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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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引-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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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英突然静默,他长长一叹,仰头喝光了坛中的烈酒。
“师妹,我在翠虚山,会日日为你念经超度的。”
阿秀笑了,像个无忧无虑的姑娘,眸子里难得有些水汽流转,也不知是先前留下的,还是现在淌出的。
翌日,顾怀丰醒来时只觉得脖子后头极痛,他伸手揉了揉,忍不住嘶气,一抬眼,枚烟进来了。
顾怀丰醉酒后虽然睡了一夜但脸色依旧苍白,如今,更是没什么血色,白的可怕。他把被子往上提了提,道:“梅姑娘,你来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枚烟反驳:“公子,我是你的妾室,怎么来不得了?何况你昨夜醉得厉害,老夫人不放心那些粗手粗脚的下人,便让我来照顾着。”
顾怀丰无言怔住。正巧,外头进来一个小厮,覆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登时爬起来,穿上衣衫,简单洗漱一番,匆匆往外去。
枚烟看在眼里,止不住地叹气。昨夜她难得可以光明正大来他房里待着,结果这个呆子就算醉了,也硬是要将她赶走,嘴里说的念的,无非是什么“姑娘请自重”。院中的动静很大,以至于惊动了白氏,白氏便又将她安排走了。枚烟气急,如今只能在口舌之争上占占他的便宜。
顾怀丰去的是城中的一家客栈,而先前那个小厮过来禀报的,自然是阿秀和明英要走一事。
待他紧赶慢赶到了那儿,他二人早已经收拾好牵了马一副要离开的架势,若不是顾府的人拦着,说不定早就走了。
顾怀丰心焦,他连忙上前还未开口说话,远远一人道:“明少侠,阿秀姑娘,你们这是要走?”
众人齐齐偏头,就见范晋阳携着谢一一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踏青

陡然见到范晋阳和谢一一,阿秀那三位都有些不大自在。偏偏这一对新婚伉俪笑容满面,尤其是单纯的谢一一,根本不知如今的尴尬。为了不让一一为难,他们三个也只好勉强维持着笑意。
待走近了,范晋阳好似才见到顾怀丰,与他互相拱手见了个礼,寒暄道:“一别数月,晚山兄何时回来的?”
对于眼前这人,顾怀丰现在的心里有点复杂。谈不上什么怨恨,因为官场本就如此严酷,但也不想与他多有牵扯,毕竟自己身陷囹圄一事,与这人有着千丝万缕分不开的关系。顾怀丰微微一笑,不咸不淡回道:“谢过子正兄关切。顾某昨日才回安州,还未来得及至府上恭贺兄台大喜。” 
两人又略略寒暄了几句,范晋阳对着明英和阿秀拱手道:“二位昨日不告而别,内子知晓了很是伤心,今日便吵着出府,要请二位过府一叙。”
“是啊,是啊,”一一早就上前挽起阿秀的胳膊。她轻轻摇了摇,亲昵道:“阿秀,这几个月我可担心你身子了,没想到你到安州了竟不来寻我!明英,你也是……”她偏头看向另一侧的明英,目光愤愤,还如原来那般吵吵闹闹。
明英从先前起就只敢望向旁处不相干的地方,如今察觉到一一的目光扫过来,他尴尬地与她对视了一眼,扯着唇角笑了笑,继而又迅速转开视线。
谢一一继续道:“阿秀,明英,去我们府上住个十天半月再走,当是陪陪我,可好?哎,你们不知道,这人一天到晚就知道忙,着实无趣……”她边抱怨,边抬手指了指对面那人。
阿秀顺着一一指的方向看过去,入眼是一身天青色的锦袍,袖口和领口围了一圈狐白毛边,比他原来的那些布衣青袍华贵许多,再抬眼,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他正对她颔首微笑。一瞬间,他的笑容穿越了千年,将她与阿牛生前死后的所有种种都带了过来。跨过那么长的时间河流,依旧清晰如昨。那是支撑着她走到今日的动力,那亦是摧毁了她信念的源泉。
阿秀错乱不堪慌不择路,只能低下了头。某一刻,她忽然觉得对不住身旁仍在叽叽喳喳没心没肺的谢一一。
范晋阳自然看到了阿秀慌乱的眼神,但同时也抓到了这人目光中的一丝深深眷恋。他弄不明白,所以偷偷藏了些疑惑。
这一切悉数落在顾怀丰眼中,他心中酸酸涩涩的,很不是滋味。
暗流涌动之下,依旧只有谢一一没有察觉到任何的一点异样。
最后,为了不让谢一一起疑、伤心或其他,阿秀和明英答应在安州多呆上几日,只是坚持住在客栈里。谢一一也不再勉强,立马约好了每日来寻他们玩儿。范晋阳看她笑得开心,又邀他们过府吃顿便饭。
明英和阿秀对视一眼,齐齐摇头。他俩正想编个合适的借口,一旁的顾怀丰解围道:“不瞒子正兄,顾某已经请他们二位……”瞥了一眼那两匹马,他难得胡诌道:“顾某已经请他们二位出城踏青,所以……”
明英与阿秀同时吁了一口气,和顾怀丰待着,也比与那二位待着强。
被拒绝了,范晋阳面上有些挂不住,可倏尔又好了。谢一一恍然大悟,“难怪你们牵了马,原来是要出城踏青啊,可是,”她眨眨眼,狐疑道:“如今二月刚到,哪儿有什么青可踏?子正,我也想去凑热闹,你先回衙门,不用管我……”
明英扶额。这回再想拒绝,可就难了!
话不多说,两匹马和一辆顾府的马车慢悠悠上了路。出了安州城继续往西,群山环绕,一眼望过去,还是光秃秃的一片,明英心不在焉,他挥着马鞭,一下子就跑远了。谢一一看在眼里,跃跃欲试,就让骑在另外一匹马上的顾怀丰下来。她翻身上去,双腿一夹大喝一声,追着前头那人去了。
阿秀吓白了脸,连忙让车把式去追,没想到马车却停了下来,只见先前被迫下马的顾怀丰慢悠悠爬了上来。
看她着急担忧的模样,他劝道:“你别担心,子正兄派了人在。”他的话音刚落,后面飞驰过来一匹骏马,马上的人模样看不甚请,他的速度极快,沿着谢一一的方向追过去了。阿秀这才放下心来。
顾怀丰眯着眼向前张望了一会儿,这才收回视线,看向身旁那人。他不是练武的,所以此时有些疑惑想要问问阿秀,但细细思量,不知为何他却没有问出口。
阿秀见他打量过来,便有些局促了。
他们两个在马车里共处的回忆太多太多,以至于她不自在地撩起车帘跳了下去,剩顾怀丰一人哭笑不得,他未做多想便跟着她跳下来。白色的袍子上溅了一点残雪,黑乎乎的,他根本顾不上了。
沿着盘山道往上,阿秀走在前面,顾怀丰跟在她三四步开外的地方,到了一条颇陡的通天台阶处,顾府马车便停了,他二人继续往上。不多时,顾怀丰累的气喘吁吁,看前面那人没有丝毫的停歇之意,他只能咬咬牙,继续跟着。
待到看一个稍稍平整点的山坡处,他再也支撑不住,也不管干净与否,索性靠着一棵碗口粗的大树盘腿坐下来歇息。一沾着地,他整个人恨不得瘫倒在地,舒舒服服躺着才好。
“阿秀,你不累吗?”顾怀丰偏头问她,暖阳从树杈间落下来,照到他白净的脸上,他的眼睛略微眯愣着成了一条弯弯的小溪,其间流淌点点碎金。
阿秀走回几步,亦靠着树干抱膝而坐。那人又固执地问了一遍,她才笑着答道:“不累,倒是忘了你身子弱……”
顾怀丰自怨自艾,“百无一用是书生,果然不假!”
阿秀这才问起他被革职的前因后果。顾怀丰只捡了些重要的说,其中就省去了范晋阳的一道折子,毕竟那人在阿秀心里是尽善尽美的,他不想破坏。
见她还想深究个清楚,顾怀丰索性先发制人问阿秀:“他成亲了,你以后有何打算?准备跟在他身边,还是……”
阿秀摇头,“我原本是这么想的,可现在留在他跟前反倒多余,只要他和一一过得高兴就好。”
听到这句话,顾怀丰暗暗松去一口气,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又紧接着疑道:“那你今日准备去哪儿?”
一怔之下,阿秀隐约有些不想告诉他最后的那个答案。沉默片刻,她冲着他大笑,露出俏皮的虎牙,还有近日难得一见的洒脱。
“回翠虚山静心修炼,我不会再出山了。”
“……那我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阿秀哑口无言。其实她很想说,他确实会再也见不到她了,因为她一心要回去偿三百多年前欠下的一场债。
她低下头,喃喃道:“大人,你以后必定能与夫人恩爱百年,一世平安。”
“我早就不是大人了!”顾怀丰稀罕地发了脾气,声音清清冷冷,透着一股彻心的寒意,“还有,你会算命?”
“是我拜托我师父算的,他是个得道散仙。”阿秀如实回答。
“如此说来,就算他娶了旁人,你也不愿嫁我为妻?”许多的话憋在怀里,不知该说什么好,百转千回之间,却也只剩这一句了。
阿秀抬眼,正好与他四目相接。他的目光冷极了,她苦涩道:“我已经嫁过人了。”
“你嫁过谁了?”顾怀丰冷哼,极是不屑,“那个阿牛?你与他根本没有三媒六聘,怎么算嫁给他?还是说那位病死的教书先生家的公子?你与他是结了亲,但只不过是阴亲啊,又未拜过堂……”
阿秀被他说的毫无还口之力,她气愤不过,只能背过身,“你做什么咄咄逼人?”她越想越愤恨,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再者你都有了一个小妾,将来还有不知多少房妻妾,何苦来纠缠我这一缕孤魂?”
作者有话要说:

、劝诫

“……”
顾怀丰从来没有与一个女子斗过嘴、怄过气,他本来异常愤愤的,见阿秀突然发了脾气,心窝子里的那股气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一下子手足无措、愣在那儿,不知该如何是好,冷着的一张俊脸瞬间憋得通红,再眨了眨眼,就彻底成了一副可怜无辜的模样。
阿秀有些后悔,她做事虽然冲动,但性子却也平和,一向都不会说这么重的话,可今日话赶话到了这儿,她便控制不住一口恶气……其实再仔细想想,他娶不娶妻纳不纳妾和自己有什么天大的关系,做什么要和这个呆子吵架?
两者之间正尴尬着,顾怀丰刚要针对莫须有的几房妻妾做几句辩解,阿秀忽然长叹一声,起来掸了掸裙摆。
大红色的裙裾繁复交叠,上面沾着些枯枝杂草,随着她的动作,那些枯草窸窸窣窣掉下不少,而还有一些细细密密的碎屑却黏得极劳,在赤红的映衬下愈发夺目显眼。
阿秀也不在意这些,直接提步继续往上。
刚跨出半步,她忽然察觉到了一种不可思议,阿秀止住步子,惶惶然扭过头去。
那人依旧盘腿坐在树下,后背端地笔直,和一旁挺拔的树干相映成辉。他的面色通红又凝重,目光专注盯着某处,手里却没闲着。只见他的手指在她的裙摆上来来回回拨弄,正认真地将那些个碎草一个一个拨下来。
顾怀丰的模样认真,若是不知道的人瞧见了,还以为他在看什么圣贤书,或者做什么要紧的事呢,若是被碎嘴之人瞧见了,只怕会取笑他丢了男子的尊言。
其实这一刻,无论是悲剧的牢狱之灾,或者是拘泥的男女之别,对他而言都不重要,唯独眼前这些,才需要他费心做好!
那些个灰色无奇的枯草被捻在白皙的指尖上,在冬日和煦的碎金之下,突然变得圣洁无比,令人心惊,却又莫名感动。
这种惊诧与感动交织着,宛若一道细微的暖流,化作一种强大的力量,自下而上蔓延开,将一具没有知觉的身躯慢慢劈开、沁湿,将一颗不会跳动的心一点点包裹、揉碎。这种力量极其可怕,能将她的手脚、她的魂魄通通束缚住,动弹不得。
这真是一种可怕的感觉!
阿秀收回目光,捂着胸口,不得不再次承认这一点。
她不自在地往旁边避了避。那人的手停滞在半空中,离那抹嫣红远了好几寸。他讪讪收回手,仰面对着阿秀微微一笑,略带了些青涩的讨好之意。见阿秀还是不理他,顾怀丰扶着树干站起身,作了个揖,认错道:“是顾某唐突了,还请见谅,我只是,只是……”
“只是”了好半晌,仍没有说出什么来,最后,他垂头丧气道:“我只是想对你好一些。”
阿秀低着眼,正好看见对面那人白袍底下亦沾着些灰尘和杂草。那些枯草碍眼极了,和他丝毫不配,甚至有些玷污他这样好的一个人……她沉默地弯下腰,替他掸了掸。灰尘洋洋洒洒,迷住了她的眼,阿秀揉了揉,末了,她低低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冬日苍茫,山顶寂寥,世间安静地好似只剩下他们俩。
顾怀丰狠狠怔住,他连忙扶着她的肩膀起来,二者靠得极近,从某一处望过去,像是拥在了一起的痴缠恋人,忘了世俗,抛了一切,只有他们。
四目凝视之间,顾怀丰想起先前阿秀的话,他依依不舍地放开手,负在了背后,正色道:“阿秀,你执意要走,你怨我纠缠于你……我,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拦,亦不会再纠缠惹你不快。只是,你若走了我会担心,有几句话,在你临行前,我想劝一劝。”
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听,顾怀丰深深吸了几口气,接着道:“阿秀,我想劝你别再找寻那个人了。不错,千年前他是记挂着你对你好的阿牛,可他毕竟死了。不论是千年,或是万年,经历轮回之后,他再没了前世记忆,已经不再是你熟识的那个人了。你知道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模样、什么脾性,他有他自己要过的日子……”
这些话落在阿秀耳中,她一个字一个字听着,一个字一个字琢磨,心口逐渐钝痛起来,体内的魂魄慢慢撕扯着,疼痛如绞。
这样的道理,她今时今日自然已经明白,可流转千年,她茫茫然寻了又寻,经历了无数,落下这样一个结局,得到这样一个结语,不可谓不可悲。
她垂眸惨然一笑,最是凄厉,“这千年我过得浑噩,到现在才终于看清,亦肯放下了。人鬼殊途,我终究是要走的。”至于走到哪儿,她不愿再告诉这个呆子,她不想他再无谓的担心,她不愿他记挂着自己一辈子。
重新抬眼望着眼前这人,阿秀深深一拜,“大人,我一直觉得对不住你。若不是我莽撞认错了人,将你无故牵扯进来,你也不用纠结。大人,你是个极好的人,我这一回下山能够遇见你,是件再开心不过的事……”阿秀顿了顿,绚烂笑道:“顾大人,若是你以后还记得我,劳烦进庙遇见佛祖时,替我进一支香。” 
“……好!”
沿着石阶继续往上,仍是这样一前一后,过了好半晌,后面那人终于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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