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东方讲史:细说民国创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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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东方讲史:细说民国创立-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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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信的日期,是“明治三十三年九月”,不曾注明何日。看来这“九月”二字似乎是指的阳历。阳历9月的最后一天,是阴历闰八月初七日,惠州的革命军尚未向清军开火,信上面却已有了“今惠军已起”五字。原因是:孙中山并不曾等待开火以后才写这封信,而是预料着此信写达上海,由平山周交到刘学询之时,在惠州的革命军业已发难。

那时候,孙中山并不准备由台北渡海到厦门,而是“弟已与镜海当道密商,已蒙许借其道地为进取之途矣。今拟日间乘邮下南洋荷属,另雇轮直至镜海也。”

当时的作战计划是:“先占外府,以分省城兵力,并令城内外正军,一俟(敌方)兵力稍单则乘机袭(省)城,以为基本。”

这一封信的主要内容是:请刘学询“及杨(衢云)、李(纪堂)同志等速代筹资百万,交周君(平山周)汇带弟处,以便即行设法挽回大局。”政治上的安排,是“先立一暂时政府,以权理政务。政府之格式,先以五人足矣。主政一人,或称总统,或称帝王,弟决奉足下当之,故称谓由足下裁决。其余内政一人,外政一人,财政一人。此三人由足下择人当之。弟意以杨君文(杨衢云)优当财政,李君伯(李纪堂)优当外政,(未知此人与公同气否),盛宣君(盛宣怀)足当内政,兵政一人弟自当之,先行攻取土地,然后请公等来会也。”

可惜,这一封信到了民国成立以后,仍存在平山周之手,平山周始终不曾能够交给刘学询。原因可能是,平山周无法见到刘学询的面。因此之故,孙中山才在阴历九月二十九日到了东京之后,改派“与前途相善”的宫崎寅藏去上海,继续接洽。

改派宫崎之时,惠州之役已经失败了近一个月,而孙中山对刘学询尚未死心。宫崎去了上海以后,似乎也不曾获得什么结果。

到了冬天,噩耗传来,留在香港的杨衢云,于十一月二十日被清吏所雇用的凶手陈林,刺杀在结志街五十二号十二楼他设馆教书的地方。孙中山在十二月初七于横滨永乐楼为他举行追悼会,请尢列报告杨衢云生平;尢列报告完毕以后,孙中山又请到会的同志捐款抚恤杨衢云的家属,当场捐得了一千二百余元。

孙中山把这一千二百余元寄到香港《中国日报》陈少白处,托他与谢缵泰转给杨衢云的家属,同时写了一封信给谢缵泰,信里附了二百份讣文托谢缵泰转寄给港澳以及南非等地杨的友好。

其后,谢缵泰不仅又替杨捐了不少恤金,而且本人更加努力于革命,约了李纪堂和硕果仅存的洪秀全的一位本家侄儿洪全福,筹划大举。尢列去了马来亚,用“中和堂”的招牌发展革命组织。陈少白在香港苦撑《中国日报》,终于把革命的潮流不仅推进到广州,而且推进到上海,使得上海也成了革命运动的一个中心。孙中山在日本,也把东京造成为中国革命的最大的策源地。不幸的是:郑士良于辛丑年七月中风而死。 

 




 


《细说民国创立》一六、大明天顺国
谢缵泰与李纪堂、洪全福等人,一直到了壬寅年(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阴历十二月,一切准备近乎完成之时,才把他们的计划写信告诉孙中山。那时,孙中山已经到了越南的河内。

而且,他们在筹备的期间,也把陈少白瞒得紧紧的。为什么?可能是谢缵泰由于受杨衢云之死的刺激太深,不免趋向于一意孤行;也可能是他意在完全与洪门的人打成一片,在起事以前不想让兴中会的人知道。

谢缵泰本人是否属于洪门,待考。他的父亲谢日昌,属于洪门,是三合会的一个元老。谢日昌的好朋友之一,是洪全福。洪全福在太平天国期间转战湘鄂皖浙诸省,当到左天将,封为瑛王、“三千岁”。太平天国失败以后,他在洋船上当了几十年厨子,年纪大了,住在香港,挂起牌来行医。谢缵泰看中了他的资历,便和李纪堂常常研究,决定了请洪全福出山,作“大明天顺国”的“南粤兴汉大将军”。

这个国名。确是有点特别。“大明”两个字,具有浓厚的洪门色彩。“天顺国”三个字,显然是为了借重洪全福在太平天国的那一段历史。我们不能责备谢缵泰把国名起得不够理想,因为那时候兴中会本身也还不曾定出“中华民国”四个字的国名来。就清廷署理两广总督德寿的奏折,作一考证,似乎庚子嘉州之役期间,郑士良所用的国名是“大秦国”三个字。

值得我们钦佩的,是谢缵泰所拟定的国体,并非君主,而为民主。他在壬寅年八月十四日的“三人会议”上向洪全福与李纪堂提议:事成以后,举容闳博士为临时政府大总统。洪、李二人立即赞成。

没有李纪堂,便不会有这一次“大明天顺国”的运动。因为,绝大部分的钱,是李纪堂一人所出。纪堂是兴中会的会员,也是庚子惠州之役负责管钱的人。孙中山交给他两万元,他加了很多钱进去。惠州之役失败以后不久,他的父亲李升病死,遗留给他与两个哥哥每人一百万元。那两个哥哥对革命毫无兴趣。他呢,把这一百万元都直接间接、前前后后花在革命上。

这一次,他答应了出五十万元。事实上,由于起事未成,所花的不到此数,却也至少在十万以上;所准备的枪械,所动员的洪门弟兄,所设置的机关,其数量与规模,比起惠州之役,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中文的布告,英文的宣言,都已印好。由于要等到事成以后,才公举容闳出来,所以暂时在布告与宣言上都不用容闳的名字,而由洪全福以“南粤兴汉大将军”的衔头出面。

谢缵泰等人的总机关,设在香港德忌笠街二十号顶楼,称为“和记栈”。在广州的负责人是李植生。他住在下芳村德国教堂旁边、自己所经营的继业公司肥料厂。

李植生以外,最重要的两位同志,是梁慕光与宋居仁。梁慕光被内定为总司令(洪全福年老力衰,只是名义上的大将军)。宋居仁负责联络北江一带的民间武力。

由于有李纪堂大力支持,谢缵泰把抢械与弹药买得不少。军装、旗帜、饼干也买了不少,都分别堆藏在李植生的肥料厂,及广州城内城外二十几处“分机关”之中。

洪全福本人,由澳门去香山,纠合同志。

还有一些枪械,是向沙面的曹法洋行订买的。定洋已经付了十几万,却迟迟交不了货。眼看起义的日子(壬寅年除夕,1903年1月28日)快到,李纪堂不免着急。洋人经不起严催,便向清方的一个姓杨的军官、捷字营管带(营长)故意泄漏秘密。杨管带报告上峰,上峰派人到香港,通知香港政府。于是总机关和记栈于十二月二十八日被搜查,捕去同志三人,仆人二名。广州河南下芳村的继业公司与若干分机关都在两天以后,十二月三十日被破,捉去了粱慕信等十位同志。粱慕义与李顺、邓桂华二人,于正月初三搭船逃往香港,在码头上被捕。

在预定起义日子以前的一两天,梁慕光从沙面的另一家洋行买到了快枪二百杆。用小船运往花埭的大通烟雨涌,在运到涌口之时,被杨管带的兵丁拦住。粱慕光拔枪抵抗,杀死一兵,泅水脱险。洪全福也从香山走到澳门,在澳门装了两个舢舨的抢械,向广州进发;航行到百口村,被该村的老百姓纠缠,只得撇下这些枪械逃走。

其后,洪全福住在新加坡,改名浮萍;在新加坡得病,回到香港,死在国家医院。粱慕光与李植生去了日本,住在横滨,继续于孙中山领导之下,参加革命工作。

在香港被捕的,因谢缵泰与《字林西报》记者英国人根宁竭力营救,全被释放。(清方要求引渡,被香港政府拒绝。)

在广州被捕的人,有七个人被杀:粱慕义、陈学灵、叶昌、刘玉歧、何萌、苏居、李秋帆。有三个人被判二十年监禁:李顺、苏子山、梁平。另有一位叶术容,病死在牢里。(这是冯自由在《中华民国开国前革命史》中所说。依照陈春生在《建国月刊》第五卷第二期所发表的《壬寅洪全福广州举义记》,被清吏杀害的另有梁慕信、叶胜、洪达明、李棠等人。)

谢缵泰此后不再从事于实际的行动,仍在英文《南华早报》上写文章鼓吹改革。他的父亲谢日昌于癸卯年二月因积愤成疾而死。 

 




 


《细说民国创立》一七、革命潮
在辛丑壬寅(1901与1902)两年,只有谢缵泰等人的“大明天顺国”事件算得上是一种军事性的革命行动。孙中山住在日本,致力于启发留日学生的革命思想。要等到乙巳年(1905年)同盟会成立以后,才跟着发生了 1906年的萍醴浏之役、孙中山所亲自指挥的丁未年(1907年)黄冈之役与同一年七女湖之役。

值得一提的,是癸卯年(1903年)四月周云祥在云南武装抗清。他是蒙自县一家锡矿的矿主。县知事杨某派三百多兵士来搜缴他的矿厂卫队的军械,被他迎头痛击,杀了二百多名。然后,他一不做,二不休,攻占了临安、石屏、阿迷、宁州。可惜的是,他僻在边陲,未能与邻省的志士会党联络,只想据滇自保,没有澄清中原的雄图,终于寡不敌众,丧失了所占领的州县,隐姓埋名以死。

传说,他之所以反清,一方面是激于清廷承认划云南为法国的“势力范围”,一方面也是因为从某一位来到云南的革命党人的手中,接到若干本宣传革命的书籍,读了以后才决心“揭独立旗,击自由钟”。

这个“某一位”来到云南的革命党人,很像是秦力山,然而并不是他。他是湖南长沙人,在庚子年起义于大通以后,到了新加坡,由新加坡去了日本,和戢元丞、沈云翔、雷奋、杨荫杭、王宠惠、冯自由等人共同创办了《国民报》。再其后,在壬寅年三月与章炳麟(太炎)、冯自由等一共十个人,发起了“中夏亡国二百四十二年纪念会”。再其后,又到了上海,帮助戢元丞办《大陆报》。在癸卯这一年,他留在上海,未去云南。次年,他去香港,住在中国日报社,与陈少白等人策动广东省的防军,曾经冒险进入广州三次。又过了一年,他才到了缅甸仰光,在《光新报》上发表了“说革命”十六章。三月间,由缅甸进入云南,到腾越干岸,受土司刀安仁之聘,办理“军国民学堂”,办到十月,病故。死时,年纪才二十九岁。

从秦力山的历史中,可以看出保皇与革命两大势力的消长。他原是时务学堂的学生,梁启超与唐才常的高足。粱氏亡命日本,于已亥年(1899年)在东京创办“高等大同学校”,他和林圭、蔡锷、唐才质等几个同学都不辞跋涉之劳,从湖南赶来,继续受教,又在庚子年秉承师命,回国从事“自立军”的运动。是到了起义失败以后,到新加坡,请康有为拨款重行大举,遭了拒绝,然后于再度到了日本之时,断然与康、粱分途,一心一意走上革命的路。

《国民报》是一种月刊,一共出了四期,便由于经费困难而停版。它的生命虽短,作用却是很大。在此以前,只有香港的《中国日报》是革命党的喉舌。

秦力山是这《国民报》的总编辑。他以堂堂之鼓,正正之旗,明明白白地提出革命救国的主张,使得当时聚集在日本的各省留日学生耳目一新。比起梁启超所主持的《清议报》与《新民丛报》来,称得上是别树一帜。

《清议报》是旬刊,在戊戌年(1898年)十月便已开始,一共发行了一百期,于辛丑年年底结束。它的影响不为不大,曾经是侨界文坛的独霸,把若干兴中会会员如冯自由的父亲冯镜如,与叔父冯紫珊,都裹进了保皇的圈子。

《新民丛报》是半月刊,在壬寅年(1902年)正月开始,办到丁未年(1907年)七月为止,前后有五个半年头。销路最广之时,超过了三万份,内地的盗印本有十几种。梁启超文章颇为锋利,笔端常带感情,立论又常常站在读者的立场,因此而每每能够转移读者的思想。所可惜的是,他自己处于矛盾之中,今日高唱民权,明日又歌颂“我朝”,心里边明知中国以反清“为最适宜之主义”,写起文章来却不敢不敷衍那自始至终反对革命的老师康有为。

倘若没有《国民报》及癸卯年(1903年)以后的《江苏》、《浙江潮》、《汉声》、《直言》、《游学译篇》、《鹃声》、《醒狮》、《二十世纪之支那》等风起云涌的革命刊物,留日学生以及国内一般读书人的思想,将一直为保皇的主流所支配。(所谓保皇,实际上是“君主立宪”;对“君主专制”而言,不失为一种进步的主张。但是它只能引向一条走不通的“死巷”。姑无论康有为所欲保的皇'光绪帝',仍在紫禁城内的瀛台度着囚犯的生活,非有极庞大的革命性的武力不能救出;即使忽然发生奇迹,让他恢复自由,康有为也绝无具体办法来铲除顽固旧势力,用光绪帝的名义推行宪政。结果是,君主立宪这个幻想徒然耽误了革命的时机。)

康有为的一句得意口号,是“革命足以召瓜分”,也就是说:革命足以亡国。一些革命分子的答复是:中国早已在多尔衮入关之时亡了国,革命正所以复国,而不是亡国。为了用行动作一次宣传,章炳麟、秦力山、冯自由等十人,便决定在壬寅年阴历三月十九日(1902年4月26日)假座东京上野精养轩举行纪念会。事前,章炳麟起草好了一篇宣言书。

章炳麟在宣言书中写道:“维我皇祖,分北三苗,仍世四千九有九获。……明祚既移,则炎黄姬汉之邦族亦因以澌灭。……维兹元首,不知谁氏,……吾属孑遗,越在东海,念延平之所长,睹梨洲之所乞师,颓然不怡,永怀畴昔。……昔希腊陨宗,卒用光复,波兰分裂,民会未弛。以吾支那方幅之广,生齿之繁,文教之盛,曾不逮是偏国寡民乎?……愿吾滇人,毋忘李定国;愿吾闽人,毋忘郑成功;愿吾越人,毋忘张煌言;愿吾桂人,毋忘瞿式耜;愿吾楚人,毋忘何腾蚊;愿吾辽人,毋忘李成梁。……庶几陆沉之痛,不远而复,王道清夷,威及无外。然则休戚之薮,悲欣之府,其在是矣。……”

纪念会的日期之所以定在三月十九日,因为那是明朝崇祯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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