞧了瞧,与他们所得的花样都不同,他欢欢喜喜地收下了。
*
时光荏苒,又到了一年的腊月。
这日下午,宝菱打了一盆水来明澈轩的正厅擦拭地板。虽然已是寒冬,她仍然坚持每日擦拭一次地板。
她正跪在地上认真地擦着,这时突然走进来一个人,踩脏了还未晾干的地板。宝菱有些不高兴,抬头一瞧,来人是侯爷身边的孙占。
他走进曾珏的书房,先对曾珏作了个辑,然后对曾珏身旁的玳安、玳林说:“侯爷与夫人找你们俩有事,赶紧随我去至圣堂吧。”
玳安与玳林听了有些紧张,夫人找他们做甚?不会是怪他们没伺候好大少爷吧?
孙占见他们俩神色紧张,就笑着说:“你们两个臭小子有福啦,侯爷与夫人要为你们指婚呢!”
玳安与玳林这才欢喜又羞涩地笑了起来。
“大少爷,我和玳林去一趟,马上就回来。”玳安躬身说。
曾珏微笑地点头,他也为他们俩高兴。
待宝菱端着木盆来他书房擦地时,他忍不住多看了宝菱几眼,暗自忖道,再过几年,他也要与宝菱成婚么?想到这里,他的脸竟然发热起来,他知道自己的脸此时肯定红了一大片。
他暗自庆幸宝菱只是一心擦着地,并没看见他脸红。转念他又想,即便宝菱看见了,也不会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还是小屁孩一个呢!
玳安与玳林来到至圣堂时,发现里面已经站了好几个丫鬟。曾玫房里的香儿,曾敏房里的可儿,曾绒房里的娇儿,曾缃房里的鸳儿,一共四个,齐整整地站在边上。
“玳安、玳林,她们都是各位小姐房里的丫鬟,你们瞧着喜欢哪个,就说出来,我和夫人为你们指婚。”曾义恩正色道。
高夫人坐在旁边看着,她见他们俩都低着头,不好意思的模样,便有些不耐烦了,说:“玳安先来吧。”
玳安得了命,这才红着脸儿朝着四个丫鬟囫囵地看了一眼,最后把目光停在了曾玫房里的香儿身上。因为香儿是大小姐房里的,她平时跟着大小姐来夫人房里的次数比较多,与玳安碰面的次数也较多,自然要熟络些。
夫人见玳安盯着香儿,就知道了他的心意,便问香儿:“香儿,你今年有十四了吧?”
香儿福身道:“夫人,奴婢还不到十四,我比大少爷正好大一岁零一日。”
“那也快十四了,你愿意嫁给玳安么?”高夫人问。
香儿自始至终都没看玳安一眼,她的神情似乎很委屈,应该是很不乐意。
玳安见了她这般模样,心里一阵凉,看来香儿对他无意。他不免失望了起来。
高夫人正准备让玳安再看看另外三位,没想到这时香儿却回答说:“我……愿意。”
这让玳安欣喜不已。他猜想着,香儿不肯抬头看他一眼,可能只是害羞而已。姑娘家脸皮薄,肯定是不好意思抬头看对方,更不好意思表现得多么愿意。
高夫人见他们这一对已撮合成了,就对玳林说:“玳林,该轮到你了。”
玳林看了看剩下的三个,都不是正房里的。他与她们不熟,平时偶尔碰过几次面,也从未说过话。她们的性子如何他更是不得而知。
他只好凭眼缘了。他也不敢仔细一个个地瞧,只扫了几圈,觉得可儿眉目清秀的,就指了指可儿。
没想到可儿一脸娇羞,倒是很乐意的模样。
高夫人当然瞧得出来可儿是乐意的,但还是问了一句:“可儿,你愿意嫁给玳林吗?”
可儿福身,娇滴滴地说:“奴婢敬听夫人的安排。”
“嗯”高夫人点头,“我找占卜的人算过了,本月二十是个好日子,就把你们的亲事定在这一日了。我会让大管家为你们在偏院里指几间小房,也会派人把你们的喜讯告知你们的爹娘。到时若他们愿来,会有大管家派人接应,不来也无碍,反正一切都有大管家为你们操办。你们成家后,要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好好地伺候各自的主子,都记住了么?”
“是。”他们四人齐齐跪地谢恩。
指定的日子一晃眼就到了。玳安与玳林都如愿地将想娶的人娶回了房。
新婚第三日,玳安与玳林就来明澈轩当差了。
玳林一脸的喜气,做什么都使着浑身的劲,看来新婚这几日他们小夫妻俩过得很甜蜜。
玳安却愁眉苦脸,眼睛下方有着深深的黑眼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曾珏用寻问的眼神瞧着他,玳安竟然委屈地抹起眼泪来。
“我平时与香儿熟一些,觉得她灵巧,会来事,而且她平时见了我也是笑眯眯的,有好多次都是她主动找我说话来着,所以……我就特别注意她。那日她在夫人面前也是同意嫁给我的,没想到……没想到成亲当晚她就不肯让我上床,家里又只有一张床,这几日我都是睡在长凳上的。而且……都两日两夜了,她一句话也不肯与我说,还动不动就把卧房门一拴,我只能在堂屋干坐着。”
玳林与曾珏听了一脸的惊愕。
玳林为他打抱不平,气愤地道:“香儿既然这么不喜欢你,当初为何又要答应呢!”
玳安委屈地说:“我也不知道啊,我问她,她也不肯说出个缘由来!”
“那你告诉夫人去,让夫人……”玳林正说到此处,香儿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件外裳。
玳林吐了个舌头,赶紧住了嘴。
香儿进来后,第一眼不是瞧着她的夫君玳安,而是瞧着曾珏。
她两眼含情默默瞧了一眼曾珏,再扭着腰肢,行了个极好看的礼身,说:“香儿见过大少爷。”
曾珏刚才听了玳安这么一番哭诉,顿时对香儿就没了好脸色,只是冷冷地回了她一眼。
香儿得了个没趣,刚才还万种风情的眼神顿时黯淡了下来。她将手里的外裳递给玳安,没好气地说:“你也不看看这时是什么时气了,自个儿也不知道加件外裳,冻坏了可咋办?”
玳安做梦般地接过衣裳,这几日她对他那么冷漠,都不肯正眼瞧他一眼,怎么今日想到给他送外裳?他正要说谢谢娘子,香儿已转身出了门。
他哪里知道,香儿平时见了他笑眯眯的,还主动与他搭话,只不过是想讨好他,借机问问关于大少爷的事。他更不可能知道,香儿今日来的目的是为了见一见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